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頁
此人端的是君子如玉,雖氣息寧和像個不會武的文弱書生,但金九齡多年的老練直覺教他意識到:對方決非繡花草包……卻不知、這是江湖上哪一號人物? 作為捕快的金九齡更敏銳地察覺到來者溫和笑語下淺藏的漠然冷淡,有一瞬間,他甚至想起了遠遠見過一回的西門吹雪。 他的酒意瞬間醒了大半。 嘴唇動了動,卻勉強撐著架子含笑道:“這位公子,我們之前好似……從未見過面啊?!?/br> 陸小鳳轉動腦袋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摸不準他們兩個之間究竟有什么齟齬,便決意先閉嘴旁觀。 無缺公子輕掀衣袍,施施然坐下:“是么?” 他微微扯了扯嘴角,嘆道:“是在下口誤,失禮了。應當說……久仰大名才是?!?/br> 明明這年輕人也沒做什么,自己卻有如臨大敵之感,這教金九齡覺得有些不甘和憋悶。 他拿了個空碗,倒了滿滿一碗酒。 默不作聲間突將酒碗拋出,冷聲道:“請公子一飲!”是故意要潑他滿臉酒水,殺殺這人的威風。 “噯!”急切中,陸小鳳動了。 可惜靈犀一指再精妙,也夾不住散開的酒漿,況他方才在走神,并沒有來得及。 金九齡嘴角一翹,等著看笑話。 這白衣人沒有躲開,只是伸出了右手。 修長五指微動,先是接住了瓷碗,接著也不知怎么的,指尖不過輕輕一撥、再引……瞧來似乎沒什么花哨,又看得人眼花繚亂。 最終,還是滿滿一碗葡萄美酒,正端在他手中。 金九齡的臉色微微變了。 他喉結滾動,卻接起了先前的話頭:“不敢當,我也不過是個捕頭罷了……上頭還有四大名捕,他們才是真的名震天下?!?/br> 這或許是他此生唯一一次主動將自己放在低位吹捧無情等人了。 “好酒?!卑滓鹿虞p輕嗅了嗅。 “可惜……我不喜飲酒?!彼敝倍⒅鹁琵g,緩慢地將醉人的深紫色酒液倒在了空地上,一線如注。 “還是敬還給您?!卑滓鹿訙芈暤?。 下一刻,空了的酒碗在掌中化為齏粉。 這一手高明到可怖的功夫,都是對方含笑注視著自己所做的,直看得金九齡汗毛倒豎,簡直想要奪路而逃。 但他看了陸小鳳一眼,心中又稍稍有了些底氣:“朋友的朋友自然也是朋友,還未請教公子尊姓大名?” 白衣公子笑意未達眼底,悠悠道:“金捕頭可是‘京城第一名捕’,實在過謙了?!?/br> 對方語中帶刺軟硬不吃,金九齡覺得有些冤枉。 干笑著看了眼陸小鳳,誰知方才一心一意要跟他套近乎的陸小鳳眼觀鼻鼻觀心,竟是一言不發。 頓了頓,來人屈尊紆貴般輕啟薄唇,緩緩吐出幾個字來: “——在下,移花宮花無缺?!?/br> …… 鐵姑娘午后在蘇夢枕派人準備的客房里瞇了一個多時辰,這會兒夜半已過,反而睡不著了。 她摸黑爬了起來。 猶豫了一會兒,披了件衣服推門走了出去。 并非打算偷偷跑出去,跟花滿樓他們解釋一番。她才不是那種嘴上賭咒發誓說得斬釘截鐵,做起來卻言而無信自打耳光的人呢。 只是心里實在悶得慌,這兒又沒個可以說話的人。 夜深人靜,出去看看月亮也好。 就當學文人sao客附庸風雅一把……須知,“鐵心男”的著作可也是很暢銷的! 唉,自從真正入了這江湖,都好久沒有動過筆了。 金風細雨樓是座恢宏又優美的建筑。 她這間客房在頂層一排,常常能聽到掛在翹起檐角的風鈴聲叮叮當當,很是悅耳,這時倒也能消解些愁悶……還有思念。 試了試欄桿的結實程度,鐵女俠一邁步,利落地坐了上去。 兩條纖細的筆直長腿悠悠晃蕩著,腳下是在月光中反射出粼粼波光的湖面。 時有微風而來,四周靜謐無聲。 她摸了摸腰間,從前睡覺都要放在枕頭邊上的寶貝笛子已好端端掛回了原處,這是下午睡醒后得知冷血遣了人送過來的。 同送來的還有些衣物用具什么的……至于陸小鳳他們之前買的吃食,一樣也沒見著。唔,還有她的柳葉刀,大概也被充公封存了。 其實直到現在她吹笛也說不上多好聽,何況這個時辰也不能擾人清夢,她愛惜地摩挲片刻,又將玉笛遞到唇邊……悄咪咪親了一口。 僅僅是啵了那么一小下,蜻蜓點水似的速度極快,隨后就佯裝若無其事地把笛子掛回了楊柳細腰。 ——那模樣,簡直像是做賊心虛似的。 尤其少女咬著唇掩口笑起來,更像只偷了腥的小貓。 她保持著愉悅的好心情,神經兮兮地在半夜輕哼起了家鄉的歌謠。那聲音含混不清,卻能清晰地感受到旋律帶著莫名的歡欣雀躍…… 吵到了同樣客居在此的溫柔的耳朵。 紅衣少女捏緊了拳頭,本是打算直接出聲呵斥這不知所謂竟還有臉登堂入室的惡賊。 但剛要張嘴,不知想到了什么,終是選擇無聲地靠近不遠處那自得其樂的少女。 ——現下正是一個好機會,溫柔想。 只要將她從這里推下去……說是失足,難道還有人會不信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