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七零章 歷史的一天
影,輕輕一語,“你是在怪我剛才在眾臣面前逼你作出承諾?” 一想到令尹子般之死,他的雙眼再度赤紅如血,牙槽死咬卻負手只留一個高傲的背影不肯答話。 “我知道就算如今越椒死了,也難解你心頭之恨!” 良久,羋凰伸手,突然從背后一把抱住他,幽幽開口道,“我也知道,就算我說令尹之死不是越椒之過,是我父王錯了,此事,是我父王是我羋室虧欠于你,你也心頭難解?!?/br> 男人身子一僵,聞言竟頓時大喝,要掙開她的懷抱,“你既然知道,那你還說什么?還當著眾人面前說那一番腥腥之態的假話作什?” “我知道?!?/br> “是我錯了,是我逼你?!?/br> 羋凰見他如此,除了一句“因為我知道無論如何我都還不了你一個活著的父親!”再什么也做不了。 人死不能復生,大錯已經鑄成。 她拿什么改變? 若敖子琰聞言背影更加僵硬,頓時痛哭失聲,轉身大問:“那你告訴我為什么凄慘而死的要是我的父親,而不是你那昏庸無知懶憊愚昧無知的父王!” “為什么?!” “你告訴我?” 心中卻漸漸明白過來,這一次他是真的從此失去父親,若敖氏真的是從此跌落,不再是昔日那權傾大楚的第一氏……他亦不能再做那個恣意神采的若敖子琰。 “我知道我父王死了也不足以平息你的怒氣,所以,我害怕,害怕你怨我……” 羋凰抱著他,聽著他一聲聲控訴,不由心中發苦,連連搖頭說道,“我素知你只愿我做那尋常妻子,不喜我效仿武丁之婦好,參與國政,甚至代你征伐……” 一句“不喜我效仿武丁之婦好”一脫口,卻將若敖子琰從哭聲中驚醒過來。 “我什么時候說過這話?” “可是你說過希望我為你相夫教子,安于宮室?!绷d凰看著他道。 昔日他何曾不傾慕武丁與婦好共執殷商之美好,可是此時卻心底滿是凄涼,遙想當年,武丁與婦好真的美好嗎?二人同為帝后,王將,卻各有封國,一年難得見幾回相聚,縱然婦好死后得葬武丁之宮殿之內,亦是生死相離。 此時他卻再也說不出,“娶妻當娶商婦好”之話。 說了,豈不自相矛盾? 他慕武丁與婦好帝后同步,創立商朝武丁中興,自己卻從未做到過。 是私心,還是權欲? 只聽羋凰繼續說道,“此番我更是以你若敖六部之卒重挫越椒,至使你們家族部卒傷亡慘重,更是我之過。但是現如今大楚境況,你也看到,我們誰也經不起第二次動亂……” 說到這里,被她抱著的男人聞言陡然推開她,面色一冷,然后看著她眼中還來不及收住的小心翼翼。 “什么叫大楚不能經歷第二次動亂?!” “我會讓它亂嗎?” 男人凝目看向面前的女子,眼中突然升起某種憤怒。 她依然如從前般對他如丈夫般恭順有加,可是這種有加里卻多了一絲不同尋常的意味,他在她的臉上,眼里,通通沒有看到那種日思夜憂的害怕,反而他看到的是從剛才到現在步步為營,甚至就連眼淚,撒嬌,哀求,服軟種種用在他身上的算計。 就是為了穩住他。 細思極恐,這里面甚至暗藏著對他的深深防備,依如相遇當初,對他再次豎起心墻。 這一刻。 他們的關系,走了一大圈。 似乎又回到相遇最初的那個原點。 而他費盡心機打破兩大家族的隔閡,闖進她的世界,甚至在父親的反對聲,他人不看好的目光中,犧牲前途換來的婚姻,到頭來卻只是徒然。 誰來告訴他! 到底哪里錯了? 幽暗的燭火籠罩在他的身上,男人的表情越加莫測,大聲道:“我現在不想要聽這些!” 不算寬敞的銅軺車中,羋凰看著他,最后點點頭,緩緩地松開他:“好,那有什么等后面我們再說,我先為你解劍擦拭休息一下吧?!?/br> 說完她就笑著要上前幫他卸甲解除披風,他卻一把抓住她的手,死死盯著她,“呵!” “每次你都能如此嗎?” “假裝平靜,粉飾太平!” 每次二人大吵過后,總是她先平靜下來,表現的好像是一個無事人。 想到這里,若敖子琰再度發出一聲嘲笑,感覺自己才是那個總是無理取鬧的一方,而對方卻絲毫沒有受到一絲影響,看著這樣的羋凰,他猛然拉住她,另一只手蒙住她的笑眼大喝,聲音之大引起遠處守衛的士兵為之側目。 “還有不想笑就別笑!” 若敖子琰大吼,“你如今貴為大楚堂堂儲君,未來一國君王,何需迂尊降貴,勉強自己來遷就于我一個小小駙馬?!?/br> 他的傲慢,甚至直接,令她呼吸急促。 “粉飾嗎?!” “是!” “我是在粉飾你我!” “甚至粉飾整個大楚的太平!” 一雙曼目之中閃爍著憤怒和委屈,素手不知不覺交疊緊握,羋凰脊背挺直,看著他反問道:“但是我對你退讓,遷就,難道有錯嗎?” “這不就是你期望的嗎?” “符合這個時代,男人對女人的尊卑順從之禮,按照你的期望盡其所能做你想要的妻子,為你親手cao持一切!” 若敖子琰語頓,看著此時反問于他的羋凰,突覺此時的她才是那個生于羋室,長于羋室,背負著整個羋室的女子,發出一聲不屑的冷笑:“你是不是不愿?” “不愿你說??!” “還是你以為你現在的模樣,就是我想要的妻子的模樣嗎?” 若敖子琰大手落在她胸前,可是手掌落下的地方卻發出金屬鎧甲的怦然回響,于是更加憤怒地一拳砸在銅卲車壁上,對她大喝道:“穿著男人的鎧甲,像男人一樣殺人,你這樣真的半分有妻子的模樣嗎?還有表面恭順,可笑的是我根本不知道你內心正在想什么!” 怒極反笑。 “不過嗎!你現在這個樣子才像是我們兩個家族人的樣子!” “彼此防備!” “又彼此需要!” “而這個樣子才像我們之間應該有的樣子,你是羋室之女,我是若敖之子,我們兩個家族應該就只是互相結盟又互相提防的關系,枉想更進一步是我天真了!” 這一刻,他的眼神銳利,每一言更如利劍刺入她的心房,她強硬的容顏終于龜裂出一道縫隙。 她看著他,也問出心底想了很久,問了自己很久的那個問題:“是!” “這就是我們之間的關系!” “你口口聲聲說要與我做天下最相愛的夫妻,以誠相待,可是越椒背地里的謀算你從來不向我坦白,讓我像個傻瓜一樣整日不安;你口口聲聲說外面的事情有你,可是你解決了嗎?你只會袒護若敖氏的人,因為你們是一族的。你口口聲聲期待著我們的孩子,可是你到底是期待他帶給你大楚更大的權勢還是那個最高的位置,你能告訴我嗎?……” 若敖子琰聞言重重點頭,“你想知道我做這一切是因為什么?!?/br> “好,我告訴你!” “自從你那個父王信了那個“寡人有命”,就對我若敖氏似你們幾代先祖一樣百般防備,甚至對我一貶到底,成了真正的閑賦在家的駙馬,為人恥笑。那時他可曾問過我不愿,問過我的抱負,問過我若敖氏的人會有反意?” “就下了武斷決定?!?/br> “最可恨的是他還昏聵無知地殺了我的父親,就算他死了,我也恨不得將他挫骨揚灰!” 羋凰沒想到若敖子琰竟是因為二人大婚被貶之事對楚王早就心懷怨憤,她一直以為他不在意被貶東宮,原來他也是在意的,就像她一樣在意從朝堂退居深宮。 “可是就算我父王殺了令尹是有錯,什么叫我父王百般防備著你們若敖氏?” “他如果從始至終防備著你們,就不會親信越椒,就不會再次起復于你,將軍政大權通通交給你們父子,任敖黨遍布朝野,被你們玩弄鼓掌之中,更不會想著甚至將一門公侯的榮耀都要賜給你們!……” “可是到頭來,若敖越椒,若敖子克……他們一個個狼子野心,紛紛擁兵自重,更是攪的大楚變成如今模樣。而你明明一早就知道越椒謀逆之事,卻為了若敖氏一族之安危,一再包庇于他!” “歸根結底,是因為誰引起了這場災難!” “你比我更清楚!” “而就算我們再相愛又如何?你還是誠如現在這般在我面前永遠馳騁你若敖氏的驕傲,這就是我們之間的關系!” 女子的話令若敖子琰面色一嗮。 可是馬車之中光線并不亮,羋凰根本無法捕捉到男人短暫的一絲后悔,只能聽到他強硬的反問:“好,那從今往后,你只做我若敖子琰的妻子,為我相夫教子。朝中之事,你不要再管了,全然放手與我,信任與我,你可能做到?!” “對,我不能!” “因為這是我羋室的家國,很多人犧牲性命,魂牽夢想之地!” 羋凰看著他點頭,“而你也不能,你的身后有無數支持你的族人!” 看著面前不再肯屈從的妻子,他抓著她的手一點點收緊,用力,一拉,就在這時桌上的燭臺隨著二人的動作被猛然吹息,一瞬間帶走車內所有的光線,整個馬車沉入黑暗。 “若敖子琰!” 劇烈的呼吸在銅軺車中響起。 掙扎,到最后變成噼里啪啦的激烈打斗聲。 而她最終被他緊緊桎梏在身下,死死壓住,“若敖子琰?!?/br> “你放手,我們都好好冷靜一下再說?!?/br> “我們冷靜一下再說?” “我不這么認為,凰兒,你是我的妻子,永遠!這一點,沒有任何可談的余地?!?/br> 仿佛宣告一般,他從上至下壓來,奪走她的呼吸,在她的脖頸間強烈的男性氣息噴勃而出,在沙場中被寶劍磨礪的大手“吱嘎”一聲扯開她身上隔絕彼此的冰冷鎧甲,冰冷如玉的大手探入染血的衣襟,摸上她guntang的胸口,仿佛要掌握她的人生一般,緊緊握住,逼迫她屈辱地迎合他,在她身上標記上屬于他的記號。 “若敖子琰!” 女人大力推拒,羞憤地掙扎道,拼盡全力只得到男人死死的壓制。 “你給我住手!” 看著女子抵死掙扎,男人憤怒宣布道:“我就是要讓你知道到底是誰創造了你,而你又是誰的人?” 女子聞言雙頰漲紅,雙臂被反剪在他的大手中,高束的馬尾被他扯在指縫間,扯得頭皮發麻,而“滋啦”一聲,男人更是一把撕扯掉她的披風,扯開她的衣襟,用行動和力量征服她,宣布著他對她的主權,彰顯著他的權威。 這一刻,她才深深明白自己之于他的意義。 不是一國君主。 只是他的私人禁臠。 這就是這個時代女人之于男人的存在。 也許是積累了太久,各種憤怒,愛欲,還有男人的征服欲通通在這一刻一起爆發,若敖子琰抓住她,不容她后退,甚至瘋了一般,雙眼赤紅,狠狠在她身上馳騁,發泄著男人的欲望,甚至以一種屈辱的姿勢將她壓在馬車銅案上,整個占有著她,不斷發出嘶吼:“你是我一個人的鳳凰,我絕不允許你飛出我的疆域……” “啊……” 羋凰一直銀牙暗咬想要不讓自己發出那些恥辱的聲音:“若敖子琰,你會后悔的!” 一路狂奔而來,趕到她的面前,等來的卻是這樣的結果,若敖子琰狠狠說道,“我已經后悔了,我后悔給了你短暫的自由?!?/br> “現在一切結束了,你該飛回來了!” 男人緊緊抓著她,大聲嘶吼,同時高聲宣布:“你是我蓄養的鳳凰,你的每一根羽毛都是我精心梳理而成,就連你頭上的鳳冠都是我廢盡手段打造,為你戴上!” 輕撫著她的發頂,他猛然“啪”的一聲打掉她頭頂染血的鳳冠,面色猙獰地道:“所以,我也可以替你輕易摘掉!” 金色的鳳冠“咚”地一聲掉落地上,在馬車中翻滾著,直到“砰”的一聲撞上銅車壁,就連鳳冠上他曾經命人以最昂貴的紅寶石鑲嵌的鳳眼都給磕落才停止。 掉落的紅寶石。 在幽暗的馬車內閃爍著泣血暗芒。 一雙沒了眼睛的鳳目只剩下黑洞洞的眼窩,默然看著黑暗中的二人。 被拋棄在馬車內一角的太阿劍就被丟棄在鳳冠一旁,劍鞘上鑲嵌的隨侯之寶珠,有嬰兒拳頭般大小,隨著滾落的紅寶石和傾灑進馬車的月光,在黑暗中閃爍著明亮刺目的光華。 身上的男人沒有因此停止,而是繼續兇狠地馳騁,女子卻一語不發,任眼眶紅腫,眼淚滴落,流盡,在黑暗中一點點掙扎著,伸長了手臂,努力勾住角落里的太阿劍柄,一點點牢牢抓住,握緊。 然后“猙”的一聲。 染血的兵鋒重新出世! 她猛地抽出太阿劍,兵鋒如雪劃過黑暗中二人糾纏的發絲,衣袍,甚至帶起男人胸前的紗布。 無數青絲,布片,隨風飄落。 若敖子琰微愣地看著她,想要抓住她斬斷的長發,“你……” “如果這樣,若敖子琰,我把你給我的一切通通還給你!” 羋凰目光微沉,全身一絲不掛,推開身上發怔的男人,然后憤然一撐而起,站起,俯視他,冷然道,“這身上的金甲也是從凰宮里拿來的,還有這頂鳳冠,是你求婚的時候?!?/br> “為我打造的,而我現在才知道它的意義!” “這些我現在通通都還給你!” 看著女子手中高舉著的鳳冠,上面的珠寶已經全部掉落,就像她一般狼狽不堪地站在他的面前,若敖子琰聞言卻沒有去接。 …… 離得遠遠將士朝臣因為喝的酒熱朝天,還不知道馬車中發生的一切,只是有人頻頻看向遠處的軺車中那在風中飄蕩的車簾,心中莫名擔憂。 李老和眾臣圍在篝火前雖然顛簸一日,他們早已經深夜疲憊,可是這樣的一夜,又有誰真的睡的著。 李老幽幽一嘆,“就算今日殿下求得駙馬原諒,可是這殺父之仇,就算是夫妻又豈能說忘就忘?!?/br> 趙侯聞言放下手中的rou骨頭,道,“可是總不能因此兩人再打一場吧?那我楚國豈不是還要再亂一場?” 聽到要再亂一場,經歷了越椒,子克之亂的眾臣都心有余悸。 誰也不想再經歷一次。 羋凰這一邊的軍隊中,突然有人發出“啊”的一聲低低的尖叫,阿信從腿上扯下一條正在吸血手指粗的水蛭,咒罵道,“大伙當心了,這水里有吸血鬼!”然后“噼啪”一聲扔進篝火中發出火燒榨干的聲音。 眾人嚇得趕緊檢查腿腳。 毛八卻仿佛沒有聽見般,手中的劍無意識撥著鼎下面的火芯,將火挑的更亮,突然低聲開口道,“將軍,你說戰亂結束后,殿下能順利登上王位嗎?” “要讓殿下登上王位沒有那么容易啊……現在最關鍵是要爭取駙馬的支持,否則就算加冕,殿下也不算真正坐上王位?!?/br> 坐在一邊的歐陽奈想了想,搖頭。 出身于若敖氏,他太了解每一個上位的楚王如果背后沒有若敖氏的支持,無法真正登上王位。 “那怎么辦?” 毛八看著歐陽奈,眾人聞言也不再關注水蛭吸血,而是緊張地望去。 “那兩邊會打起來嗎?” 阿信緊張地放下褲腿。 “殿下不是沖動之人?!?/br> 歐陽奈抬手,復又說道,“但是也不是屈服之輩?!?/br> 坐在火堆邊的蘇從聽著他們私下里的議論,望著遠處幽幽開口,“你們想的太簡單了。這些古老的氏族是不會輕易交出手中的權力,這是比他們性命更寶貴重要的東西,賴以生存的根本?!?/br> “更何況沒了令尹,駙馬如今可是我楚國最大的貴族——若敖氏的代言人?!?/br> “奪走若敖氏的權力,你覺得換作你們是駙馬會允許嗎?” 他知道這件事情想要在今晚一并解決并非易事,而二人已經談了一兩個時辰,黎明將起還不見回來,就可見雙方態度之堅決,而以他對這兩位的就近觀察,他們都不會是輕易妥協之人。 想到右徒曾說過的那個未來,黝黑的夜色中,負手而立望著狼煙還在飄蕩的大楚天空,蘇從緩緩說道:“要讓這些高貴氏族都拜倒在她的冕旒之下,心悅臣服,除了戰爭,殿下不可能從他們手中拿到王冠?!?/br> “一個完整的王冠!” “君臨大楚!” “為什么?” 有人聞言抓著頭發發出一聲咒罵,“殿下努力這么多,想要登個基還被你們說的這么復雜!” 蘇從發出一聲嗤笑。 “年輕人,你們想的,你們覺得殿下沒有想過嗎?” 潘崇看著這個面生的年輕人,上前打量了蘇從兩眼,緩緩說道,“但是殿下這樣讓步是對的,現在殿下讓一步整個朝野才會站在我們這邊,而這樣才是真正的王者之風!” “以后好好輔佐殿下,年輕人!” 潘崇拍了拍蘇從的肩膀,看了看眾人。 蘇從及眾將沒想到堂堂兩代帝師的潘崇會與他們說話,頓時肅然起敬:“是,太師大人!” “嗯!” 含著笑又打量了眾人幾眼,潘崇才抬起睿智而蒼老的目光穿過這還沒有破曉的黑夜望向遠處燈火突然熄滅的銅軺車。 老奴一直腰懸雙锏跟在他身后默不出聲。 …… 真不知道這黑夜還要多久可以度過。 仿佛他們每個人一生中度過的最漫長的一個夜晚,就是今晚。 …… 銅軺車中。 一場暗流瞬時間在羋凰與若敖子琰之間流轉。 二人之間,這樣劍拔弩張的態勢已經不是第一次,卻是最危險的一次。 風動浪搖,鱗光逝。 怒瀾驚覺,大浪來。 一切的一切。 都在這一天,這一晚。 無聲,流淌,涌動,破浪而出。 大地漆黑如墨,車簾被風吹得飄飄蕩蕩,羋凰光裸的身體時而暴露在清冷的月色之下,暴露在男人的眼底。 一絲不掛。 就像尊嚴。 這一刻,一絲不存。 黑暗中,女子睜眼看著他,任光裸的身體被冰冷的空氣激的在初冬的冷風中微微顫抖,依然沒有半分要再屈從和軟的意思。 女子看著他的目光顯得那樣刺目,刺目的就好像如今陳列在他眼前潔白如玉的身體,起伏如山巒的曲線,引他矚目。 久久終于平復下來的洶涌情潮,此時他才后知后覺最初的溫情脈脈到如今只剩下一室冰冷相對。 若敖子琰靜靜的看著她美麗的身體,上面落下斑斑點點的紅痕昭示著剛剛發生的一切。 他想要去牽她的手,或者為她蓋上一件衣裳,卻最后只是撿起他繡著金鳳的深衣,披在自己的身上,坐在銅軺車的高榻上就像一個帝王般回視于她。 他在她的眼里。 依稀間看見那些年,上書房中,她看著羋昭的眼神,那時她也如現在這般冷冷地絕不屈服,終于徹底地激起他骨子里深深的征服欲望。 若敖子琰披著深衣,突然站起,“錚”地一聲拔劍出鞘。 青銅寶劍在月光下閃爍著激烈的鋒芒,猶如辭鋒一樣銳利無比直指于她。 “凰兒,我曾告訴過你?!?/br> “權力,是我們手中的太阿王劍?!?/br> 若敖子琰看著她手中的太阿王劍,緊緊握住自己手中的劍柄,對著她舉劍相逼,快速逼向她的眼前,似要取她性命,“任何人在它面前都要絕對臣服!” “今天我也告訴你,就算你我也亦然!” “這才是王權!” “真正的王權!” 若敖子琰挽動著手中的劍身,隨著手腕的轉動,如鏡打磨的劍身倒映出二人此時的模樣。 誰也不退,不屈,不臣,不服。 那么的相似。 羋凰看著他以手撥開他出鞘的劍芒凜然說道:“可是劍是用來對待敵人,而不是對待盟友的!” “你是我的敵人嗎?” “若敖子琰?” 他的劍眉深深皺起,亦看著她,等著她的答案。 良久,他看著終不肯再對他退讓一步的女子微微點頭說道:“好,若要我不與你為敵,只有一條件:若你不愿恢復我父親的權位,恢復雙敖盟約,恢復我若敖氏所有的宗國,以及六部所有的統率權!” “閭一一介若敖氏叛將,不配代表我若敖氏族人!” “這是我若敖氏的底線?!?/br> “越過這個底線,我們之間就沒有什么可以繼續談的,唯有一戰!” “錚”的一聲還劍入鞘,將所有的怒氣封存于鞘,只等下次拔劍之時。 這一句落下,猶如落子無悔。 聞言,羋凰目光驀然一沉,內心反而感到如釋重負般說道,“若敖子琰,如果只有戰爭能讓你停止!” “好,我同意!” 話落,她不再爭執,只是在他一寸寸凌遲的目光下,彎腰抓起散落的衣襟,當著他的面一件件,拾起,披上,系好,穿戴整齊,而那些鎧甲,鳳冠通通棄之不要……然后用手在黑暗里梳理著凌亂而參差不齊的黑發,最終抓緊太阿劍,掀開車簾,走下馬車。 若敖子琰抓緊手中的劍柄,看著女子一步步登下馬車。 絕不回頭。 最終點頭:“那就戰吧!” “你我都沒有選擇說不的權力?!?/br> “這已不是你我二人私事可以私了?!?/br> 也許只有這種方式可以讓她回頭,回到他的身邊,就算沒有翅膀,也能安然做他的妻子。 馬車外見她出來,漸漸圍滿了他或者她的人,每個人緊緊握著手中的兵鋒就像他們一般。 在士兵舉著的火把照耀之下,羋凰坦然面對眾人明晃晃的目光,這一刻,車內,車外,遠遠近近,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一身狼狽除掉鎧甲的女子身上,齊齊明白剛才發生的一切。 阿信毛八他們看著她,眼眶紅潤一片,哽咽道,“殿下!” 羋凰一笑。 拍了拍他們的肩膀。 然后復又回頭,將目光再一次落在馬車中看著她離去絕不挽留的男人,眸光流連過那曾令仰望的容顏,她眷戀的胸膛,還有羨慕的驕傲,這一刻她聲音冷肅地說道,“若敖子琰,我記得在西郊獵場上,我曾告訴過你,我從地獄深淵回來?!?/br> “那又如何?” 男人想起那一晚,她對說的那些奇怪的話,這一刻皺起無雙的劍眉。 “所以我不會只翱翔在你的天地!” “我是大楚的鳳凰,大楚才是我的歸宿!” 初冬的清晨帶著一股凜然的寒風拂面而來,吹蕩開河面上的濃霧,東方見白,士卒之見發出“兵兵乓乓”的磕碰聲響,隨著她的宣告響徹若敖氏與羋室兩大權力集團。 而這一刻,命運的巨輪劇烈地轉動起來,在他們的耳邊發出煌煌巨響,激蕩,不安,他們都在等待著它對他們發起最后的審判。 …… 羋凰坐上戰車,阿信為她小心地披上一件大裘,包裹住破爛不堪的衣甲。 潘崇站在戰車下向羋凰拱手行禮,“殿下?!?/br> 羋凰沒有多說,發絲在風中盤旋飛舞,狀若無事般扶住他的手臂淡笑說道,“老師,我終是辜負了你的期望?!?/br> 潘崇扶著她的手臂,微微搖頭。 “殿下已經盡力了!” 女子含笑致謝他的理解,揚手示意起程。 “我們走!” “回郢都!” “是!” 一箭,歐陽,阿信,閭一,蘇從,毛八……“唰”的一聲,所有選擇向羋凰效忠的人全部雷霆般翻身上馬,或者起步跟上,就連李老他們最后也選擇了跟上。 這一刻,大批大批的男人翻身上馬,或者跟在她的戰馬之后,或者乘上戰車,奔跑,絕然而去。 大河悠悠,河上大風驟急,吹亂二人飄飛的長發,吹亂那些曾日日夜夜在耳邊說過的誓言,全部飄散,再無交集,最后遺忘在歷史的長河里,久久不敢回憶。 天光終于放亮,一日終于來到。 馭手揚鞭催馬在漢水之畔疾馳,九尾黑鳳旗隨風蕩蕩,坐在四駿拉動的戰車上的女子,裹著厚厚的大裘不知為何卻感覺到了一絲寒冬將至的凜寒。 …… 馬蹄的奔騰起伏聲再度擾亂眾人的一呼一吸。 呼! 呼呼! …… “公子,我們趕回來不就是為了救太女的嗎……” 江流看著一動不動的公子,還有絕然而去的女子,遠到他快要看不到大的隊伍,終于焦急了。 “公子有什么錯?!” “令尹無背楚之心,卻因越椒為昏君所忌殺!” 待羋凰他們離去,面對所有人的沉默,一聲厲吼突然自清浦口中喊出,打破了所有人的寂靜。 他雙眼通紅地舉劍直指遠遠離去的羋凰,歷數楚室的條條罪狀,憤怒大喊道:“而我若敖氏先祖與她羋姓先祖一起草創大楚社稷,是誰曾說與我若敖氏共享天下?!” “是誰又背信棄義在先?!” “如今我若敖氏毀之歹盡,我們還要護這大楚何用?” “公子??!” “竊鉤者誅!” “竊國者侯!” “讓這大楚成為過去,建立我們若敖氏自己的王國!” 這一聲聲聲嘶力竭,貫穿每個人的耳膜,振聾發聵,若敖子琰緩緩摸著腰間懸掛的鳳令看著數萬若敖兒郎見之,一個接一個排山倒海,肅然單膝跪下,眼里齊齊滾動著激烈的鋒芒。 只等他高舉令牌,一聲令下。 “為了若敖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