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細想來,他似乎也沒有比永琰更出色的兒子了。 皇帝忍耐片刻,終于平伏下氣息,摸出了枕下一方絹子,輕輕擓在了手中。 是年春日,嬿婉便被診出有心悸之癥?;实垌樌沓烧碌貢x封了穎紀為穎貴妃,慶妃為慶貴妃,為嬿婉協理六宮事。而容妃雖然名位未升,卻是車著皇貴妃的分例,超然于眾人。這般相安無事,便到了乾隆三十五年。 這年五月十一,皇十七子永璘滿三歲,合宮大慶。此時距嬿婉晉令皇貴妃,攝六宮事己然五年。而永璘,在三年前出生,實足是皇帝的老來幼子,疼愛逾常。按理說,皇帝這般疼愛幼子,自然也是愛屋及烏,寵愛皇貴妃魏氏。 然而這些年,皇帝只與她維持著面子上的客氣。私底下的冷淡,她比誰都清楚?;实蹖櫟?,唯有容妃寒香見與惇嬪汪芙芷。而芙芷在得寵之后的第二年,皇帝的萬壽節后,她很快搬出了與容妃同住的承乾宮,成為翔坤宮新主人,獨掌一宮事務。 用皇帝的話說,便是“汪氏細心,由她照顧翔坤宮花草也好"。 當然在后宮諸人看來,這也是理所當然之亊。烏拉那拉如懿己死,荒落的翊坤宮總會有新的主人。而不快的,也唯有臥病的皇貴妃而己。 再者甚得六宮尊重與皇帝愛寵的,便是穎貴妃。除了養育七公主,聯姻蒙古,穎貴妃所得的尊榮,早己不下于皇貴妃所有,隱隱有奪其鋒芒之意。而于嬿婉,孩子一個個生下,也只能養在擷芳殿,由嬤嬤們悉心照顧。而她,一年中能見孩子的,不過寥寥兩三面。 這般主理六宮的權柄寵眷,反而不能將孩兒留在身邊養育。宮里自然有頗多閑言閑語。但皇帝與太后的說法卻是冠冕,“既然要主理六宮事務,那自然是要專心專意,不可為旁事分心了去”。 據說那日芙芷在翊坤宮賞花時聞言,對著宮女們便是一聲冷笑:“如此說來,皇貴妃不過是個紫禁城后宮的管家罷了?!?/br> 芙芷那時己是惇嬪,這般不將皇貴妃放在眼里,自然是恩寵深厚的緣故。然而言辭鋒芒銳利,也是看出了嬿婉對后宮之事的力不從心,便是位同副后又如何?穎貴妃所領的蒙古妃嬪自然是不屑于嬿婉,自成一派,事事以穎貴妃馬首是瞻,公然與她冷然相對。容妃獨領盛寵多年,我行我素慣了,便是慶貴妃、愉妃、婉嬪等少伴君側的妃嬪,也是安靜度日,幾乎不去應酬她。 后宮這般四分五裂,嬿婉要維持著面子已經極為辛苦。芙芷更是數度叫嬿婉下不來顏面。幾次按捺不住去皇帝面前分說,她含淚絮絮半曰,皇帝停筆只是茫然問:“什么? ”嬿婉便再也說不下去。 偶然太后聽聞,還要含笑奚落:“說來你當皇貴妃日子也不短,怎還是這般不得人心?倒叫哀家疑惑,這皇貴妃的權位你還不拿得穩?” 嬿婉低著頭,聽著刺心之語,只能低眉順眼地諾諾,含恨吞下屈辱。怎么能不要權位呢?拼了一切得回來的,就算拿不穩,也不可輕易棄了。 好歹,好歹還有皇十五子永琰呢,那孩子,是最得圣心的。 一開始,總還是有盼頭的。便是圣寵大不如前,到底也是唯一的皇貴妃,攝六宮事。這五年來順應帝心,絕無錯漏。而離那個名分尷尬的皇后如懿去世,已然滿了三年。三年喪期己過,再度立后也順理成章。這幾乎就是封后的前兆,當年的烏拉那拉如懿,何嘗不是如此一步步登上后位。 然而她心底知道,那是不會了。除非,除非有一曰母憑子貴,她才可以立于不敗之地。 皇家少年知事早,十歲的永琰什么都懂,在來請安的間隙輕聲問:“額娘就這么盼著封后么?” 嬿婉撫一撫鬢發上累垂的九鳳金絲轉珠步搖,柔聲道:“額娘苦心保全了自己半世,若真有那一天,也算能松一口氣了,” 永琰不置可否,只輕輕搖了搖頭,“額娘這些年人前風光,可人后的酸楚,兒子也知道些許。譬如七jiejie一直養在穎貴妃膝下,連她婚事您都不能做主,皇阿瑪只和穎貴妃商議,將七jiejie嫁到蒙古。至于九jiejie,在擷芳殿這些年,也不能與您親近。" 嬿婉被兒子說中刺心事,心底酸澀。這些年,縱然有寵,可皇帝偶爾看向她的目光,卻讓她情不自禁地打個寒噤。自己真的算是寵遇有加么?可皇帝的心思,她也從未真正明白過。 這樣想著,她的語調不覺冷然,“不過是女兒罷了,不在身邊也無妨。她們的婚姻,只要對你有助益就好。永琰,只要你爭氣,你皇阿瑪喜歡你.額娘就有問鼎后位的指望?!?/br> 永琰輕聲道:“那皇額娘……” 嬿婉怔了怔,旋即正色,“她己經不是你皇額娘了,你這一聲若被外人聽見,不知又要多幾多麻煩?!眿魍窈鋈挥行﹤?,低聲說,“額娘明白你的意思,你是怕身處后位,難免有一日要步烏拉那拉氏的后塵,可是如果額娘真有那一日,或許她的處境也會好過些?!?/br> 永琰凝神片刻,“皇阿瑪不是那樣可以輕易轉圜的人,尤其是皇……烏拉那拉娘娘……” 他并未再說下去,因為進保己經過來,匆匆告訴她皇帝風寒發熱的消息。 皇帝素來最重養生,很少風寒,至于發熱難受,更是難得了。嬿婉擔著皇貴妃的職責,不能不去看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