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節
可曦蕊不在,顧華庭身死,她現在無處去問,只能先照顧春香,除了她的賤奴籍,再給她找一個好人家嫁了。 消散這些心思,現今最為讓葉蓉煩心的還是手頭的銀錢,她所有積蓄都給了黑臉漢子,囊中羞澀,總不能真的去用柳熹給她的銀錢。 春香只歇了一晚,翌日一早,打了水就在廊下等著侍候葉蓉。 柳嬤嬤同樣端著凈盆,睨她一眼 ,沒好氣道“夫人用不著這么多人伺候,姑娘還是回去歇著吧?!?/br> 柳嬤嬤是柳府家仆,自然向著家中公子,閉眼都猜得到二公子對屋中的夫人有心儀已久,這不知打哪來的奴婢一看就形跡可疑,偏夫人二話不說就要留下她,柳嬤嬤一個下人不好阻攔,只能依著夫人,等二公子來處置。 春香并不在乎柳嬤嬤的冷言冷語,“奴婢伺候姑娘多年,姑娘的喜好沒人比奴婢清楚,嬤嬤您年邁,還是您回去歇著吧?!?/br> 兩人互看不順眼,各自偏頭。 葉蓉推門出來,看著門前互不搭理的兩人,“嬤嬤您進來?!?/br> 柳嬤嬤滿是皺紋的臉當即作笑,“是,夫人?!?/br> 葉蓉轉頭對春香,“你先養著身子,等好了也不必再伺候我,拿了你的賣身契,我再給你找個好人家嫁了?!?/br> 春香悶悶不樂地垂頭應聲,“是,姑娘?!?/br> 葉蓉閉眼泡在木桶里,熱氣氤氳,熏染得她雪白的面皮兒上都染了一層淡淡的粉,嬌艷如花,那團雪脯隱約在水間,令人垂涎。 “嬤嬤,柳公子說過什么時候來嗎?” 柳嬤嬤給她梳發,想了一下,道“夫人若是想見公子,奴婢便派人傳信過去。要是您親筆,公子怕是更開懷,縱使外面有什么大事都顧不得,要趕回來見您呢!” “嬤嬤渾說了?!比~蓉垂下眼,皺眉打斷她接下的話,“我不過是一個寡婦,若不是誤打誤撞救了他,怎會勞得柳公子?” “我與他清清白白,又過不久就離開邢州,從未想過其他的事,嬤嬤還是不要再說那些混話的好?!闭f到最后,已是隱隱不悅。 這位夫人自打被二公子帶到別院,一向是溫溫柔柔的和順模樣,柳嬤嬤還沒見她動過怒氣,想不到也是個倔脾氣的,想到二公子的事,柳嬤嬤神色稍黯,沒再言語。 顧華庭得知春香的事,是在翌日后午。昨夜他發病,把書房里伺候的人都趕了出去,眉心突突地跳,他咬緊牙關,揮劍看向自己的右臂,看著那猙獰長疤上血流不止,才緩解少許的疼痛。 兩個時辰后,鮮紅的血淌了一地,屋中寂靜,只有郎君粗重的喘息,猶如鬼魅。 但現在,再疼都要忍著,那個令她厭惡顧華庭死了,他現在是柳熹,或許還能博得她幾分的心悅,哪怕半點,如晨間花露那么點也好。 翌日他來得早,葉蓉還在用早飯。 安兒也餓了,葉蓉沒辦法,孩子還小,吃不得飯食,葉蓉只能解開衣扣,微微露出胸脯,把安兒抱在懷里,拿濕的帕子擦了擦,安兒很快找到食物,咕嘟咕嘟吃得歡暢。 顧華庭進來沒讓人通報,開門地動靜小,他轉過屏風直入了里間,便看到這分活色生香的場景。胸口一陣跳動,全身血液倒涌直入下腹,手臂上青色的筋脈凸起,他眼睛一暗,盯著那片雪白,不自覺咽了咽唾。 葉蓉手忙腳亂哄著懷里的安兒,才覺出頭頂的視線,驀地抬頭,看到一動不動的男人,眼睛一瞪,側過身子,不留情面的冷聲,“柳公子可真是君子!” 惹她生氣后,顧華庭方覺出唐突,背過身,干咳一聲,眼里笑意顯露,“是我孟浪,夫人莫要見怪?!?/br> 葉蓉瞥他只是轉過身,絲毫沒有要離開的意思,他這話說得也聽不出半分的歉意,不禁更怒,“安兒怕生,還請公子出去!” 顧華庭腳步抬了抬,走出去時,側眼再次看向那抹纖瘦的身影,眼睛黯然。 哄安兒睡著,rou嘟嘟的小臉上面長著粉色的軟毛,他的嘴像葉蓉,小舌頭微露,心滿意足地舔了舔。 葉蓉貼了貼他的小臉,放到床邊的搖籃里,便出了里間。 “公子今日來是有什么事?”葉蓉沒給他添茶,聲音冷硬,顯然剛才的氣還沒消。 “來了邢州許久,都沒帶你出去看看,與我一同走走如何?”顧華庭眉毛上挑,兩指扣在桌案上,唇線緊抿,抬眼看她,那眼里流露的,竟然仿若青澀郎君的局促之感。 葉蓉斂起眼,身子坐得筆直,直言拒絕,“安兒尚小,離不得人,公子若是沒事就請回吧?!?/br> “聽說夫人昨日買回來一個賤奴,正巧我與邢州官府有點交情,能幫夫人除了她的賤奴籍?!鳖櫲A庭不緊不慢地開口,篤定了然。 即便他沒提,葉蓉也會和他說,春香這件事,她能求的人只有柳熹。但他這般帶著誘哄地跟她做交易,讓葉蓉心生不適,卻又對上他那雙小心翼翼看她的眼,分明是害怕她拒絕,心竟不由得刺痛下,像是穿透他的眼,記起了曾經的某人,只一瞬,很快被她忽略, “還望公子守諾?!比~蓉再看向他時,已收了眼底的神色,淡聲道。 這冷冰冰的模樣可真讓他又愛又恨。 顧華庭拂袖起身,眼瞼斂起,看她笑,像是得了蜜糖的孩子,又怕她反悔急聲道,“明日午時,別院外會有馬車來接夫人?!?/br> “姑娘,奴婢給您做了芙蓉糕!”春香手里端著一小碟子紅棗糕歡喜地進來,抬眼便看到站在屋內的顧華庭,她眼驚了下,手中的瓷碟落在地上,摔得粉碎。 “六公子饒命!”春香惶恐地雙膝跪下,身抖如篩子,眼里倉皇叩首,“公子饒命,公子饒了奴婢吧!” 顧華庭掃了眼地上嚇傻的春香,面上閃過一刻的陰狠,看向葉蓉時又恢復方才的淡然,“這這個奴婢就是夫人身邊的丫鬟?” 葉蓉起身去扶跪在地上的春香,柔聲安撫她,“你別怕,他不是那個混賬的六公子顧華庭,他是邢州柳家二公子柳熹,他會幫你打通官府,脫去賤奴籍?!?/br> 混賬的六公子顧華庭摸了摸鼻骨,一本正經,“正是?!?/br> 雖如此說,春香還是怕他,對上他和氣的眼,驀地低下頭,向后縮了縮脖子,緊揪著葉蓉衣角,“姑娘,奴婢…奴婢先下去?!?/br> 葉蓉點頭,“也好,不必再做這些,好好去歇著吧?!?/br> 春香退下,葉蓉看向閑坐的柳熹,“柳公子還不走嗎?” 顧華庭本是要走的,可好不容易到了她這,與她心平氣和地說上幾句話,如今卻又舍不得走,然他又知道,與她相處時間越長,就越會被她發現端倪,方才她和春香的那些話,保不準就是在試探他。 想了下,顧華庭站起身,兩人本就離得近,他這一站,隔得不過寸許,她這幾年倒是沒長高多少,堪堪只到他的胸口,垂眸便看到她微翹的睫毛,長長的,慢慢扇動,讓他記起曾經兩人情濃之時,她趴在胸口,睫毛在上面輕輕刮動,勾起他的一番情.欲。她永遠是這樣,淡淡的,又溫柔似水,不知不覺就刻在了他的心里。 一瞬間在顧華庭和柳熹兩個男人之間來回切換,一個是當初的他,蠻橫無道,只知對她一味的強硬,一個是現在的他,可以無限制的隱忍,只愿她在他身邊多留一刻。 顧華庭喉嚨滾動,嗓音暗啞,“有事派人來柳府找我?!?/br> 他走得快,葉蓉眼下只看到一片暗金云紋的衣袂,便不見了人影。 說起春香一事,顧華庭對這無關緊要的下人沒多大印象。 當初春香引得葉蓉記起他并不想讓她記得的事,身中咒術之人若是強行被喚醒曾經的記憶,重則會讓她昏迷不醒,讓這段記憶停留一生。盛怒之下,顧華庭讓她入了賤奴籍,后來葉蓉向他求情,顧華庭便吩咐鐘吾放了她,讓她自尋去處,不許再回來。 如今,在這遠距徐州數千里的邢州城再次見到春香,顧華庭不認為僅僅是巧合。這一切看似湊巧,實則極有可能是有人在暗中cao縱。 這個偏偏要與他作對的人能是誰呢? 回了柳府,顧華庭再次收到上京的來信,靖州人氏劉信成文采斐然,受圣上賞識,被賜翰林院博士。如此越級的提拔,可見圣上對劉信成心之喜。 話還要說到朝貢那一日,蕃外小國敢以區區學識刁難大魏學士,偏偏還真就每一個人能答得出那蠻夷人出的難題,正巧有一位老臣顫顫巍巍站出來,舉薦身無功名,科舉落榜的劉信成。 劉信成沉著鎮定,讓蠻夷人無話可說,揚大魏國威,圣上大喜,特賜劉信成翰林院博士。 劉信成還沒死。 顧華庭沉吟片刻,燒了那張密信?;鸸饷髅鳒鐪?,映著他的臉忽明忽暗,不再遮掩身上的戾氣,眼底黑沉如墨,氤氳洪波。 外面狂風大卷,嗚咽作作,深秋已近,轉眼就要入冬,這里是北方,與水鄉南方不同,必會有銀裝素裹,裝飾這片蒼茫大地。 葉蓉摟著安兒入睡,這幾日他倒乖覺,不哭不鬧,老老實實待在她懷里。 但葉蓉不知為何,心中不安,像是有什么事要發生。 春香的事她雖知蹊蹺,卻也無從查起,會是誰在這里安排春香過來找她,讓她一直留在自己身邊? 倏的,葉蓉將要睡去之時睜了眼,看著懷中安睡的人,眼底一片涼意,還會有誰對她了解之多?她扯了扯嘴角,無外乎他罷了。 自己當初不辭而別,焉知這點小伎倆不會被劉信成發現,或許他早就知道她的安身之處,只是并未來找她,又或許其中有其他的緣由。 現在讓春香突然出現在自己面前,不過是因為她遇到了柳熹,與顧華庭相像的人,他是在提醒自己,怕她重蹈當初的覆轍。 想通了這事,葉蓉便對春香的來歷不再追究,劉信成心中的計她不想去猜,等到過幾月安穩,她還要帶安兒離開這,尋個沒人的地兒,過她的自在日子。 顧華庭守時,翌日一早,就叫馬車到了別院外面。馬車裝飾簡樸,與尋常的無異,不似顧府的奢華。 葉蓉把安兒交給柳嬤嬤照顧,他還小,經不得折騰,又不放心,要出去一日才會,走時葉蓉再三叮囑柳嬤嬤萬要看護好了。 柳嬤嬤滿臉的褶子皺在一起,含笑答應著。 撩簾進了去,葉蓉抬眼便看到坐在里面的柳熹,她微慍,“公子不是說要下人來接我,怎勞煩公子親自來?!?/br> 自昨夜想明白劉信成的目的,葉蓉想到柳熹,便不自覺地又代入顧華庭,怒氣驟生。 顧華庭自然也看出她不知打哪來的火氣,和顏悅色道“我不放心他們,想親自來?!?/br> 葉蓉坐在車門邊,離他遠遠地,頭也不回,只望著小窗外的風景,也不知好看在哪,讓她這么出神。 馬車外面看著簡樸,實則里面別有洞天,車內空曠,壁板是淡紫的墨蘭雕花,觸感溫潤,透著熱氣,讓人在深秋不覺冷。車內擺了兩方軟榻,靠在一角,擺著檀木制的低矮的憑幾,憑幾上置了一頂鎏金香爐,是一股子幽幽沉香味,從前葉蓉最愛。 憑幾上還放著一個食盒,顧華庭打開食盒,從里面取出兩疊子糕點,深粉的顏色,桂花狀,顧華庭道“昨日聽春香說你最愛紅棗糕,今日我便給你帶了來,你嘗嘗?!?/br> 葉蓉回神,轉了身看他,顧華庭已經把碟子擺到她的軟榻上。 他早知她愛吃紅棗糕,當初他與她置氣,便買了整條街的紅棗糕送到勾欄院,故意透漏給春香知道,哪知她不愛他,根本就不在乎他送誰東西,去了什么地方,最終吞氣的還是他自己。 葉蓉瞅了眼碟中不甚好看且又奇形怪狀的糕點,蹙眉狐疑,“這紅棗糕怎么和往常的不一樣?” 顧華庭不語,回身靠在榻上,“你且嘗嘗?!?/br> 葉蓉眼睛盯了一下榻上安坐的男人,怕不是他為了得到自己在里面下什么藥?念罷,自己倒是先笑了,他又不是顧華庭,怎會做這等無恥卑鄙之事? 沒再猶豫,葉蓉夾起一塊看著形狀較小的紅棗糕放在口中咬了一下,這一口讓她當即落筷,把嘴里的也吐了出來,“公子是從何處買的這糕點?這么難吃?怕不是上了那商販的當!” 顧華庭眉眼黯然落下,手放在身后動了動,隨即轉笑,笑得幾分勉強苦澀,似是漫不經心地看了一眼被她吐在碟中可憐巴巴的紅棗糕,猶如被她厭惡的他,他輕聲“也許是吧?!?/br> 他沒告訴她,這紅棗糕是他親手做的,整整忙了一夜,而他早就嘗不出這世間的百味,許是試吃的下人為了討好他,才說好吃的吧,若是他說了這是他親手做的,蓉兒會不會也愿意騙他一下。 不!他不能說,說了她就會更嫌棄他。 顧華庭把碟子收回,面部表情地扔到食盒里,“你不喜歡吃,回去我便叫下人扔了?!?/br> 第42章 念舊怨 馬車很快行駛到郊外, 顧華庭先跳下下馬車,轉身抬手就要去接葉蓉。 葉蓉瞥他一眼,利落地從他身側扶沿下車。有股獨屬于她的馨香拂過, 顧華庭搖頭笑了笑, 跟在她身后。 “公子帶我來這里做什么?”葉蓉站在一棵高大的柳樹下問他。如今已是深秋,再無夏日生機之景, 柳樹的綠葉凋零得只剩下枯枝,張牙舞爪地伸展在秋風之中。 往遠處便是一泓山泉, 泉水冰涼,其中卵石盡收眼底。 顧華庭領她進了山里, “無他事,看夫人乏悶, 想帶夫人出來走走罷了?!?/br> 進山, 入口便小,只容得下一人通過,下面亂石遍布, 時有狂風亂起,碎枝掉落。葉蓉腳下石頭不牢,身形不穩, 就要向后跌去。 顧華庭眼疾手快,一把將她撈回, 這下當真是抱了馨香滿懷,他沉溺地收緊手臂,借故擔心她, 牢牢抱緊懷中的人,享受獨屬于他的隱秘。唯有這時,他才可以心安理得地擁有她, 才能不引她懷疑,讓她乖乖地聽話。 “六郎?!比~蓉不掙扎,驟然抬頭,觀察他眼底的神色。 顧華庭稍稍放開手,似是戲謔一笑,“夫人可真掃興,在外男懷中還要喊你夫君的名諱?!?/br> 幸得他反應及時,知她是在試探自己,不若就聽到她方才溫軟含情的聲,心底當真蕩漾了一下,聽她再喚六郎,心中甚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