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節
周文序漸漸沒了耐性,他目光一沉,狠聲道:“皇上,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 建安帝神色淡若,恍若未聞。 眾人無奈,偏偏此刻外面跑進來兩個神色慌張的侍衛,湊到周文序耳邊,低聲說了些什么。 楚妗只見周文序瞬間變了臉色,臉色黑沉。 顧清河急聲問道:“發生了何事?” 周文序看了一眼楚妗,可能是認為她如今在他們手中,知道了也沒有關系,他臉色鐵青地說道,“我們宮外的營地被人下了瀉藥,如今士兵上吐下瀉,無法調用?!?/br> 楚妗嘴角悄無聲息的翹了翹,心底暗嘆,姜孟瑤的速度真快,距離她來勤政殿不過幾個時辰,她就一把端了周文序的巢xue。 這些都是她提前安排好了的,她與姜孟瑜約定好了,只要皇后將她帶走,計劃便開始執行。 兵不厭詐,這些技巧雖然有些上不得臺面,但是行之有效,削減了周文序的大部分力量。 顧清河咬了咬牙,恨恨地捶了一下桌面,“定是顧沉宴!” 周文序皺了皺眉,卻覺得不像是顧沉宴的作風,但是一時又想不到罪魁禍首。 楚妗冷眼見他們慌了手腳,她端坐在椅子里,置身事外。 顧清河一想到如今顧沉宴已然入了京,正暗中蟄伏在某個地方,只等著給以他們致命一擊,他便如何也靜不下心來。 他臉上飛快地閃過一抹狠意,“我們不能坐以待斃,定要掌握先機,不能被他牽著鼻子走?!?/br> 他雙手緊握成拳,手背上青筋畢露,忽然他把視線落在楚妗身上,上前一步,“我們放出消息,讓顧沉宴知道,他的妻兒都在我們手里,若要救她,便只能只身一人入宮!” 楚妗臉上的淡然被打破,她強自鎮定,只能在心底期盼,自己在他心底的分量輕一些,顧沉宴理智一些,莫要輕易中計。 周文序同意了顧清河的做法。 明明她曾經被禁足在玉寧殿中三日,都不覺時光漫長,如今不過一個時辰不到,她卻覺得,恍若隔世。 她手指搭在腹前,心慌意亂。 日光從屋里撤走,余下昏暗的寂靜,楚靜姝取了火折子,次第點燃殿內燈燭,當最后一盞琉璃燈被點亮的時候,殿外傳來了一道沉穩的腳步聲。 月明星稀,那人攜滿身風塵與星光,緩緩踏入了大殿。 光華如晝的大殿內,顧沉宴的面容漸漸明晰,熟悉的眉眼,俊美威儀,他身著月白色的錦袍,周身的光華可與日月爭輝。 他仿佛神明降臨。 楚妗驀然濕了眼眶,泫然欲泣,低低喊道:“殿下……” 他居然真的來了?他難道不知道,這里危機四伏嗎? 顧沉宴眸光深深地落在楚妗的臉上,帶著nongnong的眷戀。 一個月不見,她瘦了,肚子越發明顯,擔驚受怕了那么久,卻不見她抱怨,只是靜靜地坐在那里默默垂淚。 他指尖微顫,整顆心都揪在一起,他想要擁她入懷,想要替她拂去臉上的淚水。 顧清河臉上的得意都要掩飾不住,他狂喜的說道,“顧沉宴,你居然真的來了!” 建安帝神色復雜,他對于這個結果并不意外,顧沉宴求娶楚妗的時候,眼底的柔情都要溢出來了,更何況如今楚妗還懷了身孕,顧沉宴如何能夠舍棄他們? 顧沉宴將目光從楚妗身上移開,方才還溫柔和煦的眼神瞬間冷寒如冰,“顧清河,孤沒有料到,你竟然有如此狼子野心?!?/br> 顧清河咬了咬牙,歇斯底里的說道:“我受夠了一直活在你的陰影下了,我要將你取而代之!” 顧沉宴冷冷地勾了勾唇,嗤笑道:“蠢貨!你以為勾結周文序,就能從孤的手里搶走這個位置?” 顧清河被他語氣里的輕蔑刺激到了,眼睛瞬間通紅。 他這一輩子,是旁人眼中的天之驕子,卻一生都活在顧沉宴的光環下,他嫉妒又不甘,漸生魔障,將顧沉宴視為自己一生的對手,可偏偏,顧沉宴高高在上,從來都沒有把他放在眼底。 顧清河累積多年的怨恨忽然噴薄而出,將他的理智淹沒,他一把扯出腰間的劍,飛身刺向顧沉宴。 楚妗的心瞬間提起來,她壓下喉間的驚呼,眼睛一瞬不瞬地盯著顧沉宴。 顧沉宴嘴角溢出一抹嘲諷,側身避過,身形半轉,從腰間扯出一柄軟劍,軟件銀光閃閃,在夜色里散發出凜凜寒意。 楚妗屏息凝神,這還是她第一次見顧沉宴用劍,他收斂起平日的散漫,周身的氣勢如同手中的寶劍,鋒銳無比。 隨著“?!币宦曒p響,斜斜飛出一柄劍。 顧清河嘴角溢出鮮血,神色狼狽地躺在地上,顧沉宴持劍抵在他的脖子上。 楚妗輕舒一口氣,仿佛全身的力氣都被卸掉。 周文序也慌了神,他揚聲喊道:“來人!” 然而,大殿內除了他的回音,無人應答。 周文序一驚,下意識看了一眼顧沉宴,卻見他嘴角掛著嘲弄,似笑非笑地望著他。 周文序閉了閉眼,完了,顧沉宴能夠單槍匹馬地來,想必也已經做好了萬全之策。 楚靜姝沒料到,這形勢不過瞬息,便已經天翻地覆。 她四下環顧,看到了坐在不遠處的楚妗,她目光一狠,取過一旁的匕首,抵在楚妗的脖子上,抖著聲音道,“太子殿下!您放了我們,否則,我不敢保證,我手中的匕首不會割破楚妗的脖子!” 楚妗只覺得頸間一涼,她僵住了脖子,緩慢地眨了眨眼。 顧沉宴瞬間變了臉色,他寒聲道:“楚靜姝,你若是傷她分毫,孤定要將你千刀萬剮!” 楚靜姝絕望地笑了笑,大聲道:“反正謀逆是大罪,橫豎都是死,是千刀萬剮又如何?” 顧沉宴眉峰緊緊蹙起,他目光緊緊盯著匕首,沉聲道:“你若是放了太子妃,孤能允諾你,謀逆一事,既往不咎,放你一條生路!” 楚靜姝猶豫了一瞬,她手指輕顫,她看了一眼地上的顧清河。 顧清河殷切地望著她,“姝兒,放了她,讓我們都活下去,我們以后隱姓埋名,做一對最平常的夫妻……我們還可以把倩倩一起帶上,她懷了孩子,過不了多久就會生下一個孩子,那個孩子會喊你母親……” 顧清河口中的倩倩,便是他前些日子新娶的側室,兵部尚書之女,沈倩倩。 楚靜姝聽他描繪著未來的場景,她的心有一瞬間的松動,當聽清楚如今這種時期,顧清河還不忘帶上沈倩倩,她心中所有的期待就仿佛被一盆冷水迎頭澆下。 呵,她為了他四處奔波,為他拉攏勢力,而他呢?與沈倩倩醉生夢死,甚至還有了孩子。 她嘴角露出一抹恍惚的笑,輕聲道:“世子,我曾經真心喜歡過你,你知不知道?” 他們的初見,是在護城河旁,所有的人都往河中放入祈愿的蓮花燈,像是星河墜入人間。 滿河蓮花燈,顧清河一襲青衣,站在畫舫前頭,涉水前來,沖她溫雅的笑了笑,拱手道:“楚姑娘?!?/br> 她也不是初始便是利欲熏心的女子,她也曾有過豆蔻年華,她也曾滿心歡喜,因為她可以嫁給心中的少年。 可是婚姻并不是她的想象,她過得并不好。她飽受嗟磨,他冷眼旁觀。她獨守空房,他懷抱佳人。她在這場婚姻里,親手埋葬了自己那可憐的少女情懷,當她對他心灰意冷的時候,他卻告訴她,他們可以有一個很好的未來。 顧清河眉眼柔和下來,柔聲道:“我知道,我也喜歡你,所以我們更應該一起活下去?!?/br> 楚靜姝卻搖了搖頭,如今皇后之位變成了一場空,自己的夫君也變了心,她不再錦繡翠綺,她算計了一輩子,真的能夠忍受粗布麻衣的庶民生活嗎? 不,她不能。 顧清河見她搖頭,一顆心沉沉墜下去,嘴唇張了張,一瞬間知曉了她的決定。 楚靜姝決然地笑了笑,她看了一眼身前的楚妗,眼底滿是瘋狂,就算是死,她也要拉著楚妗一起! 她手中的匕首揚起,猛然刺下。 顧沉宴瞳孔一縮,目眥欲裂。 變故來的這么快,誰都沒有看到楚妗忽然從袖中甩出一把藥粉,空氣中瞬間彌漫出異香,楚靜姝卻像是卸去了力道一般,匕首掉在地上,跌坐在地。 顧沉宴飛身上前,一腳將楚靜姝踹開,楚靜姝胸前一痛,氣血翻涌,唇角沁出一條血線。 顧沉宴將楚妗護在身前,溫柔的握著她的手,兩人時隔一個月才相見,本有許多的話要說,但是當顧沉宴的掌心里軟軟放著一雙柔荑,千言萬語在胸中翻滾,只余下一句“我回來了”。 楚妗忍了許久的害怕終于傾瀉而出,她眼睫顫了顫,淚珠兒倏然落下,慢慢笑開來:“歡迎回來?!?/br> 顧沉宴見她沾著淚痕的小臉粲然笑開,如出水芙蓉,清滟絕美,他用指腹拭去她的淚珠,低聲道:“真是個傻姑娘……” 楚妗卻不惱,一雙眸子緊緊地盯著顧沉宴,她攥著他的衣袖,小聲道:“我才不傻呢!” 顧沉宴被她水光瀲滟的眼睛看得一顆心都要化開,他溫柔地將她微亂的鬢發勾至耳后,是啊,她那般勇敢,在他不在的日子里,將自己和孩子都保護得好好的,甚至危機時刻,能夠理智從容地逃脫。 皇后見他們手中最大的籌碼也沒有了,頹然地跌坐在地,頭上的鳳冠叮鈴作響,口中不停地喃喃道:“完了……” 殿外忽然涌進來大批官員,都是聽說了宮中出了事,急急忙忙趕了過來,方才在殿外他們大概已經知曉了事情的經過,知道了周文序與顧清河意圖謀朝篡位,卻被太子殿下阻止了。 當初那些趁著顧沉宴失蹤,私底下支持顧清河的人,如今見顧沉宴完好無損地站在那里,都是心下一沉,心中后悔不迭,太子殿下根本沒有失蹤,如今顧清河也敗了,他們就等著太子殿下秋后算賬吧。 “太子……”建安帝嘴角露出欣慰的笑,他巍巍顫顫地抬起了手,低聲喚道:“阿宴……” 顧沉宴的手一僵,他抬起眼眸,目光落在不遠處的龍床上,夢幽曇的毒性耗盡了他的生命,此刻他像是一個最普通的老人,到了油盡燈枯之際。 他瞳孔灰白,臉上彌漫著死氣,胸脯劇烈地起伏,他卻緊緊地盯著顧沉宴,他臨死之前,最想要求得顧沉宴的原諒。 顧沉宴目光晦暗,腳步未動。 他沒有料到,皇后他們竟然給他下毒,而那種西域毒花,太過罕見,他的下屬并不知曉那是毒,也就沒能阻止。 他望著建安帝,望著他即將死去的面容,心里忽然涌上來幾分悲切,他對他的那些埋怨與怨恨,忽然就有些淡了。 “殿下,去吧?!背≡谝慌匀崧暤?。 她能夠看出來,此刻的顧沉宴也是糾結的,他恨了他十五年,并不是一朝一夕便可以消除的,但是,他也想要靠近他,血濃于水,她不希望他往后的日子里后悔,后悔沒能送父親最后一程。 顧沉宴側首,定定地望著楚妗,楚妗清楚地看到顧沉宴眼底飛快的閃過一抹茫然,她第一次見這樣脆弱的顧沉宴,她適時地露出一抹鼓勵的笑。 顧沉宴垂下眼睫,終是走到了建安帝身前。 “阿宴,朕知道,你心里有恨。朕這一輩子,為了權勢放棄了很多,沒想到最終還是不得善終,許是這就是報應吧?!?/br> 建安帝劇烈地咳嗽了幾聲,他緊緊攥著胸前的衣襟,仰頭深深的望著他,“朕還記得,當初你生下來,還是小小的一團,當時產婆將你抱出來,皺巴巴的。沒想到,一晃二十一年,你也已經成了家,即將擁有自己的孩子,真可惜啊,朕看不到了……” 建安帝聲音漸漸低了下去,他眼神渙散,“繡兒,你看到了嗎?阿宴長大了……” 顧沉宴看著建安帝頹然地躺在那里,口中不停地喃喃喊道:“繡兒?!?/br> 建安帝恍惚間,仿佛看到眼前出現一片刺目的陽光,陽光下是一棵繁盛茂密的梨花樹,樹下坐著一個身穿鵝黃色折枝裙的少女,少女不施粉黛,一雙圓溜溜的眼睛好奇地望著他,嬌聲喝道:“站??!這里是我爹爹給我買的庭院,你是何人,竟敢闖進來?” 彼時尚是少年的建安帝眼中滿是驚艷,他吶吶地道:“我本是京城人士,初來青州,不小心迷路了,見院門開著,便想進來問路,無意冒犯?!?/br> 云繡愣了一瞬,噗嗤笑出聲來,“哥哥說過這世間有人不識路,我以前還不信,如今倒是見著一個,青州地勢平坦,這樣你也迷路了?” 建安帝愣愣的望著少女笑靨如花。 自此一見,便已傾心。 他承諾待她好,卻最終負了她,此后的漫漫余生,獨坐在那個位置上,稱孤道寡,權勢盡在手中,卻仍覺得高處不勝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