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節
咒術要每十日一施,路途顛簸,多生事端,看來顧華庭所承諾的今日回徐州是不可能了。 葉蓉昏睡之時,突然感覺手腕一痛,像是被針扎了一樣,她想睜眼,眼皮卻沉得掀不開。不過一會兒,痛意消失,她又沉沉睡去。 婉秀打聽到顧華庭住的客棧,帶上冪籬,坐在對面的茶鋪里。 “老板,近日對面那家客棧是不是來了大主顧?我看這門前的馬車都不似尋常?!蓖裥愫戎杷?,似是不經意道。 賣茶的老板身板壯碩,看著是個憨厚的老實人,見這女郎雖帶著冪籬,卻身段婀娜,輕聲細語,不禁生出幾分好感,“聽說是打徐州顧家來的,顧家人出行向來是講究排面?!?/br> 婉秀又好奇道“聽聞徐州顧家是江南首富,北上來這梧州又是做什么?” 老板回她,“這咱們就不知道了,不過也聽說梧州有名的郎中每隔幾日就會進去這里一次,像是有誰得了惡疾?!?/br> “老板,來碗茶!”旁邊的桌上來了幾個身形消瘦的年輕人,茶鋪老板招喝一聲“來了客官!” 婉秀若有所思地垂眉,眼睛余光卻一直盯著客棧的門,直到外面進來一個身背藥箱的郎中,身后跟著兩人,崔禹出來從里面迎他進去。 午夜,街道已是沒人,那郎中才將將出來。 梧州地處南北交界之地,地域不甚繁華,管轄寬松,夜間從不設宵禁。是以,可讓人子夜出行。 但畢竟到了夜里,月黑風高,若是不在重大日子還是很少有人出來。 李郎中被著白日的藥箱走出客棧,身后跟著兩人。那二人和李郎中交談甚少,婉秀便猜測到或許是顧華庭讓人跟著,怕他跑了。 可究竟是誰得了病,讓梧州有名的郎中幾日進出一次?婉秀從心里還是想讓那個女人得了惡疾,至少和她一樣,滿臉生出令人厭惡的疤痕,然后再遭他唾棄,落得和自己一樣的下場。 婉秀如此惡毒的想著。 等人走遠,婉秀在后面悄悄跟了上去。 過了一條街,到李郎中所居,是個不大不小的宅院。 李凡早年背棄云中山,偷學咒術,待不下去,是以隱姓埋名到了梧州,不好叫人發現,只住了一個小宅子。但他醫術高超,不久揚名整個梧州,好在梧州城小,不足以知名在外。 李郎中進院子,安排身后的兩人住下。屋里有兩個男郎出來迎接,一個身材高瘦,是他長子,年近弱冠,另一個活潑機靈,便是他次子,尚在總角。 兩個男郎親熱地拉著他們的爹爹,屋里又出來一個婦人,身段姣好,婦人之姿,更顯韻味,面容不見蒼老,反而獨有一道風韻,這便是李凡的妻,李氏。 李氏還在院里,不滿他深夜遲遲才回,抱怨道“那個公子倒底得了什么病癥,要你三天兩頭地往外跑,每天都半夜才回來,二娃每天都哭著找你,就是太守得病,也不見能這么折騰人的呀!” 李郎中連忙用手賭住她的嘴,眼角撇了撇耳房掌著燈的屋,“你一介婦人懂什么!顧公子是信任我才讓我每日去客棧醫治,快回屋去,我晚間還未用飯?!?/br> 李氏這才作罷,被他半推半就待會屋。 回了屋里,李郎中掩上門,從門縫中看著外面耳房的動靜,直到耳房的亮燈熄滅,他才放下心。 對李氏低聲訓斥,“你還要不要命了,要不是為了保全這個家,我至于去給別人低聲下氣的嗎?顧華庭是何等權勢地位,你這個什么都沒有的婦人還敢給他甩臉子,在這大吼大叫,你當你是個什么東西!” 李氏年輕時貌美,是梧州出了名的美人,當初提親的人都踏破了李家門檻,可李氏硬是誰都沒看上,就看上了他這個一窮二白的郎中。 那日李氏得了咳及,李氏父母遍尋不得,求到了這個新來的郎中身上,不過幾日,李氏的病就好了。于此,李氏對他一見傾心,不顧父母阻攔嫁給了他。 李郎中對她善待,兩人過日子安穩,從未紅過臉,想不到今日竟然因著這是李凡竟然對她大吼大叫,李氏心生委屈,不理他,把飯菜放到桌案上,乒乓地甩下碗俱,一個人回了里屋。 飯后,李郎中有幾分過意不去,進來哄她,“我知你關心我,今日的事是我的錯,可你不明白個中緣由?!?/br> 李氏被他越哄越委屈,道“有什么不明白的!不過是你嫌棄我年老色衰,不愿要我罷了,明日我就走,我回娘家,不在這給你添堵?!?/br> 她說著,還真站起身要收拾包袱,被李郎中攔住,他無奈伸手,“你…你這是要做什么!我從未嫌棄過你?!?/br> “好?!崩钍献律?,摸干眼淚看他,“那你說,顧公子到底得了什么病,讓你幾日幾日地去那家客棧?!?/br> 李郎中再三猶豫,看到半開的窗子,前去向外探了探頭,察覺沒人,才撂下窗,走回來,又是一番猶豫,“我若說了,你定不可讓旁人知曉?!?/br> 李氏見他神色凝重,不由得重視起來,點頭。 李郎中道,“顧公子屋里藏了一個女郎,那女郎懷了一個月的身孕,胎兒就要不保了,而且這事,公子還要瞞著不讓女郎知曉。月份漸大,你說有身孕的人怎么可能不知道自己懷有身孕,公子卻硬是要我瞞著,還要救活這個孩子,我也是無法??!” 李郎中其中自然省去了云中山咒術的事,這事他連自己的妻兒都瞞著。 李氏一聽,頓時驚愕,雙目大瞪,“那顧公子竟然如此浪蕩,可是知道是哪家的女郎?” 李郎中答,“不曾知曉?!?/br> 李氏憂神地坐下,也不再去計較李凡的晚歸了。 卻說李郎中走后葉蓉還在睡著,醒時月上中天,她覺口渴,要喝水。9拾光 顧華庭摟著她睡,察覺到枕邊人的動靜,起身沒穿鞋就到桌案上給她倒水。他試了試,水溫還涼,此時等不及出去再溫水,拿著杯盞走回來,自己先飲了一口,溫熱后,在對著她的唇渡了過去。 葉蓉困倦中感覺到有人吮著他的唇,溫熱的水流入了口,她不自覺地咽了下去,緩解渴意。等水喝完,那人卻是絲毫沒有離開的意思,葉蓉嗚呼一聲,表示難受。那人才放開她,過一會兒,枕側陷下去,一雙溫熱的手貼在她的小腹上,不知是不是錯覺,葉蓉迷蒙中聽到耳邊的聲音,“蓉兒,你若知道他的存在,會不會和我一樣歡喜?!?/br> 但我擁有顧慮,不想讓你知曉。 每隔十日李郎中回來施一次咒術,葉蓉不知道顧華庭打的什么心思,竟然在梧州待了這么久還沒走,莫不是要等到她生產不成? 念此,葉蓉摸著小腹,心緒繁雜,對于這個孩子,她至今都沒想好,該不該留下來。若留下他,反而是給自己離開他多了一層羈絆。依著顧華庭現在對她的態度,在他還沒對她這張臉煩膩的時候,他定是不會放過她。若是不留下這個孩子,自己竟然會有不舍,難道這就是母親嗎?不管他的父親多么混賬,一個母親都不會舍下自己的孩子。 阿苑出客棧少了,不常到外面去給葉蓉買零嘴吃,被顧華庭問了一次。他不能時時陪著她,要處理徐州商務,是以大多時候還是阿苑陪著葉蓉。 阿苑比劃一番,大意是姑娘最近心情不好,整日郁郁寡歡,雖然不顯在臉上,但她還是能看得出來,也不喜歡吃外面那些小玩意。 顧華庭聽此皺眉,他還記得當初她說她要留在自己身邊,一輩子跟著自己時的乖巧的模樣,怎么還會郁郁寡歡?跟著他,有什么不好,莫不是還讓她受委屈了? 葉蓉坐在案上寫字,顧華庭推門進來,難得白日來看她。 “聽阿苑說你心情不好?”顧華庭坐在她身旁,把人摟在懷里,手掌不自覺地貼著她的小腹。 葉蓉注意到,不動聲色地垂下眼睫,反口道“阿苑是個啞巴,她能和你說什么?” 顧華庭捏著她的鼻尖,嗔她,“以前那個溫順的蓉兒哪去了,最近怎么變得這么牙尖嘴利?” 葉蓉笑吟吟地回望他,“既然您喜歡以前那個唯唯諾諾,事事依您的葉蓉,那您便回到以前啊?!被氐揭郧?,只私下和她保持這種關系,井水不犯河水,給她吃避子藥,免得害她未婚先孕,多了一個孩子。 顧華庭不知聽沒聽懂她淺層的意思,把她整個人放到腿上,吻著她的唇,“只要是你都好?!?/br> 葉蓉眼睫一顫,他這一番情話竟說的臉不紅心不跳,跟真的一樣。 “說吧,為什么心情不好?”顧華庭按著她的后頸,說一句話便吻下她的唇,像逗弄小貓一樣。 葉蓉道,“我想出去走走?!?/br> 顧華庭從她的頸邊抬頭看她,眼中曖昧褪去,面色一凝,“你身子還沒好,過些日子再出去?!?/br> 葉蓉不依不饒地看著他,“過些日子是什么時候,我在這屋子里待得都發悶了,以前在東院的時候好歹還會有一個湖心亭可以坐坐,現在在這只能帶著這個小屋子里…” 她還在絮絮叨叨地說,面前的男人耐心地聽她委屈抱怨,像是一點脾氣也沒有,時不時地還要回她一笑,眼里映著她的倒影,盡是寵溺。 什么時候她變成這樣的?會在他面前撒嬌賣乖,甚至是試探的討到好處,而他竟然還會這么包容自己。這可和從前脾氣暴躁的顧六公子大相徑庭,自己也不知什么時候竟然退下了外面溫順的皮。 葉蓉啞聲,思緒一時凌亂,驀地從他身上起身,背對著他,干咳一聲。 身后坐著的人疑惑問她,“怎么不說了?” 葉蓉閉了閉眼,才轉過身,溫聲道“奴婢有些累了,想休息,煩請公子離開?!?/br> 她稱自己奴婢,就是在提醒自己。不要忘了自己的身份,更不要忘了,她一直想的是要逃離這個摩羅,絕不是像現在這樣。 顧華庭自然感覺到她一瞬的轉變,挑眉看她,語氣不自覺沉下,“哪里不舒服,我讓人找李凡來?!?/br> 葉蓉道“不必再麻煩李郎中,奴婢休息一會兒就好。至于外出的事兒,奴婢在這屋里實在憋悶,還請公子能讓奴婢出去走走?!?/br> 顧華庭皺眉,這一聲聲“奴婢”聽得他刺耳。大魏法律嚴明,女子在家中地位低下,凡是妾室都要以奴婢自稱。從前也就罷了,如今他怎么聽怎么別扭,“你既然脫了奴籍,以后不許再稱自己奴婢?!?/br> 葉蓉眼睛一動,自己和他說著要出客棧的話,他怎么想到奴婢上去了。她乖順地應聲,“是?!?/br> 顧華庭心下生出幾許的煩躁,不愿再待,甩袖出去,走到門口,又轉過身看她,“既然你想出去,明日我便帶你出去走走。只要你應一件事,不許再想著逃跑?!?/br> 他終究還是放心不下。 葉蓉再乖順地應聲。 翌日 客棧門前早早停好馬車,今日起時,顧華庭給她外面披了一件雕花的紅色斗篷,桃粉的顏色,襯得人嬌俏動人。兜大的帽子把她罩在里面,小臉都看不見。 現已至夏日,葉蓉嫌悶熱,要拿下來,被顧華庭按住,上馬車后再拿下來。 這一日后,葉蓉才知他口中的上馬車是什么意思,這是要她一日都坐在馬車里,不能出去。 顧華庭思量道,“你也可以躺著,里面足夠寬敞?!?/br> 葉蓉不愿,她爭辯幾分,“奴婢,”收到顧華庭的眼神“奴婢”二字被她收回去,“我想出去走走,不是坐馬車?!?/br> 顧華庭一本正經道“你也可以選擇在客棧里走走?!?/br> 葉蓉不甘不愿地上了馬車。 白日集市上人如潮水,車馬如龍,葉蓉身處其中,掀開車簾向遠處張望,一時竟有一種不知身處何方地迷茫之感,她就這般離開顧府跟在顧華庭身邊,無名無份,只能算得上他一個外室,不過仗著他的幾分寵愛,或者更多的是因為她腹中的這個孩子。 恍惚之中,葉蓉看到一個戴著冪籬的女郎,竟覺得有幾分熟悉,女郎掀開冪籬,露出那張可怖的面容,葉蓉心下一跳,這人竟是顧華庭曾經的妾室婉秀。 她不知是不是自己看錯,再望向外面時已經沒了人影。 顧華庭發覺她的異樣,摟著她的肩,問她,“看什么呢?” 葉蓉搖搖頭,“沒什么?!?/br> 她確信那個戴著冪籬的女郎就是婉秀,她雖面容盡毀,但那樣一雙眼葉蓉不會忘記。她眼里充斥著對她的憎惡,甚至恨意。不是說當初她被賣到勾欄院,為何會變成如今的這副模樣? 葉蓉仰頭看著一側的男人,這是他做的嗎?因為婉秀害她落水,所以他盛怒之下做了這些事,還是另有隱情? 十日后,李郎中如約而至。 與此同時,李府的宅門也隨之打開。 李氏看著面前戴著冪籬的女郎,“姑娘,您是來問診的?郎中他不在,你明日再來吧?!?/br> 婉秀攔住她將要關門的手,“您是李郎中的夫人?” 李氏點頭。 婉秀有幾分悲戚道“我本是來梧州投奔親戚,哪知路上被歹人所害,現如今面容盡毀,無依無靠,聽聞梧州李郎中李凡醫術高超,我想來問診一二,又因面容丑陋,無處可去,不知夫人可否收留?!?/br> 李氏為難。 婉秀從包袱里拿出幾個玉鐲,這是她先前早就藏好,才沒被搶去的東西,給她,“這些都送給夫人,只求夫人收留?!?/br> 李氏見那玉鐲是上好的材質,立馬樂開了眼,招呼她進來。 給她收拾好一間臥房,婉秀進去,拿下冪籬,李氏鋪好被褥,笑著轉身看她,見到那張臉,險些被嚇得暈過去。她還未見過如此可怖之人。 婉秀心里冷笑,面上慌亂地帶上冪籬,轉過身,“對不起,夫人,對不起,是我嚇著您了?!?/br> 李氏緩過神,還是不敢看她,面容有些僵硬,“沒事的,姑娘,我沒事,是我這反應過激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