這樣烏深的夜，月光隱沒，連星子也不見半點。只見殿脊重重疊疊如遠山重巒，有傾倒之勢，更兼宮中處處點著大喪的白紙燈籠，如鬼火點點，來往皆白衣素裳，當真凄凄如鬼魅之地。

    青櫻握了握綠筠的手，溫和道：“子不語怪力亂神，你好歹還癡長我幾歲，怎么倒來嚇我呢？何況她的溫柔，那是對著皇上，可不是對著我們?！?/br>
    綠筠聞言，亦不覺含笑。

    青櫻望著這陌生的紫禁城，淡然道：“你我雖都是紫禁城的兒媳，常常入宮請安?？烧嬲≡谶@里，卻也還是頭一回。至于這里是否有怨魂幽心，我想，變人心性，總是人比鬼更厲害些吧?！?/br>
    畢竟勞碌終日，二人言罷也就散去了。

    晞月回到宮中，已覺得困倦難當，她在和合福仙桌邊坐下，立時有宮女端了燕窩上來，恭聲道：“小主累了，用點燕窩吧?！?/br>
    晞月揚了揚臉示意宮女放下，隨手拔下頭上幾支銀簪子遞到茉心手中，口中道：“什么勞什子，暗沉沉的，又重，壓得我腦仁兒疼?！闭f罷摸著自己腕上碧瑩瑩的翡翠珠纏絲赤金蓮花鐲，“還好這鐲子是主子娘娘賞的，哪怕守喪也不必摘下。否則整天看著這些黯沉顏色，人也沒了生氣?！?/br>
    茉心接過放在妝臺上，又替晞月將鬢邊的白色絹花和珍珠摘下，笑道：“小主天生麗質，哪怕是簪了烏木簪子，也是艷冠群芳。何況這鐲子雖然一樣都有，小主戴著就是比青福晉好看?！?/br>
    晞月瞥她一眼，笑吟吟道：“就會說嘴。艷冠群芳？現放著金玉妍呢，皇上可不是寵愛她芳姿獨特?！?/br>
    茉心笑，“再芳姿獨特也不過是個小國賤女，算什么呢？主子娘娘體弱，蘇綠筠怯懦，剩下的幾個格格侍妾都入不得眼，唯一能與小主平起平坐的，不過一個烏拉那拉青櫻。只是如今小主已經做了筏子給她瞧了，看她還能得意多久？”

    晞月慢慢舀了兩口燕窩，輕淺笑道：“從前她總仗著是先帝孝敬皇后和景仁宮皇后的表侄女兒，又是先帝和太后指婚給皇上的，得意過了頭。如今太后得勢，先帝與孝敬皇后都已作古，景仁宮那位反倒成了她的累贅了。想來太后和皇上也不會再敷衍她?！?/br>
    茉心替晞月捶著肩道：“可不是嗎？奴婢瞧主子娘娘也不愿看她?！?/br>
    晞月嘆口氣，“從前雖然都是側福晉，我又比她年長，可是我進府時才是格格，雖然后來封了側福晉，可旁人眼里到底覺著我不如她，明里暗里叫我受了多少氣。同樣這個鐲子，原是一對的，偏要我和她一人一個，形單影只的，也不如一對在一起好看?！?/br>
    茉心也頗解氣，“可不是。小主手腕纖細白皙，最適合戴翡翠了。也是她從前得意罷了，如今給了她個下馬威，也算讓她知道了。側福晉有什么要緊，要緊的是在后宮的位分，皇上的寵愛?！?/br>
    晞月柔婉一笑，嘉許地看了茉心一眼，又不免有些憂心，“我今日這樣做，實在冒險。你的消息可確實嗎？”

    茉心笑道：“小主放一百二十個心，是主子娘娘身邊的素心親口來告訴奴婢的，說是聽見皇上與主子娘娘說的。給素心一萬個膽子，也不敢犯這樣的欺君之罪??！”

    晞月微閉上眼，笑答：“那就好了?！?/br>
    第3章 隱忍

    殿中富察氏正喝藥，素心伺候在旁，接過富察氏喝完的藥碗，又遞過清水給富察氏漱口。方漱了口，茹心便奉上蜜餞，道：“這是新腌制的甜酸杏子，主子嘗個，去去嘴里的苦味兒?！?/br>
    富察氏吃了一顆正要躺下，忽地仿佛聽到什么，驚道：“是不是永璉在哭？是不是？”

    茹心忙道：“主子萬安，二阿哥在阿哥所呢，睡得香?！?/br>
    富察氏似有不信，“真的？永璉認床，怕生，他夜里又愛哭?！?/br>
    茹心道：“就為二阿哥認床，主子不是囑咐乳母把潛邸時二阿哥睡慣的床挪到了阿哥所么，宮里又足足添了八個乳母嬤嬤照應，斷不會有差池的?！?/br>
    富察氏松了口氣，“那就好。只是那些乳母嬤嬤，都是靠得住的吧？還有，大阿哥也住在阿哥所……”

    茹心微笑，“主子娘娘的安排，哪次不是妥妥帖帖的。大阿哥雖然也住在阿哥所，但和咱們二阿哥怎么能比？”

    富察氏點點頭?！按蟀⒏绲纳鸽m然是和我同宗，卻這樣沒福，偏在皇上登基前就過世了，丟下大阿哥孤零零一個?！彼褶D看了茹心一眼，“你吩咐了阿哥所，對大阿哥也要用心看顧，別欺負了這沒娘的孩子?！?/br>
    茹心含笑，“奴婢明白，知道怎么做?！?/br>
    富察氏似乎還不安心，素心苦口婆心勸道：“主子安置吧，睡不了幾個時辰又得起來主持喪儀。今夜您不在，大殿里可不知鬧成什么樣子了呢?！?/br>
    富察氏微微一笑，有些疲倦地伏在枕上，“是啊?？刹恢[成什么樣子呢？尚未冊封嬪妃，她們就都按捺不住性子了嗎？”

    素心淡然道：“由得她們鬧去，只要主子娘娘是皇后，憑誰都鬧不起來?！?/br>
    富察氏淡淡一笑，“鬧不起來？在潛邸時就一個個烏眼雞似的，如今只怕鬧得更厲害呢?！备徊焓戏藗€身，朝里頭睡了，只道，“由著她們鬧去吧?！?/br>
    富察氏再不說話，素心放下帳簾，茹心吹熄了燈，只留一盞亮著，兩人悄聲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