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節
葉蓉這才驚醒,眼睛盯向他,被他禁錮著,腳步后退不得,雙肩痛得她輕嘶一聲,喃喃,“顧…顧華庭?!?/br> 顧華庭傾身過去,含住她的唇畔,把嘴中的腥味全部渡了過去,令她幾欲作嘔,郎君聲色狠戾,“再提他一次,我就把他的腦袋割下來,日日掛在你的床頭?!?/br> 突然,狂風大作,樹影搖曳婆娑,猶如地獄修羅,細細密密的雨珠落下,砸在兩人的頭頂,葉蓉全身不住地發抖,眼睛驚懼慌亂,他看她的眼神,像是要吃了她一樣。 翌日,他好似忘記了昨夜的事,依舊守在床邊,給她喂藥。葉蓉很乖,他說什么便是什么,再也沒違背過他。 他像是突然想起,喂藥時,漫不經心地掀起眼皮看她,“我讓人趕制了一套嫁衣,明日你穿上?!?/br> 葉蓉眼中驚愕,被苦藥汁嗆住,連連咳嗽不止。顧華庭就坐在床邊看她,也不上去安撫。 平復之時,葉蓉才道“可我已經嫁給了劉…”信成二字止于口中,被她生咽了下去。 顧華庭放下藥碗,耐心地擦掉她嘴角的藥漬,似是誘哄,“你答應,我就放他出徐州?!?/br> 葉蓉疑惑地皺眉,頗有懷疑地問,“當真?” 唇上力度加重,他粗礫的手指能抹掉她一層皮,“當真?!?/br> 這件嫁衣并不是他臨時起意,而是在許久之前他就動了這個心思。 他剩下的日子不多了,能親眼看到她為自己穿上一身紅艷嫁衣,也算是了卻他的一樁心愿。 后午,鐘吾就將那套繡著鴛鴦戲水的紅色嫁衣送了過來。 這不是葉蓉第一次穿,她摸著上面精細的花紋,不禁感嘆,這繡工花樣,比她與劉信成成親時要好上不知多少。若是沒有提前準備,定是做不出的。 紅色蓋頭蓋在頭頂,遮住那張嬌媚的臉。 門吱呀一聲被推開,顧華庭穿著一身與她相似的大紅喜服,大步過來,手中的秤桿挑起她頭頂的紅布。 葉蓉垂著眼,那張粉嫩的小臉不見任何喜色。 屋中靜得令人心慌,仿佛這不是合歡之事,而是一場葬禮。 顧華庭倒了兩盞酒,給她一杯,葉蓉伸手接過。 他笑,俯身與她平視,騰出的手勾在她的唇角,命令般的語氣,“大好的日子,你也笑一笑?!?/br> 葉蓉輕扯一下,任誰都看的出來,那笑,竟比哭還難看。 顧華庭不在乎,與她交臂喝了酒,抵著她的額頭,柔柔地落下一吻,“叫我夫君?!?/br> 葉蓉眼睛看他,唇畔動了一動,還是沒把那聲夫君叫出口。 他性子不好,似又是要生氣,咬出她的脖頸,又強硬道“今日成親,從此以后,你生是我的,死也是我的,誰也別想從我身邊把你搶了去?!?/br> 頓了頓,又繼續道“夫君二字,你少說一個,明日他就少一個胳膊?!?/br> 非要逼她到這種地步嗎! 葉蓉眼角含淚,慢慢落在他的臉上,他眼睛一動,接住她的淚水盡數吞了下去。 她道“夫君?!?/br> 干巴巴的二字,無情無欲,可也足夠讓面前的男人歡喜得像得了糖果的孩子。 這幾日,葉蓉看得出,他病得很重。 說不清心里是什么感覺,既是釋然,又有一種悲涼之感快被葉蓉忽略,她巴不得眼前這個男人早點死。 這是一個風清日和的天。 葉蓉趴在窗口望天,百無聊賴之時,久沒到主屋的曦蕊突然進來。 “姑娘,六公子快不行了?!?/br> 顧華庭今日從院外進門,就倏的暈倒在地上,好在鐘吾反應及時,立馬叫李郎中過來。 葉蓉病時,顧華庭出徐州的半月,快馬加鞭趕到梧州,要李凡再施咒術,一命換一命。 現在葉蓉病好,他這條命該到頭了。 慎子墨兩年前救了他,只是給他續命,不一定會活幾年,許是一年,兩年乃至十年都是未知。 葉蓉出嫁的第二日,顧華庭方醒,不顧慎子墨的勸說去了她與劉信成的別院,正看到她在廊下給劉信成整理衣襟,那雙眼是他從未見過的明艷。他瘋狂的嫉妒著劉信成,嫉妒著那個得到過她的心的郎君不是自己。 當夜,他去了勾欄院熟悉的二樓雅間,特意找了一個肖似葉蓉的女郎作陪,那人是個雛兒。 顧華庭問她“怕疼嗎?” 她滿面純情,羞羞答答,“不怕?!?/br> 頓覺索然無味,哪有人初夜不怕疼,當初她給他時,金豆子流得他肩上濕透,偏他當時極為不耐,絲毫不顧及她的感受,或許,現在這就是他的報應。 顧華庭重病,氣息微弱,昏迷不醒。 葉蓉猶豫再三,沒去看他,因為這是她逃離這個莊子一個絕佳的機會。 但想想很可笑,她總覺得顧華庭的話是真的,他用他的命來換她病好,這結果也正是她想要的,他死,她離開這里,便當這四年之事,如過往云煙。 “曦蕊,你出去守著,不要讓任何人接近這間屋子?!?/br> 曦蕊猜出她的意圖,猶豫開口,“姑娘…”她想說六公子重病,您怎能離開,看得出,六公子是把命都留在姑娘身上了,可又一想,她也明白,這是姑娘唯一可以離開的機會。六公子為人暴躁無常,姑娘不喜歡六公子,這強扭在一起,注定是一對冤家。她便不再說話,出門守著。 葉蓉以前活動自由時,多從莊子里走,記得路,跳下窗,七拐八拐就找到偏門。 也是她運氣好,沒碰上一個人。 到門前,欲再看時,門突然打開,鐘吾站在外面。 葉蓉一停滯。 他道,“公子說了,若到這一地步,讓小的在這等您?!?/br> 葉蓉不接話,原來顧華庭早就猜到了。 他拿出一個包袱,繼續道,“公子還說,把這些給您,做路上的盤纏,馬車都給您安排好,劉公子會與您一同離開?!?/br> 葉蓉這次反而說不出話,一臉見鬼地看他,嘴唇動了動,“他…當真這么說?” 鐘吾對她多有不滿,若不是她幾次三番與公子作對,公子何苦會落得個性命堪憂的地步,到頭來還不是為他人做了嫁衣。 他掂了掂手中的包袱,望向那間主屋,又回頭看了看身后大開的門,一咬牙道“葉姑娘,您最好想清楚了,有些事,公子可是都清楚得很?!?/br> 葉蓉眉毛微蹙,狐疑地看他,鐘吾卻沒了話,側身一步,讓開通向大門的路,“姑娘您若是不走小的這就關府門了?!?/br> 葉蓉沒再多做猶豫,出了院門。 隔著莊子不遠,置了一輛馬車,只余一個車夫在前面馭馬。 上了馬車,掀開車簾,看到里面渾身是血的劉信成,這倒真像他會做出的事。 劉信成踉蹌地坐起,擦了擦嘴角的血,眼眶青紫,一圈烏黑,他牽動嘴角想笑,卻勾地皮.rou發疼,輕嘶一口氣,莞爾,“阿蓉,咱們走吧?!?/br> 葉蓉回頭望著那座莊子,烏云縈繞盤旋,蒼穹中鶯泣不止,草木萋萋,猶如地獄之城。 眼簾撂下,沒什么好留戀的。 “走吧?!?/br> 車夫揮起馬鞭,車輪轆轤,滾動在莊子周邊,聲音減小,馬車形成圓點,再不見蹤影。 “她走了?”顧華庭低咳,睜眼躺在床上,眼神空洞幽暗,里面波水醞釀。 “是?!辩娢岽?。 “再給她一個時辰。一個時辰之后人還沒回,立刻殺了劉信成?!彼鏌o表情道。 鐘吾眼皮一跳,脊背發涼,“這…”觸到公子寒涼的目光,立馬應聲。 一個時辰,鐘吾從未感到如此漫長。公子雖為人暴戾,可從未殺過人,這次竟然要殺了劉信成,這…這可是要吃官司的。 鐘吾在莊子門前撫掌無奈,來回踱步,只盼著葉蓉姑娘能聽懂他的暗示,快快回來,這兩人何必這么自相折磨。 公子顯然是對劉信成不滿,恨不得殺之后快。葉蓉姑娘成親后,公子詢問她近況時,鐘吾真是頭皮發麻,不知如何開口。 當說到姑娘已成親時,嗅到周邊不尋常的氣息,便只做鵪鶉垂頭,不敢發出一絲聲響,一時有些艷羨被打發馬廄的崔禹。 約莫過了半個時辰。 天越加沉重,有風雨欲來之勢,似是要將整個山莊扣在下面,不留一絲縫隙。 “人還沒回嗎?” 剛剛夏日,顧華庭就覺冷,身上披了件厚厚的狐皮大氅,面容冷峻,如冰封三尺,讓人不寒而栗。 鐘吾勸慰,“許是路不好走,回時耽擱了?!?/br> 顧華庭沒理,眼睛死死地盯著九曲回腸的山路,看不到近處的蹤影,只后悔當初為何選了這處莊子。 天有烏云翻滾,起始雷聲大震,灌入人耳,仿若雷公運勢,下了一個九天霹靂。隨即大雨傾盆而下,再也收勢不住。 鐘吾用手給顧華庭擋雨,聲音被雨勢掩埋,“公子,您先回去吧,讓小的在這等?!?/br> 顧華庭硬聲,“今日就算我死在這,也要把她等回來?!?/br> 雨水模糊視線,庭院里快跑出一個仆從,手里拿著一把油紙傘,打在頭頂,“公子,您先回去吧?!?/br> 顧華庭面露怒容,右手攥拳,一陣猛咳,當即雙目瞪圓,噴出厲色,一把抓住鐘吾的衣領,“去,去找我私養的死士,殺了劉信成?!?/br> 見鐘吾不動,顧華庭怒吼,“快去!” “是,公子,小的這就去,這就去?!辩娢岵桓业÷?,連連點頭。 顧華庭掰下拇指的白玉扳指,塞到他手里,“拿著快去…” 紫電青霄,霓虹亮了半邊天,顧華庭話還未說完,猛嘔出一口紅血,吐在地上,他眼前一黑,便暈了過去。 又是那個夢,他娶了葉蓉,他最心愛的姑娘。 不過幾月,葉蓉有孕,九月后,他外出經商,葉蓉平安產子,是個女孩,乳名嬌嬌。 夢里一切都好,好到讓他不想睜眼,不想再看到她看向自己時冷冰冰的眼神。 每到這時,他都會忍不住嫉妒,嫉妒劉信成,這個憑空出來的男人,可以輕而易舉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他必會留不得他。 蓉兒,快到一個時辰了,你可會念著我,回來看看為你舍命的我。 耳邊聒噪,不聽有人在低語,猶如嗡鳴,他聽得煩,隱忍不耐,在這群人聲之中,一道溫柔輕細的聲音入了他的耳。是她回來了,她是愛著他的,她回來找他了。 顧華庭費力地掀開沉重眼皮,細小的縫隙中看到床邊凝眉深思的女郎,她還那桃粉的衫子,輕抿朱唇,那里面是他最愛的味道。 “蓉兒?!鳖櫲A庭開口才知自己嗓音多么干啞,難聽至極,他怕她嫌棄,不再開口,可又忍不住叫她的名字,聽她說話,告訴他,她是真的回來了,這不是夢。 葉蓉也聽到這聲,眸子驟然亮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