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節
雖然江封之前“上一世就是我算計你的,可現在咱們兩個人是一條繩上的螞蚱,你能拿我怎么樣”的表現令人很火大,導致楚燃洲完全不想給對方什么好臉色,但每每看著江封受到郁桐這個角色的影響,愈發消瘦的時候,楚燃洲到底還是有點不放心。 一日,閑聊中,楚燃洲裝作漫不經心地跟譚鹿提起了這種擔憂,想了解一下站在導演的角度上,對于演員無法出戲從而影響到日常生活有什么看法和建議。 結果,他得到的,就是譚鹿長長的一段沉默。 “這個問題……很難回答么?”楚燃洲把一整盤鴨血都下進火鍋里,“感覺你當導演也不少年了吧,應該沒少遇上過這種事?!?/br> 譚鹿垂眸看著鍋里翻滾的凍豆腐,許久之后才開口,“如果我沒聽錯的話,你剛剛好像是在擔心,江封無法出戲?!?/br> “我擔心他做什么,”楚燃洲摸摸鼻子,又抄起旁邊的一盤海帶扣哐哐哐地倒進鍋里,“我是害怕回頭他出不了戲,跟郁桐一樣做出什么報復社會的事情上了新聞,對整部劇的口碑造成影響?!?/br> 楚燃洲心虛的時候,就喜歡找點事情干。本來兩個人的火鍋吃的好好的,這會兒被楚燃洲的一通cao作,火鍋里現在滿滿當當想吃點什么都得往下刨。 譚鹿有些無奈地放下筷子,“好,那我換一種說法,你認為江封很難出戲,所以現在在郁桐這個角色之中走不出來,希望找到一個解決的辦法?” “差不多吧?!背贾撄c頭。 “那我就想采訪你一下,”譚鹿無實物表演一般,伸過去一個不存在的話筒,“你是為什么覺得江封不容易出戲呢?” 楚燃洲下意識的就想回復一句還能為什么,這不是明眼人都能看出來的事情。要知道上一世的時候,江封因為出不了戲,在他跟前刷了多少的存在感。就連這一世,兩個人真的鬧崩之前,江封還借著角色跟他唧唧歪歪了好久。 可開口之前,楚燃洲突然從譚鹿的話中琢磨出一絲不對勁,及時剎住了車: “大概是因為,開始演郁桐之后,他的狀態越來越差?不經常有優秀的演員,因為過于入戲一個反派角色,把自己演廢了么?!?/br> 譚鹿八卦地看了楚燃洲一眼,“你確定他狀態差,不是因為跟你冷戰造成的?” “說正事呢,”楚燃洲已經把魔爪伸向了寬粉,一股腦又都扔進火鍋里,“別跑題?!?/br> “我知道你在擔心什么,郁桐這個角色,對方偉澤的情感是相當復雜的。如果是體驗派的演員,接到這種角色,怕是很難完全脫離角色和方偉澤的飾演者相處?!?/br> “若是自制力不好的,說不定還會出現sao擾合作演員的丑聞?!?/br> 譚鹿給自己倒了杯涼茶,“就算沒有這種糟心的事情發生,江封在完全投入這個角色中的時候,肯定也會希望得到你的關注,且這種關注跟鏡頭在不在跟前沒有關系?!?/br> “如果換做其他人飾演方偉澤,對方跟江封沒仇的話,多多少少會給一點回應??赡銈儍蓚€現在在冷戰,這種落差之下,理論上他可不會好受?!?/br> 楚燃洲慢吞吞地嚼還有點硬心的寬粉,沒接話。 “但……”譚鹿話鋒一轉,“只是理論上?!?/br> “那……”楚燃洲皺眉,“理論之外呢?” “就拿剛殺青的這部宮斗劇來說吧,九王爺這個角色,對女主那可是一往情深,”譚鹿點開手機低頭翻找著,“江封要是不容易出戲的體質,在戲外對和綺夢也應該有點別的意思吧?可你見過江封有這種表現嗎?” 楚燃洲眨了眨眼睛,努力回憶了一下,好像是沒見過。 譚鹿把手機遞到楚燃洲跟前,上面是一段花絮。 視頻中,和綺夢正在十分嘚瑟地,給江封展示女主角絢麗的新裙子,又轉又跳得不亦樂乎。而江封,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叼著楚燃洲給劇組發的能量棒,完美詮釋了什么叫做冷漠.jpg。 接著譚鹿的指尖在屏幕上劃了幾下,另一段視頻開始播放。那是九王爺個人的一場戲份,所以楚燃洲并不在場。 戲中,九王爺握著早逝的生母留下的遺物無聲地哽咽著,神情叫人看著就有一同流淚的欲望。但隨著譚鹿的一聲卡,江封臉上的淚都還沒有抹下去,就已經沖著工作人員吐槽道具太硌手,還晃著爪子展示自己被硌紅的地方。 背景中,還能聽到工作人員的感嘆,說著類似于江封真的是當演員這塊料,說哭就哭說笑就笑,說崩潰就崩潰,完事還能一秒脫離角色,太絕了。 確實挺絕的,楚燃洲心里冷笑一聲。 江封在欺騙他這方面,一向做的很絕。 這也就是為什么,楚燃洲直到今天,才把羅阜的事情問出口。 在得知羅阜做出過很多背后算計朋友的事情時,楚燃洲便聯想到上一世,背后抹黑他的人很可能不是江封。他之所以對江封起疑,是他墜樓之前,聽信了羅阜的一堆屁話,說江封是幕后黑手。 當時他比較崩潰,外加上又喝了酒,憋著一股氣給江封打電話詢問?,F在想想,他之所以如此確信上一世是江封陷害的他,還不是因為江封當時非常坦然地認下了這個過錯,還陰陽怪氣地把他嘲諷了一通。 如果江封沒做過,當時為什么要承認?就算那會兒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這一世也可以跟他解釋清楚吧?哪怕真的是江封做的,就對方這個說謊不眨眼的性子,上一世口說無憑的事情,想撤些靠譜的理由忽悠他,不是跟玩兒一樣? 然而江封自始至終沒有一點想要解釋的意思,就連騙他都懶得騙,全程認得干脆。 也對,有什么必要花心思騙他呢?難不成騙完他之后,真的和他搞在一起?他與江封而言,不過是一塊跳板,一塊墊腳石。 用的時候哄著些,不用的時候自然是要丟開的。 所以楚燃洲才可以如此坦然地看著江封狀態一點一點的變差,他才不相信江封這種喜歡把別人玩弄在鼓掌之中的人,會真的崩潰。 這無外乎是對方的另一段表演,另一場欺騙,甚至需要被欺騙的主角都不一定是他,他才不咸吃蘿卜淡cao心,湊到跟前去自取其辱。 可看到費瑜發過來的視頻之后,楚燃洲又動搖了。如果真的是演戲,有必要真的那般不在乎自己的命嗎,如果只是在騙他,江封這種精神上無聲的崩潰,又為什么看起來這么的真。 房間內的窗簾沒有拉嚴,有漏網之魚一般的月光,通過窗簾與窗戶之間的縫隙,落在江封的脖頸上。銀白細長的一條,像一條巨大的傷疤,把江封硬生生地劃開。 對方已經合上了眼睛,看不出到底是睡過去了,還是因為實在支撐不住,所以不得不閉眼小憩。楚燃洲猶豫了片刻,不管這是不是江封的另一個局,既然江封說這是在夢里,那他就把這當做一場夢。 他緩緩靠近,悄悄地躺倒在江封的旁邊,伸胳膊略微環住了江封的肩膀,讓對方靠在自己的身上。 之前楚燃洲被江封拉著手,一路摸過很多地方,肩膀也是其中之一。那會兒他只覺得江封的肩寬很能打,但現在再一次摸到對方的肩膀,竟覺得硌手。 江封顯然沒有睡著,意識到他的動作之后,呼吸頻率稍微變了變,但也沒有說話,只是蹭了蹭他的胸口,像只貓一樣。 楚燃洲也說不清自己現在在干什么,只是覺得江封現在看上去,太需要一個擁抱了。 就這么抱著江封的時候,楚燃洲注意到了對方手腕上多出來的電子表,他閑來無事點擊著表面的屏幕,看到對方現在的心率,和一周之內幾乎約等于沒有的睡眠時間。 無聲地嘆了一口氣,楚燃洲打算把江封的胳膊重新放回到被子下面。正要挪動的時候,注意到江封好像把手表表帶調的非常緊,肯定要在手腕上勒出痕跡的。他看著有點替江封難受,順手就提對方松了一個表扣,挪動了一下表帶,不出意外地看到了手表勒出的印子,和—— 表帶之下,縱橫交錯的疤痕,一條一條交織在一起,擠在可以被表帶覆蓋的窄窄的一條之下。最上面的一條非常新,都能看出剛長好的淺粉色的疤。 楚燃洲甚至感覺,在他的大腦還沒來及反應過來到底是怎么回事的時候,他的心臟卻已經在發酸了。 他重新用表帶遮住那些疤痕,抬眼盯著天花板一言不發。房間內隨處可見的藥片可以是故意布置的,反反復復無法入睡的模樣可能是演出來的,不斷變差的狀態可能是有意偽裝的。 但這些傷疤,這些如果不是他閑來無事根本沒機會看到的傷疤…… 如果一切都只是一場精心的騙局,對方可以細枝末節地做到這一步,那么被騙—— 他認了。 吸了吸鼻子,楚燃洲努力把鼻腔中的酸意掩蓋下去,伸手上下摸了摸江封的后背。對方依舊沒有睡著,但似乎也沒什么力氣說話,只是拽著他衣角的力度又大了幾分。 楚燃洲沒打算逗留到江封明早醒來的時候,在對方沒有告訴他進門密碼的情況下,突然出現在對方的床上,怎么都說不清楚,所以原本打算著等江封睡著了他就離開。 但不知怎得,每次他試探江封有沒有睡著的時候,對方都還醒著。江封應該是存在明顯的入睡困難,但看上去身體狀態已經到了一個極限了,應該用不了太久就會因為支撐不住而睡過去,但不知怎的,一直沒有睡著。 很快,楚燃洲就發現,江封一直在用食指指尖,扎著大拇指指甲下方邊緣的那一小塊皮膚。 “你干什么呢!”楚燃洲掰開江封的手,低聲呵斥道,“趕緊睡覺!” “不要,”江封掙扎不過,也不反抗,只是輕聲辯解著,“下一段夢里……可能就沒有你了?!?/br> 楚燃洲張了張口,愣是什么話都沒說出來。 10587:『楚燃洲心率沒變哦,你自己就埋在胸口聽著呢,可別說我誆你?!?/br> 江封:『嘖,我話還沒說完,著什么急?!?/br> 是的,10587和江封,在打一個籌碼為10沙幣的賭,就賭江封能不能在半小時內讓楚燃洲有心率變化。 之所以這個賭約存在,是因為10587注意到,楚燃洲抱著江封的那一刻,江封的心率有一個明顯的變化,但是楚燃洲并沒有。為此,10587可沒少奚落江封,稱“你表演半天人家攻略目標可一點都沒動心”。 其實江封對于誰的心率變化更大這種事情,是無所謂的。楚燃洲因為屁大點的事,比如看見個蜘蛛,就能嚇得要死心率一路飆升,但江封除了跟楚燃洲相關的事情之外,其他情況下都是心如止水。 前些日子因為一直在跟楚燃洲冷戰,江封才真正意義上感受到了,什么叫做無聊才是世界上最大的酷刑。于是他便作了很多死,從看恐怖電影飆車再到割腕,如果不是條件不允許他甚至想去蹦個極,來看看他的心率到底能不能產生變化。 得到的答案自然是否定的,害怕恐懼憤怒緊張,在跟楚燃洲毫無關系的事情上,江封真的很難感受到這些情緒的存在。 至于為什么割腕割了很多次,只能怪江封在第一次割的時候,沒有設計好角度,導致長好的疤痕非常不符合江封的美學。為了彌補,江封干脆搞了一個疤痕疊加,一直疊加到一個令人滿意的狀態才停止。 而在跟楚燃洲互不搭理這么久之后,突然被對方抱著,有個心率的飆升江封一點都不奇怪,要是在這種情況下他還心如止水,那他才要擔心是不是剩下的人生中都要在令人窒息的無聊中度過了。 其實輸給10587點沙幣,也不是什么大問題,因為江封最近真的覺得對方要付不起電費了。但莫名的,江封又覺得,自己在楚燃洲心里,總還是有一席之地的,稍微努力一下,不至于一點心率變化都沒有。 江封輕吸一口氣,嗓音黏黏糊糊地開口:“楚哥?!?/br> “恩?!?/br> “我好像有點撐不住了,”江封小聲抱怨著,“人為什么在夢里也會困啊……” 這會兒楚燃洲正輕拍著他的后背順氣,“困了就睡吧?!?/br> “恩,”江封被楚燃洲抓著的那只手動了動,“反正明天在劇組,也是能看到你的?!?/br> 楚燃洲感受到江封用指尖撓他掌心的小動作,無聲笑了笑,但在心里還是拒絕承認有被萌到。 “雖然總是能在劇組見到你,”楚燃洲聽見江封再次開口,似乎因為意識越來越沉的緣故,聲音越來越小,幾乎是在說夢話一般:“可我每天還是……” “很想你啊?!?/br> 楚燃洲呼吸一滯,摟著江封的力度本能地又緊了幾分。 只是在他不知道的是,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江封的嘴角有小小的上揚,在他聽不到的空間內,回想著一個名為10587客服系統的哀嚎。 * 清晨。 等江封睡著了之后,楚燃洲又等了一會兒,便躡手躡腳的離開了。走的時候,天已經擦亮,所以在他退出房間的時候,不需要開燈,就能看到對方房間里的陳設。 因為《罰》的劇組地點安排劇組江封住址很近的原因,江封在劇組有休息室,但沒有專門留住的地方,拍完戲可以直接回家。 楚燃洲記得,江封在這附近住的也挺久的,但是家里卻沒有一點生活的氣息。離開之前他打開冰箱看了一眼,里面除了幾瓶還沒有開封的礦泉水之外,什么都沒有。廚房中更是空空如也,連副筷子都看不到。 吃的是一點都沒看到,倒是看到了用來輸液的東西,和劑量不小的葡萄糖。 關上防盜門之后,楚燃洲第一時間就給唐醫生發了消息,詢問江封先的情況。當時是清晨,楚燃洲也沒指望唐醫生能看到,果然等了兩個小時,才等到唐醫生的電話。 “江封的狀況我其實是不方便主動透露給你的,但既然你問起來,有助于病人恢復的一些簡單的回答,我還是可以提供的?!辨I盤和鼠標的聲音從唐年那邊傳了過來,“具體的情況我不方便在電話里面說,只能說葡萄糖的話,他基本上還是用來喝的情況比較多,不會全部拿來注射?!?/br> 楚燃洲皺眉,“我看到房間的情況,好像根本就沒有吃飯的樣子,難不成只喝葡萄糖?” “沒有嚴重到這種程度,但進食確實存在一些困難?!?/br> 唐年嘆了口氣,“江封每天需要服用的藥物太多,胃連藥可能都消化不完,確實很難吃得下去東西。長此以往人肯定撐不住,各種補劑我有給他加,但怎么說狀態也比不上正常進食?!?/br> 楚燃洲原本預想過,江封就在狀態最差可能差到什么程度,也沒到這個份上。 “江封的話,狀態好的時候是能吃下去些東西的,如果實在沒胃口的話會喝葡萄糖。要是連葡萄糖都喝不下去的話,他自己在家注射一些,如果還是不行的話,他會主動聯系我過來注射營養液的?!?/br> 楚燃洲咬唇:“這……怎么能行?” 唐年停頓片刻:“其實他愿意來注射營養液,是好事。他主動聯系我的時候,狀態肯定會差到影響日常生活,但同時也表明,他還想擁有日常生活?!?/br> “江封最近已經很久沒有主動聯系過我了,我作為一個醫生也沒有辦法強行把他拽來醫院,給他發消息也得不到任何回復,我還一度擔心……” 唐年含糊了一下,跳過了話題,“理論上我不應該跟你透露下面這個消息,但介于他現在這個危險的狀態,有些事情我還是可以稍微跟你說一下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