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節
秦秀兒被顧華庭嚇怕了,冷汗濕透了半身的衣裳,關了門,又不放心地把門閘上,沖她擺擺手道“你不必謝我,不過是不想欠你的罷了?!?/br> 雖說救她的人是顧華庭,但畢竟真正幫她的人是葉蓉,秦秀兒不愿得罪顧華庭,可也心疼這個和自己同病相憐的女人。幾日前葉蓉找到她,想在她這避一陣風頭,過段日子就會離開,秦秀兒應下,不知顧華庭什么時候回來,葉蓉每日都躲在屋里,今日他終于回,也算是讓她安心。 顧華庭一向驕矜自負,料秦秀兒不敢欺騙自己,留下兩個人守著,先回了顧府。 顧府東院已經斷定葉蓉身死,不過死了個姨娘,顧老太爺病著不好,不好辦喪,只草草掩住消息算作了事。 安氏母女沒了倚靠,再賴在顧府反而惹人唾棄,但安氏不在乎,劉氏也沒發話,下人還是得伺候著。聽聞西院顧六公子回來,葉佩雯坐不住,安氏和她遮掩,想趁著夜里悄悄過月牙門。 顧華庭沉坐在太師椅上,屋里跪著兩個婢女,仔細一看,正是芳華院的春香,曦蕊。 顧華庭瞇著眼看地上兩個瑟縮的丫頭,聲音涼涼,惹人脊背生寒“給你們兩條路,說,讓你們生,不說,明日亂葬崗就多兩個尸首?!?/br> 曦蕊咽了咽唾,從衣袖里掏出一張紙,舉在頭頂,“姨娘走時說過,讓奴婢把這個交給公子?!?/br> 崔禹接過,放到案上。 顧華庭打開那張折了幾折的宣紙,一目十行掃了一眼,雙手捏緊,紙張被蜷在一起,骨節咯咯作響,咬牙道“好,可真是好?!?/br> 崔禹默默離得桌案遠了,生怕惹上公子發火,這陰氣讓幾近暑日的屋生寒。 葉蓉信中寫道,“奴婢知公子聰慧,會猜得到事情的原尾,公子風華無雙,定能覓得良人,奴婢的表妹葉佩雯秀外慧中,才貌雙絕,請公子善待。如若公子實在不喜,也請念在半年的情分勿加責怪。服侍奴婢的兩個婢女忠心可嘉,并不知情,也請公子放過。奴婢心懷感激,定將公子秘事守口如瓶,絕不傳給他人,以備歹人所利。葉蓉親筆?!?/br> 她所言,一為自己善待安氏母女和兩個婢女,二為威脅自己,若做不到上述她便這件事揭發出來。 真是他的好蓉兒。 夜里,葉佩雯偷偷穿過月牙門到闕和院,院內昏暗,連一盞燈光都沒有。葉佩雯生疑。 上次來時,她是扮作下人的模樣,才得以混進去,而今夜,這院里竟然沒有人。不得不讓葉佩雯生疑止步。 “表姑娘?!?/br> 聽到這陌生的人聲,葉佩雯霎然轉身,驚恐地抬頭看向崔禹,連連后退,鎮定下來后方才問他,“你是誰?” 崔禹對她這半夜私闖的行徑頗為嘲諷,“我奉公子的命,來轉達葉姑娘一句話?!?/br> “葉姑娘如果現在離開顧府,公子會給你們足夠的錢財生活,下半生也無憂,若是你們厚著臉皮非要癡心妄想,賴在這不走,公子說了,婉秀姨娘在勾欄院缺個做伴的,讓姑娘您去陪陪?!?/br> 六姨娘婉秀的事此前葉佩雯打聽的一清二楚,乍然聽到他這些話,首先是不信,顧華庭再恣意妄為,也不能做這種販賣人口的勾當。但又想到婉秀的下場,她還是心生畏懼。 “我想聽公子親自說?!比~佩雯定神道。 崔禹兩眼掃她,“信不信由姑娘,我奉勸姑娘一句,公子現在脾氣不好,姑娘千萬不要去招惹?!?/br> 葉佩雯不甘心,都到這一步,臨門一腳的事,成則是后半生顯赫無憂,若敗,她從未認為自己會失敗,風流浪蕩的顧六公子從未對美人拒絕過。這般想她怎能甘心,“勞煩去通報公子一聲,我知道表姐去哪了?!?/br> 崔禹本是不屑,一聽她說這話,立馬認真起來,“姑娘莫要與我玩笑,欺騙公子的下場,尤其是事關十姨娘,后果不是你能夠想得到的?!?/br> “我自然清楚?!比~佩雯道。 崔禹帶她去了書房。 書房門掩得嚴實,自公子看完十姨娘留下的書信就把自己關在書房里一直未出來。崔禹不敢進去,在外面通報,“公子,葉姑娘說有十姨娘的信兒,公子您見是不見?” 許久,就在崔禹以為公子不會見得時候,里面人突然出聲,“讓她進來?!?/br> 書房里一盞燈都沒掌,因著月光在東,窗在西,屋里月色都少有。陰暗一片,婆娑的樹影投落在墻上,猶如張牙舞爪的怪物。 屋內氣壓甚低,讓人如墜冰窟,森然陰郁。葉佩雯進來后登時軟了腿腳,戰戰兢兢地在書房中央,“公子?!?/br> 顧華庭靠著太師椅,雙手搭在椅沿兒上,聲音幽幽,在這沉寂的屋里帶著一種攝人的壓迫感,“知道什么,說吧?!?/br> 葉佩雯走近幾步,一咬牙,衣衫掉落,女子姣好的身形顯現出來。恰月亮西下,月光盡數打在她身上,女郎身段玲瓏,珠圓玉潤,渲染出一種朦朧的美感。 “呵!” 屋中靜謐,這一聲嘲諷讓葉佩雯心中羞恥頓生,猶如根根尖銳的針扎在她身上,事已至此,她已無退路。 “六公子,我心悅你?!彼z道。凄凄美美,我見猶憐。 顧華庭騰得起身,一日怒氣發泄而出,厲聲呵斥“你究竟是心悅我還是心悅我的財富地位,你一清二楚?!?/br> “葉佩雯,我不想知道你那些心思,你是借著她才進來,如果你也什么都不知道,什么也不說,我不逼你,立刻給我滾!滾出顧府,你們葉家的人,我一個都不想再看見?!?/br> “表姐她究竟有什么好,她是顧老太爺的妾室,你為何對她情深至此?”葉佩雯赤著身,涼意習過,她顫顫地撿起衣服披上低聲哭泣。 顧華庭無心聽她廢話,拔高音“崔禹,把她扔出去?!?/br> 崔禹一直守在書房外,聽到公子傳話,推門進去,見到還未穿完衣裳的葉佩雯,連忙背過身,“葉姑娘,您請回吧?!?/br> 葉佩雯沒理他,眼神戚戚,“顧華庭,我知道表姐在哪,我問過她,逃出去后她會去何處,表姐雖沒說,但我偷聽到她讓春香傳信,送到城郊的大梨樹下?!?/br> 幾近子時,葉蓉躺在硬榻上卻是如何都睡不著,眼皮突突跳,像是有什么事要發生。葉蓉豁然起身,披衣走到外面,去敲秦秀兒的房門。 秦秀兒打著哈欠出來,倚靠著門,閉眼問她“怎么了?” 葉蓉秀眉緊蹙,“我現在就要走?!?/br> 秦秀兒轉醒,看她不似玩笑,又問“你不是說再住上些時日?” 葉蓉心緒不寧,搖搖頭,“我心中不安,總覺得他會找來,這些日子多謝你照顧?!?/br> 秦秀兒點點頭,葉蓉背上細軟,從后門出去。 葉蓉沒走多久,門外有人硬闖進來,破門之聲震醒了剛剛睡去的秦秀兒。 “誰??!”秦秀兒開門吼道,見到來人氣勢立馬就弱了,“六,六公子?!?/br> “她人呢?”顧華庭開口問她。 秦秀兒裝傻,“您說誰?” 顧華庭不憐惜她是一個女子,一把拎起她的衣領,長劍橫在她的脖頸上,細白的皮冒出血絲,他怒氣橫生,猶如陰間修羅鬼,“葉蓉?!?/br> “再說一句不知道,我現在就殺了你?!?/br> 顧家六郎一介商人,又是一個自負至極的商人,向來做不得打打殺殺的勾當,也看不上那些舞刀弄槍的武夫。是以,他雖習武,輕易卻不動武,更不會使用兵器,這是他第一次動劍。 聽葉佩雯說完城郊梨樹,顧華庭甚至都沒再思慮其他,提劍就出了門,怒氣爆斂,來過這里一次竟還被他一時忽略,還沒有誰敢這么堂而皇之地耍他! 秦秀兒怕極了這樣的六公子,看出大勢已去,不再隱瞞,“葉蓉她才走?!迸滤恍?,又道“她說心中隱有不安,剛剛從后門走?!?/br> 葉蓉沒有多遠,到了一處破廟,這是徐州曾經的寺廟,廟荒廢已久,處處斷木橫梁,蜘蛛結絲,滿是灰塵。 走到里面,一尊巍峨佛像靜靜坐在堂內,佛身慈眉善目,通體金黃,只可惜許久無人打掃,滿是塵?!,F在徐州城中人都信奉城中弘真寺,城中香火鼎盛,這里早已無人供奉。 葉蓉對著佛身作揖,從前她多少是不信佛的,但現在她倒想這尊佛像真能庇護自己。 在佛像下有一堆枯草,葉蓉把枯草聚在一起,準備先在這休息片刻,等天亮時分再走。當初從攬月湖出來,未免劉氏生疑,她不想這么快就出城,賣身契也在府里留了幾日,等劉氏允鳳芮燒了,才給鳳芮傳信送到芳華院。 而且她也想等上多日,避過風頭再走,顧華庭走了半月,怎么說趕回來也要耗費時間,但她沒想到他能這么快回來,本想著他來尋的第二日就走,終究是晚了他一步。 身下的枯草扎人,葉蓉找個舒適的姿勢躺下,閉上眼,盼著日頭升起,早些離開。 玄色身影自黑夜中走來,男人手中長劍滴血,衣袂翻飛,猶如地獄羅剎,他眼底猩紅,帶著喋血的惡意,“蓉兒,你可真不乖,讓我一通好找!既然你這么絕情,那我也留不得你了!” 一柄長劍扎進胸口,慢慢刺入,一寸一寸挖著她的心口,葉蓉伸手胡亂抓著,抓了滿手的血。她好疼好疼,感受到血液從身體里流空,她想哭,想控訴這個魔羅,為什么,倒底為什么不肯放過自己! 可他始終無動于衷,冷眼看她,長劍拔出,只余她心頭的空洞。 “不…不要!”葉蓉猛地睜眼,坐起身,大口大口地喘息,斜下的日光刺痛她的雙眼,她出神片刻,原來這是一個夢。 “醒了?” 迷蒙之中,葉蓉側過頭看身旁的人,顧華庭坐在蒲團上,手中絹帕專心地擦拭那柄長劍,葉蓉看到泛著冷光的劍,心頭驀地一麻,脊背生寒,和自己夢中的別無二致。 “你要殺了我嗎?”葉蓉開口,才覺聲音竟顫了一顫。 顧華庭停下手中的動作,嘴角噙出一絲嘲諷,擺弄長劍,倏的抵在她的脖頸,葉蓉一驚,臉上血色褪盡。 他靠近,貼在她耳邊,陰惻惻地道“殺了你,我怎么舍得?” “啪”的一聲,顧華庭把劍拋到一旁,解開身上的大氅鋪在草堆之上。 葉蓉挪動身子,警惕地盯著他,“你想做什么?” 顧華庭壓下她,按住她兩個亂動的胳膊,痞笑道“做什么,這么多月,你還不知我想做什么?” 此時,顧華庭不得不承認,他想了她已久。葉佩雯有一句話說對了,他對她用情至此,不論以后是否會如何,至少現在是??v使是萬劫不復,縱使是被人利用,橫生事端,只要她在,他也甘之如飴。 顧華庭吻著她的眼,她的眉,她的唇,她的每一寸甘甜,都猶如佳釀,讓他心馳神往。 此時只此一念,她是他的,哪都不能去。 佛祖靜坐于上,慈眉善目,與面前修羅神大相徑庭。 葉蓉唇被咬破,淚珠奪眶而出,拼命掙扎。她不甘心,不甘心多日謀劃就如此功虧一簣。 她側目看到那柄冷冽的長劍,只稍稍側過身,便拿了起來。又看了一眼在她身上癡狂的男人,那雙溫柔的水眸里是從未有過的決絕。 她穩穩地對住男人的后背狠狠刺了下去。 馬車行了六日,離徐州漸行漸遠,快到梧州邊界。葉蓉掀開車簾,探頭看向外面,草木青翠,與江南水鄉的溫柔嫻靜,山環水繞不同,越近北方,就越能感受到曠野遼闊,大漠孤煙之感。 只是這些葉蓉都沒心思去想,從徐州到這,整整六日不眠不休。以前養在深閨,從未出過遠門,是以,葉蓉還不知道自己一坐得路遠,就有暈眩嘔吐的毛病。 天黑之時,進了梧州城,到客棧歇腳。葉蓉進屋,抱著盂盆,將胃中翻涌盡數吐了出去。吐完后,全身像是脫了力,小臉煞白,往日的紅唇都是白的。 晚飯葉蓉沒下樓去吃,病懨懨地躺在床上。 夜幕時分,萬籟俱寂,有蟬聲鳴鳴,以示夏日已臨。風打在窗上,猶如鑼擊鼓面,訇然作響。葉蓉從來不知,夏日的風也能這么猛烈。白面的被子蒙過頭頂,擋住外面的雜音,葉蓉放下心事,才遲遲睡去。 “把藥吃了?!比~蓉迷糊之中聽見人說話聲。 外面人進來,顧華庭一把揭開她頭頂的薄被,露出一張慘白的小臉。葉蓉夢中被人擾醒,睜開眼,看到床邊的精神奕奕站著的人,哼了一聲,沒好氣地轉身。 那日葉蓉拿劍到離他一指的地方,被他穩穩接下,手掌緊緊攥著劍身,鮮血淋漓。他看著她冷笑,有幾分嘲諷的意味,“你這樣如果能殺了我,我早死八百回了?!?/br> 顧華庭把劍扔遠,強硬地按住她,葉蓉躲避不及,抬手飛快地扇過他的側臉,咬牙切齒,“顧華庭,你就是一個混賬!活該你這么多年孤身一人?!?/br> 女郎眼里含淚,猶如嬌弱海棠,在風雨中震顫。反而那雙眸不帶脆弱,是從未有過的憎惡與恨意。 他毀了她一切,還不肯放過她。 伶牙俐齒,哪還見得溫順的模樣? 顧華庭未見怒色,不置可否,把她赤著身子包裹在大氅里,抱出寺廟,當日出城,星夜趕路到了梧州。 此時,這個男人就在她面前,神色淡淡,像是那日的事從未發生過一樣。 拿起藥碗,顧華庭手中的調羹攪了攪那碗濃重的湯藥,坐近一步,彎腰遞到她嘴邊。 藥味苦澀,葉蓉聞到后,惡心之感頓時升起,猛地扒開他,顧華庭手中藥碗不穩,湯藥嘩啦全灑在了床上。 葉蓉趴在床沿,沖著下面干嘔,一日沒進食,再嘔不出任何東西,只能突出些白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