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節
婉秀如何都不相信顧六郎是什么時候和東院顧老太爺的妾室攪和在一起。她私下讓院里的送飯的丫鬟去問了崔禹,崔禹沒說是也沒說不是??赏裥阒?,這就是是了。 她千算萬算,沒有算到顧華庭和葉蓉早就暗通款曲。 日暮西垂,屋內掌了一盞昏暗的燈。婉秀披散著頭發坐在床榻上,指甲上新染的桃花紅褪了色,留下清淺的粉,主人無暇去顧及它。她目光暗淡,眼眸低垂,早就沒了幾日前的驕橫。 顧華庭寒著臉進屋,蕓娘關了門退出去,崔禹在外面守著。 “六郎…”婉秀著急地爬下床,繡鞋都顧得上沒穿,跪到他面前哀求道“六郎,是奴婢錯了,你原諒奴婢好不好…”她嗚咽地哭著,凄凄慘慘,梨花帶雨。發間松散地插著一只金步搖,隨著她的輕顫搖曳。 地上飄飄然落下一張薄紙,婉秀看到上面的字跡眼睛瞪大,面上頓時失了血色,煞白一片。 顧華庭做回交椅上,眼里沒了以前在府中時的纏綿情意,薄涼一片,即使見到面前哭得雙眼紅腫的枕邊人,也不見情分。 他淡淡沉聲“今夜子時會有人送你出城,銀兩給你備好,夠足你的后半生,帶著你的賣身契離開徐州?!?/br> “是因為葉蓉嗎?”婉秀不甘心地問他。 “管好你的嘴,才能得一條活路?!鳖櫲A庭聲音漸冷,幾近不耐之色。 沒承認,亦沒否認。在婉秀眼里,便是認了。 她早已無親無故,出了顧府,她還能去哪? 婉秀苦笑,“是我錯了,我以為您是有一點喜歡我的。當初我走投無路之時,就是您把我帶回顧府,您寵愛著我,給我一切我想要的,我自認為,這就是喜歡。所以我變著法的纏著您,想做您的夫人,想成為對您最特別的女人?!?/br> “終究是我的一顆癡心錯付了!” 婉秀如此刨心的一番陳詞,她微微抬眼,看到的卻是男人依舊冷淡的目光。 “六郎,你當真要這么絕情嗎?”婉秀眼里還隱隱帶著希冀,哪怕他猶豫一會兒也好,只一下她就滿足。 “如果你今夜不愿走,就永遠留在這勾欄院。我說到既能做到?!鳖櫲A庭站起身,不耐再坐在這。 婉秀癱坐在地上,黯然失色。他生性本就薄情,何苦自己的一番癡心。金絲線繡的云紋衣袂拂過她的側臉,看著視線內的錦靴漸走漸遠,婉秀驟然出聲,“如果今日犯錯之人是葉蓉,您可會這樣待她?” 顧華庭停在門前,嘴角噙出一絲譏諷,她私下做的事可不比婉秀少,“亦然?!?/br> 等他終有一日厭棄她,便不會把她再留在身邊,但她知道自己那么多事,更不能輕易放出顧府。 婉秀怔愣片刻,突然也開始同情起葉蓉,她們不過都是他手中的玩物罷了,不知她有沒有她看得清醒。 “顧華庭,”婉秀突然發瘋似的朝門口大吼,往日明麗的臉開始變得猙獰可憎,“我詛咒你,今生今世都不會有人愛你,你便孤老到死,做你的孤魂野鬼吧!”說完,她便狂笑不止,仿若瘋婦。 顧華庭眉毛一揚,再無多余的神色,面無表情地走了出去。鬼神邪祟之說,他向來不信。更何況,他現在比之孤魂野鬼又強上多少。 葉蓉是如何都想不到,她期盼已久的離開顧府,婉秀得的是這么輕而易舉。 第19章 夜中會 顧老太爺這十天一大病,三天小病折騰東院的人可不輕。首當其沖的就是夫人劉氏,每每顧老太爺犯病,劉氏都會來作陪,對外來說,倒是落的一個賢妻的好名聲。 葉蓉不多時進了主屋,郎中方看完診,收回手,搖了搖頭,還是老樣子,不好不壞,吊著一口氣活著。 劉氏讓各房姨娘都散了,獨獨留下葉蓉。 葉蓉接過下人遞過來的濕帕子,抬腳走過去,才發現床頭近前還坐著一人,是幾日前回徐州的顧南溪。 因她剛進門,隔著屏風,看得不真切,走近了才瞧見。 先福禮,那晚夜色黑,她不知他認出自己沒有,不管認沒認出來,她都當做兩人是初次相識。 顧南溪看到她神色一滯,眼睛在她身上落了一會兒才收回來,葉蓉注意到,猜想他是認出來了。 顧南溪年逾三十,是東院顧老太爺唯一的兒子。但他與家中關系并不好,常年出海在外,從未娶親,也沒聽說過有哪些紅顏知己。 劉氏整日cao心著府中的事務,還要為他的親事憂心,更顯老態,顧南溪似是視若罔聞一般。 葉蓉拿著帕子給顧老太爺凈身,又服侍他吃藥。喂活死人吃藥不是什么容易的事,要用湯勺順著他的齒縫慢慢向里面喂,不僅繁復,站的時間長了,葉蓉的身子都僵在一起,難以動彈。再加上她這幾日受風寒,眼前倏的一黑,一個恍惚,險些把碗里的湯藥灑在顧老太爺的臉上。 “你怎么做事的?”劉氏看到她手里的藥碗差一點扣在顧老太爺的臉上,驀地站起身,向葉蓉喊道。劉氏因這幾日亂糟糟的事正頭痛著,葉蓉偏撞在了她氣頭上。 葉蓉很快站穩,后退了一步,請罪,“是奴婢疏忽,請夫人息怒?!?/br> 顧南溪靜坐著臉上沒什么表情,像是事不關己。 劉氏正要發作,她身后的大丫鬟鳳芮攔住她,一手順著她的后背,另一手攙扶她坐下,“夫人您消消氣,您幾夜沒睡了,犯不著因這點小事動怒?!?/br> “十姨娘這幾日定然也是憂心老太爺才沒睡好,您看眼下都青了。聽說昨日還請了郎中診脈,不如您讓十姨娘歇歇,換奴婢來伺候可好?” 劉氏接過鳳芮遞過來的杯盞,喝下一口溫熱的茶水,一時的氣焰平復下來,沒再看葉蓉,對著鳳芮疲累地道“去吧?!?/br> 鳳芮走近,給她找了個木凳子坐下,“姨娘您先歇著,讓奴婢來?!?/br> 葉蓉瞥向她,目露探尋,總覺得這個鳳芮沒那么簡單,但她實在是站得累了,雙腿發麻,坐下身才覺得好點。她含笑道了句“多謝?!?/br> 鳳芮接過她手中的濕帕子,交接之時,葉蓉神色一怔。 等忙完,已幾近深夜。 春香候在門外,等她出來,就快走過去扶過葉蓉。葉蓉身子發晃,這一日實則是她在勉力支撐,若再守一夜,她怕是要直接躺在主屋里。 凝露滴曉夜,暮有晚風吹。彼時是深夜,沒有凝露,更沒有拂面的清風。只有無盡的黑,刺骨的涼。 “春香,扶我到湖心亭坐會兒?!比~蓉望著那皓月,心里竟徒生悲涼之意。 劉氏身邊的大丫鬟鳳芮,就是顧華庭的人。她今日接自己手里的濕帕子時,在她手心里快速寫了個六字。意思不言而喻。顧華庭大大方方地讓她亮出身份,絕不害怕自己會去告發。連劉氏的貼身丫鬟都是他的人,顧華庭此舉無不在言明,她逃不掉,更別想耍什么其他的心思,一次,兩次,他可以視若無睹??稍僖辉俣荒茉偃?。 葉蓉吹著冷風,頭更加疼。 春香一直在勸她讓她回去,急得出汗,姨娘大病未愈,怎么能在這里吹冷風呢? 葉蓉忽地站起來,春香忙扶住她,呼出一口氣,看樣子,姨娘是要走了。 但并不如春香所想,葉蓉這次沒讓春香扶著,獨自一人走到涼亭的欄桿邊,再向前一步,就是深不見底的幽湖,這次沒人救她。 春香嚇了一跳,急急忙忙到葉蓉身邊,伸手拉住她袖子,聲音放低,“姨娘,這么晚了,曦蕊該等急了,咱們回去吧?!?/br> 涼風吹皺湖面,卷起一池春水。波紋蕩漾,圈圈漣漪氤氳,形成一張張猙獰的面孔,似是奪命的水鬼,地獄的魔羅。 她曾是家中嬌寵的姑娘,何曾受過這等折辱,若是從前受到這般對待,她怕是早就了斷了這條命,真不知為何還要繼續茍活于世。 冷風拂面,遠處又傳來一道人聲,“聽說十姨娘病了,這么晚還在這里吹風,不回去?” 葉蓉聽見聲音,身子下意識一抖,閉了閉眼,臉上的血色頓時失了一半,垂在身側的手慢慢攥緊又松開。 春香也一驚,給來人福禮,“奴婢見過六公子?!?/br> 葉蓉面色蒼白,好在是黑夜里瞧不大清,她轉過身,眼睫低低地垂著,莞爾道“六公子?!?/br> 顧華庭像是在西院一樣閑散自在,絲毫不顧及禮數,他大步進來,每進一步,葉蓉就退一步。 退無可退之時,葉蓉靠在欄桿上扯唇淺笑,“六公子深夜來東院想必是有要事,奴婢就不多打攪六公子了?!?/br> 她抬步帶著春香就要走,顧華庭橫臂一攔,“十姨娘方才似乎是想要投湖自盡?” 春香瞪大眼,生怕六公子和姨娘在這被人看見,也怕六公子以后會拿這事與姨娘拿喬,先聲道“六公子誤會了,姨娘是想在這觀湖賞景,絕無他意?!?/br> 葉蓉被他攔住,抬眼看他,眼睫輕顫,離得越近,顧華庭看得就越清楚,那雙水眸比春日的桃花還要艷麗勾人,她有意在里面氤氳霧氣,擋住了其中深意,她揚唇笑笑,一掃而空之前的陰郁,“奴婢回來的晚,睡不著,就想出來坐坐,公子莫不是想多了?奴婢想好好的活著,從未想過死?!?/br> 顧華庭絕口不提自己在這里站了多久,看她緩步走到欄桿旁,臉上一閃而過的絕望。他抬手,溫熱的指腹碰到她的耳垂,惹得葉蓉瑟縮一下,男人呼出的熱氣也盡數噴薄到她的臉上,葉蓉只聽見耳邊人輕語,“如此甚好?!?/br> 第20章 情難量 顧華庭先一步離開,眉峰壓低,面色不虞。 崔禹不敢觸他的霉頭,一直在后面跟著不敢出聲。 鳳芮晚時讓人來過西院一次,說是老太爺病沒好,夫人不讓十姨娘離開。當時崔禹跟著顧華庭還在外面,回不得府,等回府時已是深夜。崔禹才派人和東院通過一次信,才知道十姨娘還沒回來。 不得已,崔禹就和顧華庭說了。 今日吃的酒方多,顧華庭閉著眼靠坐在太師椅上,崔禹不敢打擾他,也不知他是怎個意思。 不過一會兒,太師椅上的人才像醉中醒來一樣睜眼,道“既然堂叔回來了,作為侄兒的便就要去見見他?!?/br> 崔禹想提醒他十姨娘的事,但想到公子醉后脾氣都不好,沒再出聲。 哪知這到了東院走著走著,竟然到了湖心亭這。崔禹這就明白了,什么時候去見大爺不好,偏偏敢至深夜去,公子這是另有他意啊。 崔禹覷著顧華庭沉著的面色,終究是沒把這聲打趣說出口。 春香比葉蓉還怕這個喜怒不言于色的六公子,方才他身上陰沉沉的郁氣壓得她險些要哭出來。畢竟還是個十二三歲的丫頭,經歷的事少,膽子也小。 回了芳華院,曦蕊看她一副霜打茄子的神態,不禁問她,“出了什么事了?” 她悄咪咪地跟著曦蕊咬耳朵,“碰到六公子了?!?/br> 曦蕊心下一沉,快速轉了眼,看姨娘神色如常才安下心。 春香又道,“我總覺得六公子又生氣了,也不知道姨娘這大半年是怎么過來的?!?/br> 曦蕊捂住她毫不遮攔的嘴,怕姨娘聽到她這句話。 春香即使刻意壓著聲,這話還是一字不落地進了葉蓉的耳朵。 葉蓉不在意地笑笑,“說得也是,這大半年我是怎么過來的?” 春香懊悔地閉眼,真想咬死自己這個該死的舌頭。 曦蕊勸她,“姨娘且寬心,日后會好的?!?/br> 葉蓉從外面吹了半夜冷風,倒有些看開,釋然道“但愿吧?!?/br> 這一聲隨風而逝,但愿日后能夠順遂,佑她平安離開顧府。 顧華庭折了路去顧南溪的院子,顧南溪方回來,還沒睡,坐在院內的石凳上下棋。 聽見院外的動靜,才落下棋子,道“出什么事了?” 一旁服侍的下人剛聽到院外的通信,回話“是西院的六公子來了?!?/br> 棋子鋪開,黑白對峙,勝負顯而易見。顧南溪略微沉吟,叫人收起黑白子到棋簍里,“讓他進來?!?/br> 顧華庭閑散步子,如同在自家一樣入了院,他堂叔這院子小時候經常來,如今雖說是時過境遷,但院子的布局還是如舊時,沒多大變化。 他在顧南溪面前落了坐,開口輕笑,“堂叔一人下棋不覺得乏味?侄子來陪陪您?!?/br> 下人上了茶水,顧華庭喝了一口,茶葉溢出的沫子在里面打旋,這味道讓他熟悉。他執起一枚黑子落下,“堂叔這么久沒回來,不知海上如何,一切可還順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