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節
和毛思嘉睡一間房的江燕子作息也很好,過了不到一刻鐘也醒來了。 洗洗漱漱,江燕子站在招待所掛在臉盆架上的鏡子前梳頭,笑著問毛思嘉:“昨天休息的還好?” 毛思嘉點點頭:“還不錯...招待所挺干凈的?!?/br> 這話也沒錯,這個年代在外面出差的時候能住的干凈一點兒就算是條件很好了。毛思嘉也在旅游公司上班幾年了,帶旅游團的時候常常住外面,就算有什么不習慣的也早就克服了。就她的體驗來說,是沒什么問題的。 昨天傍晚抵達了上海,首要就是在招待所安頓下來。他們一行人并不缺介紹信,自然順利。 “先找個地方吃飯,今天還有不少事兒要忙?!苯嘧邮疽饷技伟阎匾臇|西隨身攜帶,不要留在招待所。雖然他們住的都是雙人間,不存在不相干的人進房間,但會不會發生意外天才曉得。 真要是在外地丟了東西,這年頭也別指望找回來。 等到他們洗漱出來,有的同事已經去覓食了,有的同事卻還在呼呼大睡。大家都是成年人了,也沒必要非要聚在一起。兩人商量了一下,就單獨去找地方吃飯了。 他們住的招待所在市區,周圍找吃飯的地方還是頗為容易的。 現在時間也正好...再過一會兒估計就是早餐高峰了,那個時候找地方吃飯,肯定避免不了排隊! 毛思嘉和江燕子穿過招待所所在的巷子,立刻就來到了大馬路上——清晨的街道還很干凈,大馬路上最多的就是各種飯攤和早點鋪。這個時候上海這座城已然沒有幾十年前的紙醉金迷、夜夜笙歌、瀲瀲風情,也沒有往后數幾十年的生機勃勃、鋼鐵叢林、摩登外向。 這大概是近代以來上海最樸素,也最接近自身人文的時候。 兩人大馬路上掃了一眼,最終相中了馬路對面的一家早點鋪——沒有什么特別的,也不是誰推薦過的街頭好店。只是一眼看過去這家的生意最好,這才是最有保證的‘廣告’呢! “燕子姐,我們一起點吧,這樣能多吃幾種早點?!泵技慰粗N在墻上的‘菜單’,有點兒選擇困難癥犯了。 最后兩人一起要了一客生煎饅頭、一份小餛飩、一份咖喱牛rou湯,然后又毛思嘉自己單獨邀了一張甜大餅,江燕子自己要了一個rou饅頭。 “我還是第一回 來上海,聽說上海早餐有‘四大金剛’?!钡仍绮蜕献赖臅r候江燕子和毛思嘉閑聊天:“油條、大餅、粢飯、豆漿...好像就你要了個甜大餅?” 毛思嘉一聽就笑了:“豆漿油條在北京也能吃的呀,來上??隙ㄒ渣c兒本地口味。粢飯倒是有特色,但那個太實在了,吃了就吃不下別的了?!?/br> “上海也難得有那么實在的食物,上海人吃東西精細呢...看看他們那個油條,真是太小了!難怪只要半兩糧票?!苯嘧臃浅8锌?。 兩人閑聊中早點一樣一樣上來了,同時早餐高峰期也到了。幸虧毛思嘉和江燕子來的早了一步,占下了座位!作為一家生意極好的早點店,這家店可以說是周邊最早坐滿的! “這不是江同志和毛同志嗎?”排隊到早餐師傅面前的是一對夫妻,丈夫正在和師傅說要吃什么,妻子則是和毛思嘉、江燕子打了個招呼。 是火車上和兩個落單男同事住同一車廂的夫妻,他們的目的地也是上海,所以下車之后就和旅游公司的人同行了——反正是要住招待所的,和同一個地方來的、稍微熟悉一些的人住一家更讓人有安全感。 沒想到吃早飯的時候又遇上了。 “江同志、毛同志,這沒空座了,能不能讓點兒地方?”話雖如此說,做妻子的已經把先送來的豆漿放在她們桌上了。 上海人精細,這家早點鋪的桌椅也小巧,毛思嘉和江燕子的碗盤比較多,實際上沒什么空位置給別人。不過人家都開口了,也不好說什么,也只能笑笑就算了。 夫妻二人坐下吃早飯,似乎是因為同桌三個女同志,原本善談的丈夫始終就專心吃飯,并不說什么。要是有什么話,都是做妻子的說的。 她似乎對毛思嘉很關心,問這問那的。一會兒問毛思嘉在旅游公司做什么,待遇怎么樣,一會兒又打聽她結婚對象的情況,什么工作(知道孫繼東是個副科,臉上露出大為滿足的神情)。 不過聽說年輕夫妻單獨住,住了兩間房,臉色又有點兒不高興了。 毛思嘉覺得她就像是審犯人似的,實在不喜歡!但又沒辦法因為這樣的小事就翻臉,只能快點兒吃完早飯告辭。 “沈同志他老婆好奇怪...”毛思嘉有感而發地搖了搖頭。 江燕子可比毛思嘉眼睛厲害多了,判斷道:“老夫少妻,這么大年紀了還能娶這么年輕的姑娘,他又不真是什么大人物...看他老婆的樣子,估計是外地姑娘?!?/br> 有首都城市戶口的年輕人結婚真不成問題,只不過是找什么樣的而已!凡是老光棍、老姑娘,那都是自己要求太不合適,再不然就是真的沒有結婚的打算! 條件再差的,只要肯往北京周邊尋摸尋摸,就不說農村的了,只說一些縣城...估計多的是選擇! 江燕子作為領導是無可挑剔的,做朋友也非常好。不過她依舊是個人,自然也會有一些缺點。比如說,作為一名土生土長,往上數好幾代都是北京人的坐地戶,她對外地人一直是有一種優越感的。 “這種外地來的,眼界特別淺,還愛各種打聽。以后她再問東問西的,像查戶口的,你就別理她了!”江燕子覺得毛思嘉還是臉皮太薄,和人拉不下臉來!按照道理來說,導游是常常和人打交道的,臉皮厚是基本,毛思嘉這樣的也算是少見了。 “燕子姐你這話就太夸張了...就是巧合同行而已,兩邊其實是不搭界的。就算多說幾句也沒什么影響——不過我確實不想和她說什么了,我和她又不熟!” 早餐遇到那對夫妻只能算是小插曲,之后旅游公司出差的這些人陸陸續續都吃了早飯,開始著手在上海這邊的工作。 上海這邊的工作肯定是‘公對公’的,所以也是分頭行動,跑各個可能的對接單位。 整體來說工作比較輕松——分頭行動,每個人只有一兩個任務。做完了應做的之后自然就是心照不宣的‘自由時間’...來到上海,有機會肯定要好好逛逛??! 這個時候上海的輕工業產品全國聞名,誰家有上海貨那是很有面子的!毛思嘉家里并不缺上海貨,毛爸是跑長途貨運的,來上海的機會有的是。就算很長時間沒有安排他跑上海,汽車公司總有車來上海,托同事帶東西也不是什么麻煩的事。 但毛思嘉本人沒有來過上海??! 托代購就能買到自己想要的任何國外商品了,但如果能親身去國外買買買,想必當事人也不會錯過這個機會。 現在毛思嘉的心情類似于這個。 上午很簡單就把事情辦好了,毛思嘉找了個小飯館吃了一頓有上海特色的飯,然后下午直奔南京路! 上海有幾條有名的街道,都是比較繁華的。如果非要從中選一個最好的、最知名的,那肯定是南京路了! 上海的十大百貨商店,有撒個都在南京路,即第一百貨商店、第二百貨商店和第十百貨商店,而且這‘第一百貨’和‘第十百貨’還是十大百貨商店里最有名氣的! 另外,很多知名老店也開在這條街,像是老介福、恒源祥、藍棠等等。 再加上華僑商店之類的重要商店,這條路想不熱鬧都不行! 就單這條路來說,首都都沒有可以相比的——或許這連幾十年后的縣城步行街都比不上,但這個時代已經很厲害了。 毛思嘉也在這里久違地感受到了商業氛圍。 當然,最后證明這就是她的錯覺!看起來很繁華的商業街道,其實很不‘商業’,大量的商品要么要票,要么得寫本兒,作為外來人,想要買什么是真有難度! 這大概也是知道毛思嘉來上海,同事都沒有托她帶東西的原因(之所以如此,也有可能是因為大家都知道今后少不了去上海的機會,很沒必要這個時候欠一個人情),最后就一個鄰居請她帶一床絲綢被面回去——絲綢很貴,但這是不要票的。 其實北京也有好絲綢,全國的東西都往北京送呢!不過這個時候國人買東西最喜歡外國貨和上海貨。一床被面是從上海來的,說出去就比一般的有面子。 毛思嘉并沒有因為‘這也不能買’‘那也不能買’困擾,實在買不了就當是逛街了。逛街這種事,重要的是過程,也有逛了一整天卻什么都沒買的。 再者說了,也不是什么都不能買...總有一些東西是不要票的。 票券本質上是一種安排,往往意味著供不應求,只能通過□□券的方式控制分配,真要是充足就不用票了——這時也有一些不要票的商品,無不是不擔心供應的。 所以,那些處理品,又或者不太實用的奢侈品,這些都不要票! 毛思嘉在南京路的一些百貨商店逛,首先買了答應鄰居的絲綢被面,然后目光就被隔壁柜臺的家具吸引了——是紅木老家具,估計是從哪兒抄家抄出來的,也知道這些東西有價值,沒有賤賣。 只不過如今的情況,要找一個買的起又不怕惹麻煩的買主也是很難了。毛思嘉看到有幾個知識分子模樣的人幾次想過去看看,最終還是沒過去...毛思嘉倒是不擔心惹麻煩,一方面是她根紅苗正,另一方面也是因為她知道現在情況越來越好,過不了多久那些事都不用擔心了! 但問題是她家住北京,想要把沉重的紅木家具弄過去,還是太勉強啦! 百貨商店沒有票券也買不到什么東西,第二天毛思嘉就專攻‘國舊’了,就是所謂的‘國營舊貨商店’了。上海有諸多‘國舊’,不過其中名氣最大的還是淮海路國營舊貨商店。 毛思嘉做完了分配的工作就過去,本想領略領略傳說中的‘淮國舊’,但排隊的人太多了,她轉頭去了別的‘國舊’。 淮國舊雖然名氣大,但其他的舊貨商店也不差!毛思嘉就在南京東路一家國營舊貨商店里消磨了兩個小時,最終帶出來兩盞舊臺燈。 對于這個時代的國人來說,這對臺燈挺好看的,或者說太好看了,充滿了‘資產階級審美趣味’,挺不好賣的。 也不知道是來自哪個大資本家——毛思嘉無比確認這一點!這是十九世紀后期的臺燈,蒂凡尼家的限量版!毛思嘉不了解孫繼東的那些古董,但她對臺燈有一段時間挺著迷的,也有過一些了解。 甚至買過一些經典款的復刻。 所以一看這兩盞臺燈就知道這是什么了,兩盞臺燈等個幾十年,加在一起就是十幾萬美金——百來萬人民幣呢!她也不擔心遇到假貨,這東西說是古董,事實上年份并不長,現在在國外價格都還沒真正起來呢!仿貨的沒有利益驅動,誰會做呢? 在國外都不一定能見到假貨,在國內就更不可能了!這又和孫繼東擺弄的那些古董有著巨大差異。 不過話說回來了,真等到那個時候,毛思嘉相信自己早就暴富了...她不去想自己能做多大的事業,但抓住先知先覺的優勢,看準風口賺點兒錢她是從不懷疑的。 真到了那個時候,兩盞古董臺燈賣的錢她恐怕就不會在意了——她甚至不會賣掉這兩盞臺燈,畢竟好看的東西誰不喜歡呢!真的不缺錢的話她肯定是愿意留下來給自己賞玩的。 第103章 上海的國營舊貨商店很有名氣,人氣并不比那些大商場來的小,甚至人氣還更旺一些。之所以如此,是因為這里很多商品都不要票——舊貨商店,自然是有舊貨的,舊貨不要票是常理。這個時候的人可不會覺得用舊貨哪里不對,反而是勤儉節約、會過日子呢! 周圍的人不會因為一個人用了舊貨嘲笑他,反而一個人打腫臉充胖子,不懂得量入為出會被人認為是不會過日子、不值得結交。 另外,這些國營舊貨商店也不只是賣舊貨,甚至不主要賣舊貨! 真說起來這年頭大家都不寬裕,一件東西肯定是會珍惜使用的。以衣服為例,絕大多數老百姓都是新三年舊三年縫縫補補又三年的,甚至有些人會大人穿了孩子穿,哥哥jiejie穿了還有弟弟meimei揀去穿!最后實在不能縫補了,那也是用碎布漿袼褙、做打補丁用的材料。 舊貨?收破爛的恐怕也收不到什么東西了。 國營舊貨商店主要是一些‘處理品’,比如工廠生產出來的不合格產品,甚至殘次品,這既包括最終產品,也有一些零部件。 毛思嘉就看到不少賣收音機零部件的...這甚至不比自行車,自行車個人就能修,日常損耗又大,零部件成氣候有情可原。收音機就是另一回事了,一年到頭修不了幾次,理論上來說應該沒什么商店賣零件才對。 事實上也確實沒什么商店賣零件,賣收音機零件的,集中在特定的國營舊貨商店,都是所謂的不合格產品,走工廠弄出來的。 之所以有這么大的量,一方面是玩收音機的人多,顯然組裝收音機不只是首都孩子的愛好,上海小年輕也喜歡這個。另一方面,是這幾年各廣播器材廠的廢品率越來越高(這一時期很多工廠都有管理上的問題)。 其實很多處理品并不妨礙使用,又不要票,又相對便宜,上海本地人自然愿意來!外地人一般不了解上海的國營舊貨商店,這又不像是幾十年后,資訊發達,可以通過提前‘做功課’來弄清楚這些。 毛思嘉之所以知道這個,還是因為毛爸來過許多次上海,對這些有了解,和她有說過呢! 另外,國營舊貨商店也有一些普通百貨商店的商品,不過這些商品的售賣方式也和普通商店差不多。該什么價就什么價,該要票的也一樣要票! 毛思嘉買了兩盞臺燈之后就看不到什么讓她有購買欲的商品了,上海貨流行歸流行,她卻不是特別get這個的。而要說一些日常所需,上海有的,首都基本上也有,不存在非要在上海買的。 不過最后一天她還是買了一些東西...類似‘來都來了’的心態。 比如襯衫,男式的和女式的她都買了兩套...國營舊貨商店這邊買是不要布票的,按照售貨員的說法這是瑕疵品,但就毛思嘉的眼光來看,看不出和普通襯衫有什么不同。 男式襯衫沒什么可說的,即使是上海也做不出花來。但是女式襯衫就有些意思了,上海人即使是在這個年代也是盡力在條條框框里追求一些小細節的。風聲緊的時候就不說了,這兩年沒有那么嚴苛了,這邊立刻表現在了服裝上。 剪裁有了曲線,達不到貼身的程度,但確實有了審美需求。至于領口、袖口上面的小細節,比如打不打褶子、尖的還是圓的、大領還是小領...乍一看和北京商場里的襯衫沒什么不同,上身后才能發現小心機! 還有圖案也有不同,這兩年北京也不像是前些年全是純白襯衫、黑白灰藍罩衫了,但在圖案上依舊非常保守。上海這邊風氣開放許多,年輕姑娘們穿的基本上是各種小碎花,就算是格子的,顏色也沒有那么沉悶。 逛街買東西還是挺愉快的,對于毛思嘉來說這一天唯一不太好的地方就是身邊總有一個陌生人晃來晃去。 留在上海的最后一天是純粹的自由活動,毛思嘉吃完早飯就出了招待所...然后就和沈同志他老婆同路了——毛思嘉肯定不想和不太熟的人一起,但沈同志老婆太自來熟了,就說自己沒來過上海,亂玩兒了幾天,還沒逛到點子上。 沈同志好像也不只是為了結婚來上海,可能來這邊也有一些要辦的事,這兩天他老婆都是自己打發時間的。 “我也是第一次來上海...”毛思嘉說是這么說,人家卻不當回事,依舊要和她一起。 或許之前也不知道國營舊貨商店,來了之后沈同志老婆就像是老鼠掉進了米缸里,根本出不來——看什么都想要! 這邊很多商品是不要票的! 毛思嘉見她毛巾都買了四條...實在弄不懂來一趟上海帶毛巾回去是什么思路。 不過考慮到她也帶了幾件襯衣回去,也就不好說人家什么了。 “毛同志不再買點兒什么嗎?是不是沒帶夠錢?”沈同志老婆這樣說著,就像是要借她錢一樣...事實上這是不可能的,兩人不過是萍水相逢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