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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珮輕輕啐了一聲:“正經皇后娘娘還在呢,卻把令貴妃當成了主子,剛下完雪也趕來湊熱鬧?!彼穆曇袈缘?,“聽聞,令貴妃剛有了一個多月的身子?!?/br> 這么快又有了身孕,真是圣眷正隆。難怪這般鮮花著錦。 如懿不愿多停留,只道:“咱們去螽斯門外等候永璂便是?!?/br> 才行至螽斯門,便有掃雪的小太監請安,道:“啟察皇后娘娘,十二阿哥聽凌大人說御花園的迎春花開了,說要折雪中迎春送給娘娘,己經往御花園去了?!?/br> 如懿又是心疼又是感動,嗔道:“這孩子,也不怕雪地里滑?!闭f著,便往御花園去。 雪野茫茫,天地間靜無一人,只聽得足下珠履踏著積雪之聲。白雪素光之中,果有迎春點點鵝黃,似疏落的金黃的星子。有歡快的童聲響起,喚道:“皇額娘?!?/br> 她心底一軟,似要化去。循聲望去,果見凌云徹抱著永璂,緩步過來。永璂的小臉凍得微紅,一手抱著一束尚帶雪珠的迎春,一手揮著。貼身的小太監們跟在后頭。 凌云徹放他下來,向著如懿行禮。永璂笑呵呵道:“皇額娘,兒子知道您喜歡梅花,可是冬梅快謝了。凌云徹說迎春金黃,與臘梅肖似,兒子便想折來送您?!彼行┣忧拥?,“雖然雪后寒冷,但凌云徹照顧得兒子很好?;暑~娘,我真的不怕冷?!?/br> 如懿虎著臉,本想嚇嚇永璂但聽得小兒嬌聲軟語,哪里還狠得起心腸,便道;“那你要多謝凌大人,肯陪你做這些小兒把戲?!?/br> 三寶見得永璂的猞猁皮袍下沾了大塊春雪,那春雪比不得冬雪堅冷,一觸便化,不經意便沾濕了衣衫。他忙抱過永璂,道:“好阿哥,奴才帶您去養性齋理一理衣裳。還有這迎春,都是雪珠子了,等下化了冷著您?!彼f著,便領了小太監去,只留容珮遠遠陪著侍候。 天地間是如此深深寂靜,可以聽見雪落枯枝的聲音,清泠泠的,細碎的,綿延不斷,此起彼伏。 如懿先自笑了:“沒想到時隔數年,本宮又落得如此慘境。是不是似曾相識?” 凌云徹默然片刻,“可惜冬日過去,微臣已經沒有梅花可送?!?/br> 如懿輕輕一笑,那笑意薄得像天際淡淡的浮云,很快便會被風吹散,“梅花再能傲霜雪,也有零落成泥碾作塵的時候。即便你送來一冬梅花,本宮也會在下一個春夏秋冬過著無寵蕭索的日子?!?/br> 凌云徹的目光仿若無意掃過她的面孔,很快低首垂眸,“梅花易謝,終難長久。微臣不會再送這個了?!?/br> “也對。你如今侍奉皇上勞碌,又要替本宮接送永璂,實在辛苦?!比畿矒芘搁g初開的迎春,那星星點點的鵝黃,柔嫩動人,“何況本宮從來就不是高潔的梅花,是你誤會了?!?/br> 凌云徹眸中澄澈清定,坦然而望,“或許皇后娘娘不是風霜高潔,但微臣看見的是你求存的冰雪寒霜之地?!?/br> 眼底有溫熱一溢,她居然會為了他的話,濕潤了枯涸的眼。 他停一停,從袖中抽出一卷小小短軸,交于容珮手中,“微臣從未學過畫畫,勉力學了一冬,才會這個。還請皇后娘娘莫要見笑?!?/br> 她將他眼底的渴盼清晰映入心間,沉吟片刻,還是伸手從容珮處接過,徐徐展開。她的手極美,與卷軸的雪白之色不相上下,融若清霜。她纖長的指以一種清艷姿態停駐在紫檀軸上,像一朵盛放的杜若。 那是一卷墨梅圖,臨幕的是宋人畫梅的意境,用濃淡相間的水墨暈染,疏枝淺朵,珠蕊隱現,倍覺孤條遒勁,風神綽約。那筆觸似是練習了無數遍,但仍有稚拙的痕跡,顯然是新學不久。便是永璂,也可畫得更好些。 她想笑,心底卻無限酸楚。他端莊的眉目間,銜著的一絲溫默的柔軟,輕染了堅毅的從容。他唇際的笑容是時雪后初霽的天空,碧澈澄清,那份關切,一覽無余。 不知怎的,她忽然想起閨中時光。晨風細涼,庭院中赤紅芍藥盛放,飽滿的花盤慵慵欲墜,每一朵都是重綃疊絹,盛開得不知天地何處。金色的陽光從朱紅色的閣子邊流過,她抬起手,遮住肆無忌憚漫入眼簾的幾束陽光。繡樓下,額娘在贊許花開當時,喚她折來簪鬢。她笑著答允,回眸去,云朵潔白,天色湛藍。 她在冰雪之中,忽而有那樣安閑的心境。仿佛少年之際,身邊的關切來得自然而真心。 是有多久,沒有過這樣的體會?步步為營,步步驚心,如履薄冰的日子,已經太久太久。 思緒的流轉,莫名地牽動著心腸。她看著他暗紅色的斗篷,尋常的御前侍衛的樣色,深藍色的袍角微露一痕,在下蘊蘊漾漾,閃著幽微的光,細細迷離。世事原是如此,不過咫尺的即離,你也明知他的好,但他同你永遠沒有半分干系,就如隔著銀漢迢迢,牽不到,掛不仁。所有的相知,都在滔滔流年的濁浪里,繾綣著流過去,流過去,永無交集。 她轉過身,避開他的目光,走遠兩步。在側身時舉起袖袂,以不經意的姿態掩去一星溢出的淚光。 她恍然驚覺,他對自己的情意,恰如青翠竹葉上脈脈延伸的紋理,細微,卻清晰可見。 如懿收起卷軸,交至容珮手中,輕聲道:“多謝?!彼捯辉掝^,來疏散此刻的心緒繁復,“皇上常往寶月樓去么?天寒路遠,皇上須得小心才是?!?/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