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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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但比攻城來得重要,是預備與契丹大戰的主力。 第四路由潘美掛帥,銜頭是“云、應、朔等州都部署”。云州是大同一帶,應州是渾源一帶,朔州是馬邑一帶。這三州在太行山之后,原是石敬瑭割與遼國的十六州中的三州?;实蹧Q定收復失土,所以命潘美由河東往河北打,與出飛狐口的田重進會合,不僅要擋住契丹援燕之師,而且要求迎頭痛擊,希望這一場硬仗,就能打得契丹一蹶不振。 四路人馬中,潘美這一路最受重視,其中原因之一是,他的副帥就是楊業。 雍熙三年三月,曹彬由河南北上,派出先鋒李繼隆,取固安,攻新城,直逼涿州。契丹的守將名叫賀斯,已被李繼隆陣斬。契丹兵潰而復集,將由東面來接應的米信所部三百人,團團圍住。米信手執大刀,步戰突圍,幸好曹彬親自帶兵趕到,內外合力,在新城東北,大破敵軍,隨即占領了涿州。 田重進這一路的人馬,急行軍到了飛狐口以南,遭遇了敵人。契丹的這名主將,名叫大鵬翼,官拜“西南面招討使”,領兵相拒。田重進自己在東面列陣,命他的部將荊嗣繞道到西面,趁黃昏時分,直撲敵陣。契丹兵的陣地在一處高地上面,向下猛沖,得了地利,宋軍吃了一個大虧。相持數日,各不相下,荊嗣想了一條計策,派出兩百人沿大路布設旗幟,同時率領部下所有人馬,疾趨敵陣,叫罵挑戰。 大鵬翼扎兵在山上,遙遙望見大路上旗幟連綿,以為宋軍后路的重兵,已經到達,估量不敵,準備退去。田重進就趁他這氣餒的片刻,揮兵猛攻。契丹大潰而逃,大鵬翼為宋軍生擒,于是飛狐口和靈邱的契丹守卒,望風而降。荊嗣打了個極漂亮的勝仗。 于是田重進乘勝轉戰到飛狐口以北,頗有斬獲。而第四路的潘美亦打得很好,由勾注山的西陘進入,越過雁門關,破敵寰州,進圍朔州。這兩地的契丹守將,都舉城投降。接著連克應州、云州,截斷了契丹的進援之路。 不幸的是,曹彬打了一個損失慘重的大敗仗。 當曹彬與諸將出征以前,面謁皇帝辭行,皇帝對進取方略,曾作過一番明確的指示。 “潘美與楊業行軍要快,直趨云、朔,但行動要隱秘。曹彬將兵十萬,不妨大張旗鼓,聲言必取幽州。緩緩行去,以持重為上,不準貪功輕進。這一來,契丹必以大兵救幽燕,對山后各州,就顧不到了?!?/br> 此是聲東擊西之計,曹彬的任務就在誘敵深入,掩護潘美與楊業以精兵襲取太行山后的寰、朔、應、云各州。但是曹彬的部下,卻不明白皇帝的深意,尤其是先鋒李繼隆,輕騎疾進,所向克敵。捷報到京,皇帝總不免疑慮,覺得曹彬這一路進兵太快,違反了他的持重的訓誡,不能達成誘敵的目的。 及至兵到涿州,與耶律休哥快將形成短兵相接之勢,如果鼓勇直前,一舉而下,自然也是好事。然而曹彬的部隊卻無力前進了。 這主要的是因為遇見了一個強有力的對手。耶律休哥的人馬不多,只能堅守待援。他白天不敢出戰,只是虛張聲勢,到了晚上,派出輕騎,四處sao擾,遇見人單勢孤在巡邏的宋軍,估量吃得掉的,毫不客氣地下手,神出鬼沒,對宋軍的士氣頗有影響。而最狠的一著是伏兵林莽之間,絕宋軍的糧道。這樣十天下來,曹彬軍糧不繼,無法再留在涿州,沿白溝河退到涿州以南的雄縣,等待糧食。 皇帝得報,大為困惑,哪有敵軍在前,不作堅守之計,而退師待糧的?因而飛騎傳旨,命曹彬趕緊再沿白溝河南下,與米信一路取得聯絡,等潘美與楊業掃平山后各州,再會合田重進,一起攻取幽州。 但是,曹彬的部下,眼見潘美與田重進接二連三地打勝仗,自覺握重兵而不能有所作為,是奇恥大辱,因而謀議紛起,這個也要進攻,那個也要進攻。曹彬與米信商議,怕壓抑太甚,會激起兵變,決定再度進兵涿州。 這一次進兵,大家帶的都是干糧,到了有井、有河的地方,席地而坐,就水進食。而耶律休哥,派出不少小部隊,十二個一群,專趁宋軍進食的時候來sao擾。這對宋軍構成了極大的困擾。自救不暇,疾于奔命,加以天熱缺水,士兵苦不堪言,從雄縣走了四天,才到涿州,已經搞得人饑馬乏,困頓不堪,什么雄心壯志都丟到九霄云外了。 相反,契丹的戰斗力卻增強了,蕭太后與她的兒子文殊奴,親統大軍南下應援,自幽州西南行,渡過桑干河,已到涿州東北的駝羅口。曹彬與米信自知不敵,只好去而復回,向西南撤退。 哪知耶律休哥卻不放過他們。蕭太后所統的大軍是正兵,耶律休哥所帶的便是奇兵。奇正相生,一明一暗,耶律休哥暗中追了下來,追到涿州西南四十里,拒馬河以北的岐溝關,一仗大勝。曹彬與米信已經無法部勒各營,只有連夜渡過拒馬河,打算到易州安了營再說。 渡河之時,耶律休哥自然乘勝追殺,宋軍在拒馬河中溺死的,不計其數。到了第二天日出,整頓殘兵敗將,就在河邊休息,一面派出兵去,到鄰近村落收集了一些米糧食器,埋鍋造飯。吃到一半,得到警報,說耶律休哥已在下游渡河而南,即將殺到。宋軍一驚而潰,不復成軍。耶律休哥的精騎,果然風馳電掣而來,宋軍再次大敗,棄甲如山,遺尸塞河,等于全軍覆沒。 接著蕭太后也渡過拒馬河,商議進止。耶律休哥主張乘勝南下,盡取河北之地,與大宋以黃河為界。蕭太后忖度國力,自覺還吞不下這一大片地方,不肯聽從,領兵回燕。論功行賞,耶律休哥居首,封為“宋國王”。 經此巨創,大宋皇帝重新做了一番持久的部署:以田重進屯兵清苑以西的定州;潘美回鎮代州;將云、應、朔、寰四州的官吏百姓,遷移到河東、關中一帶,以為堅壁清野之計。這個護送四州吏民內遷的任務,即由楊業擔任。 其時契丹蕭太后卷土重來,要想打一場殲滅戰。前敵大將是耶律斜軫,率精兵十萬想追擊護送四州吏民西行的宋軍,結果在涿鹿附近,遇見賀懷浦的兒子賀全圖。一場廝殺,宋軍不敵,往南敗退。南面就是小五臺山,峰巒阻隔,無法再退,為契丹殺傷數萬人之多,而賀全圖總算逃得了一條活命。 于是耶律斜軫回師轉攻蔚州。這是個有名富庶的地方,不能不救。救蔚州的是潘美與賀全圖,出飛狐口,向北進兵。 飛狐口是河東重險,其地兩崖峭立,一線微通,迤邐百有余里,成為山后九州的噤喉。但是,此地易守難攻,或者可以作為一條急行軍的捷徑,卻不宜于出擊,尤其是敵方有備的情況下,出飛狐口攻擊,棄險就危,本身虎落平陽,敵人可以守株待兔。所以潘美回救蔚州之役,為耶律斜軫所伏擊,不支而退。 這一下,不但蔚州失陷,而且在它西面的渾源及應州亦大為震動,守將都棄城而走。于是耶律斜軫乘勝沿桑干河北岸西進,攻克了應州東南的寰州,打算截斷楊業的去路。 楊業的負荷甚重,云、應、寰、朔四州吏民內遷的護送之責,都落在他肩上。此時正由他的長子延玉協助,率領精兵在應州以東、云州以南、朔州以西的地區,居中指揮掩護?,F在眼看耶律斜軫攻占了寰州,如果向西越過雁門關,直撲朔州,則四州的吏民如入袋底,而從東面的蔚州到西面的朔州這一個袋口,盡為契丹所封鎖,百萬吏民盡成俎上之rou,這后果太嚴重了。 于是,楊業與潘美及兩護軍商議——兩個護軍一個叫王侁,本職是蔚州刺史;一個叫劉文裕,原是順州團練使。王侁為人剛愎自用,而且一向嫉妒楊業的威名戰功,加以蔚州失守,自覺面上無光,所以情緒更不好了。 楊業精于韜略,熟于地形,估量敵我之勢,提出了一個極好的撤退計劃。當時的情勢是寰、應兩州的吏民,已經隨軍集中,而北面云州、西面朔州的吏民卻正在待命。所以當前的課題,就是如何在強敵壓迫之下,將分散的四州百萬吏民,迅速而安全地內撤? 撤退的地點,楊業已經選定,是在朔州西南七十里的翠峰山下,這座山東面連著石碣谷,綿延二百余里,其中地勢平坦,可容數十萬人暫時躲避。 石碣谷的北面連接大石口,在應州以南三十里。楊業的計劃是一方面調集在代州的后備部隊,往應州增援,一面讓云州的吏民南下,這時在寰州的耶律斜軫必定向西進攻,而云州吏民與代州部隊聯成南北一線,為西面造成一道屏障,正好讓朔州吏民趁這一段安全的時期,由翠峰山避入石碣谷。 在應州,只要能將耶律斜軫擋一擋,則云州部隊及隨軍的吏民,就可以由大石口進石碣谷,谷口用一千人以強弓硬弩護守,另外派遣精銳騎兵,往來聯絡、策應、游擊。這一來,四州百萬吏民就都可以保全了。 聽罷這番計劃,潘美還未表示態度,王侁卻已搶著開口。 “手下有數萬精兵在,何必如此膽小怕事?”王侁信口說道,“應該一路殺過去,殺出一條血路,堂堂皇皇進雁門關!” “是的?!眲⑽脑8胶推渥h,“應該好好打一仗?!?/br> “不行!”楊業斷然決然地答道,“這是必敗之勢?!?/br> “怎么?”王侁嘴角掛著邪毒的冷笑,“你不是號稱‘無敵’嗎?如今看到敵人連連進逼,不肯接敵,莫非另有打算?” 這句話說得太嚴重了,是隱然指責楊業有異心。降將受此誣指,很難洗刷,楊業為了表明心跡,憤然答道:“我不是怕死。因為時有未利,徒然犧牲士兵,不能立功,何苦做這樣的傻事?現在你這樣說,我就拼一拼,讓大家看看,我是不是怕死的人?” 楊業一怒回營,想想自己這樣子忠心耿耿,仍舊要遭人的猜忌逼迫,不由得凄然下淚。楊延玉眼見老父受人欺侮,心如刀絞,憤憤不平。然而他亦深知他父親的性情,言出如山,決無更改,既然已放下諾言,要與耶律斜軫拼一拼,就只有想辦法拼出個道理來。 父子倆盤算來盤算去,只有一條誘敵之計,可以敗中取勝。然而勝是國家勝,他們父子倆卻多半要犧牲了。 “如果我死則國生,自然要為國捐軀?!睏顦I吩咐延玉傳令,“明日正午出兵!” 第二天正午出兵之前,特地請了潘美來,有話交代,其實也就是訣別。因此,楊業的容顏慘淡,使得潘美亦大為傷感。但他實在亦希望楊家父子能打一個勝仗,好振作士氣民心,所以只有將心腸硬了起來,聽其自然。 “此行對我一定不利!”楊業一開口就是絕望地表示,然而也有視死如歸的氣概,“太原降將,當年自以為必死無疑,官家不殺,反而重用,感恩圖報,總想立尺寸之功,報答知遇,所以用兵一直慎重。諸公說我怯敵,我就只好先死在敵人手里了。不過,我亦不能白死,拿我父子的性命,為諸公換一場大功。此刻出兵,入夜突襲,明天我把敵人引進來,引到陳家谷口,就是反敗為勝的時候。請諸公在谷口埋伏弓箭手,分左右翼夾擊,可以叫他片甲不回。切記,切記!” 說完上馬,領著他的百戰勁卒,浩浩蕩蕩地向東而去。潘美與王侁亦就連夜調兵,在朔州以南的陳家谷口,布下陣勢,準備大大地立一場功勞。 其時耶律斜軫的銳氣正盛的部隊,已經迫近應州,他所忌憚的,也就是楊業,因而所派出去的諜探,亦最注意楊業的動向,發現“楊”字旌旗,遠遠從西而來,紛紛趕回后方報告。 于是耶律斜軫召集部下諸將會議,都認為對楊家軍列陣打硬仗是件不智的事,只可智取,不可力敵。當時便由耶律斜軫定計,派他的副將、蕭太后母家的族人蕭撻覽設下伏兵,由他自己率領大軍迎戰。 兩軍將次相遇,楊業將他的長子延玉喚到馬前,遙遙指著東面的山路問道:“你看如何?” “向來契丹望見爹的帥旗,即令不是急急避開,也總要停下來觀望一番,現在看敵人大旗,竟是耶律斜軫自己領兵來抵擋,一路急行,毫無瞻顧,莫非有詐?” “不錯,我也認為必有伏兵在后。不如將計就計,先殺他一陣再說?!睏顦I囑咐,“你先去!不可深入?!?/br> “是!” 楊延玉領了將令,帶了他親手訓練的兩千騎兵,風馳電掣般往前沖去。耶律斜軫略一駐馬,將馬鞭往回一指。楊延玉因為早已識破計謀,不理他這番做作,橫槍躍馬,領頭沖鋒。耶律斜軫急將后隊改作前隊,潮水一般將人馬后撤,但改作后隊的前隊,已為楊延玉追到,麾軍大殺,頓時死了有三四百。 轉過一個山口,但見雙峰對峙,一線中通,是一處險隘。楊延玉心想,如有伏兵,必定設在此處。一個念頭還未轉定,飛箭如雨,交射而下。耶律斜軫的部隊卻又停住了,在轉換隊形。楊延玉隨即將馬腹一夾,轉身過去,傳令撤軍。 這是有意要引敵深入,所以殺一陣,敗一陣。轉眼之間,天色已暗,兩軍鳴金收兵。楊業屯兵翠峰山下,派出諜探,四處查訪。接二連三回報,契丹各路人馬,不斷開到,估量敵我兵力大概是五與一之比。 楊業得報,親自登上高岡,在月光下舉目四顧,狼煙處處,旌旗相望,刁斗遞傳,信號不絕,不由得黯然長嘆。 “我早說過,時有未利?!彼蜓佑裾f,“如今果然!云、應、寰、朔四州黎民恐怕要受苦了!” “爹,”延玉問道,“今夜就奇襲如何?” “奇襲當然可以,但決勝負還得在陳家谷口?!睏顦I仰臉望月,神態肅穆,好久才低頭回身,默默走下高岡。 楊業回營,分兵三路,夜襲契丹。耶律斜軫自然也有防備,等宋軍殺到,命左右兩翼據壘堅守,親領中軍迎敵——這一路是楊業父子所率領。真所謂“上陣還須父子兵”,配合得極其密切,倏爾東西,倏爾南北,只要主攻的楊延玉陣勢方向一變,楊業立即補上背面的空隙,加以部下訓練有素,雖在黑夜之中,并不混亂,因此這一仗雖未能踏破敵營,但殺敵卻是不少。 蕭撻覽見主帥拒敵無功,下令各路人馬往中間集中,于是楊家父子陷入重圍。天色將明,形勢越將不利,楊業認為突圍誘敵的時機已到,一馬當先,往西面歸路殺去。 這時漫山遍野的契丹兵,將楊家父子沖成兩截,團團圍住。耶律斜軫策馬上岡,綜觀全局,用一面紫色旗指揮進止,任憑楊家父子勇猛絕倫,只是死纏不放,滾到東、滾到西,殺了個把時辰,死的人也不少,只是無法取勝。 然而耶律斜軫并不擔心,人是血rou之軀,只要纏斗下去,楊家父子不能脫困,便有精疲力竭、束手受縛之時。同時他又在想:如能生擒楊家父子,不獨對宋軍是絕大的打擊,對自己部下也是絕大的鼓舞,而且勸令投降,收為國用,更有絕大的關系。 當然,他也有英雄相遇惺惺相惜的意思,因而分遣左右馳到陣中傳令:“千萬不可傷及楊無敵父子,如能活捉,膺千金之賞。倘或誤傷,軍法從事?!?/br> 這一下,契丹兵越發逼迫得緊了,但只是包圍,等楊家父子沖過來時,盡力招架,卻不敢施用亂箭。楊業心知敵人的用意,樂得暫且歇息,靜待后援。 援軍是他昨夜突襲之前,就已部署好的接應之師。這兩支兵,一支由楊延昭率領,一支卻是一員老將所帶——此人名叫王貴,并州太原人,行伍出身,當到淄州刺史。這次伐遼,調集各路人馬,王貴被分撥到潘美部下,但他佩服楊業,自愿改隸。今年已經七十三,比楊業還大四歲,但執禮極恭,作戰亦非常得力。 這兩支人馬,一左一右,同時殺到。耶律斜軫得報,急急傳令,分兵抵御。這一來,陣腳便就松動了。楊業平生大小數百戰,什么陣仗都見過,見此光景,便知援軍已到,而此時正就是重圍之中,唯一可乘之機,因而下令突圍。 其時在陳家谷的潘美與王侁,已經領兵守候了一夜。照道理說,如果楊業吃了敗仗,乘機誘引敵軍深入,就應該先有探報,以便早做準備;哪知整夜過去,消息沉沉。王侁有些沉不住氣了。 王侁與潘美分任左右翼,陳兵谷口東西。為了消息不明,他特地帶著親兵到陳家谷口西面去看潘美,商議進止。 “到底是勝是敗,總要有個確實消息才好?!蓖鮼杲辜钡卣f,“這樣心里七上八下,實在不是滋味?!?/br> “你少安毋躁?!迸嗣来鸬?,“楊老將臨走之前,說得清清楚楚,他引敵到此,我們伏兵夾擊。只等著就是?!?/br> “不然?!蓖鮼甏髶u其頭,“我們不要上他的當!” “上當?”潘美愕然,“他會給我們上什么當?” “楊業號稱無敵,現在讓我們一逼,逼出陣去,有道是困獸猶斗,何況是他這樣的老將,自然拼了命往前攻。他是看看反正不打不行了,不如大大打他一個勝仗,卻又怕我們分他的功,有意這樣說法,讓我們在這里癡等。我們不能上他的當?!?/br> “這話?”潘美有些動搖,“倒也有些道理?!?/br> “自然有道理?!蓖鮼曜约簽樽约汗钠鹆艘魂嚊]來由的信心,“降將多不可靠。再說,世上哪里有自己吃敗仗,拿自家性命去替別人換取立功機會的人?這樣的人,豈不變成了圣人?” 潘美更將信將疑了?!叭粍t,”他說,“計將安出?” “我們不上他的當,趕上去一起打。有功大家有,不能讓他一個人獨得?!?/br> “這要考慮。萬一他真的引兵到了,怎么辦?我看,得要慎重?!?/br> 王侁想了一會兒說:“好!我也贊成慎重。如果他引兵而來,這時候已經入谷,我派人到托邏臺去探望?!?/br> 托邏臺又名多羅臺,是翠峰山兩面的一處峰。峰巒不高,獨占地形之勝,陳家谷中的情況,能夠一目了然。當時派遣親信,飛騎察看。不久回報,谷中毫無動靜。 “潘公,我的話不假吧!”王侁理直氣壯地說,“趕快向東進兵吧!” 潘美躊躇不決,好久好久才說:“不!這時候不是爭功的時候,我們應遵照約定,守在陳家谷口?!?/br> 王侁微微冷笑,答非所問地說:“潘公,我可進過忠告了!” 這句話包含著兩層意思:一是忠告潘美將來不要后悔,再是表示他要獨行其是了。 然而潘美卻一時想不通,只在思索楊業何以沒有探報,同時左思右想在考量著楊業究竟有幾許勝算?等警覺得王侁可能已經擅自行動,方始如夢方醒,急急派人飛騎到谷口東西探視究竟。果不其然,王侁已經領著所部人馬,快馬加鞭地往東趲行,打算著去分楊業殺耶律斜軫的功勞了。 這一下搞得潘美心里七上八下,大有進退失據之勢。朝好處去想,楊業與王侁建功,自己向隅,患得患失,坐立不安;朝壞處去想,楊業敗回,引敵到此,本來左右翼夾擊,可以退敵,現在左翼已失,只有右翼攔擋,就像堤防有了缺口一樣,必成潰決,自己豈不是白白葬送在里面? 本來壞處亦可變成好處,現在王侁一抽身,壞處就壞定了。這樣想著,潘美得了一個計較,立即傳令,全軍后撤十里,直到交河北岸暫駐。同時分別遣派得力探子,往陳家谷內及東面益州邊界去打探消息。 由于楊延昭和王貴的兩支援兵一到,楊業掌握最適切的時機,趁契丹兵鐵桶樣圍住的陣腳稍一松動之時,身先士卒,領著勁騎奮力沖殺,終于沖出一道缺口。千軍萬馬,縱橫混亂之中,由外向里攻的楊延昭,望著帥旗,殺開一條血路,終于父子兄弟在刀光箭雨中聚首了。 震天的吶喊廝殺聲中,彼此連交談的聲音都不容易聽到,自然不可能從容商議。楊延昭在馬上高聲喊道:“大哥,你快向北殺進去,引開一支敵軍,等我保護爹爹進谷?!?/br> “不行,你是生力軍,你將敵軍引開去,還是我保護爹爹進谷?!?/br> “不,不!大哥——” “怎么這等婆婆mama的!”楊延玉大聲喝道,“休得誤了大事,快走,迎上東北來的一彪人馬!” 楊延昭還要與延玉爭那保父的重任,而楊延玉卻已不由分說,一箭射到他馬頭前面。坐騎受驚,掉轉頭去,楊延昭手執槍尖,輕輕往外一撩,槍桿甩在馬屁股上,立時直沖,正好迎上東北來的一隊契丹兵。 于是楊業由楊延玉保護著,引敵入谷,且戰且走,亦走亦停,略略檢點部下人馬,損傷倒還不多。 入谷追趕楊家軍的是耶律斜軫的先鋒耶律奚底,他謹守著耶律斜軫的告誡:對楊家父子,絕不可輕忽。因此追得甚緊,卻不敢短兵相接,只是三道并進——谷路以外,另遣善走的步卒,由山路兩面,夾護而行,遇到有利的位置,居高臨下,施放亂箭,頗收效果,宋軍死傷者漸漸地增加了。 就這樣苦苦糾纏,殺一陣,敗一陣,自午間到日暮,看看已至陳家谷口,楊業傳令,只看他的坐騎放開轡頭,大家就都跟著奔跑,早早脫出陳家谷口,集結待命。 楊業的意思是一出陳家谷口,預先約定左右兩翼,便好發動夾擊,不但敗中取勝,自己的部下亦可保全不少。哪知躍馬揮鞭,直奔谷口時,抬眼一望,空蕩蕩的哪里有什么伏兵?這一急非同小可,急急用旗號下令后隊暫緩,徐徐勒住了馬。 楊延玉也看出不妙,趕到馬前,俯身過來,低聲說道:“爹!怎的沒有人?” “不應該沒有?!睏顦I的神氣非常難看,“你喊一聲看!” 楊延玉身大聲宏,運足丹田之氣,喊了出來:“大宋伏兵在哪里?” 山鳴谷應,一片“大宋伏兵在哪里”的回聲,直傳到遠處,連契丹兵都已聽見。耶律奚底得報大吃一驚:“果不其然!楊無敵有鬼計!大家小心!” 然而只有聲音,不見人影,且連疑敵的旗幟都不見一面,耶律奚底省悟了。 “真是弄鬼!且等著看,如果沒有伏兵,今天非活捉楊家父子不可!” 楊家父子此時正在谷口,相向大哭。楊業傷心的是,潘美與王侁縱有妒忌之心,必欲將自己置之死地而后快,又如何不為國家想一想?忍心不顧,坐視強敵深入!受國深恩的大將,是這樣毫無心肝,真正人心大變,又豈能不為天下后世一哭!早知如此,倒不如拼命殺他一陣,何苦誘敵深入?死得太不值了。 楊延玉是為憐痛老父而哭,所以一等楊業收淚,怕惹他傷心,亦就強忍悲聲,請示進止。 “唉!”楊業長嘆,“平生未曾有過困境,太原之圍,不過一死報主而已。如今,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真難煞我了?!?/br> “爹亦不必傷心!”楊延玉說,“等我來擋一陣,爹請先走,找著jian臣,賬總算得清的?!?/br> “唉!哪有這么容易的事?”楊業搖搖頭說,“我領兵一走,你未必能擋得住。四州吏民都在交河北岸,搶著渡河,如果你我一走,契丹十萬精兵,長驅而下,不但四州吏民盡被屠殺,而且代州亦將不保?!?/br> “這么說,是扼守此地?” “扼守谷口,先要布置伏兵,潘、王已經撤守,如之奈何?”楊業指著兩旁谷口高山說,“攀緣而上,不是片刻間辦得到的事,我們猶未部署妥當,契丹兵已經殺到,豈不是自速其死,如今只有回師攻殺?!?/br> “那不是自陷重圍?” “是的。舍此別無良策?!睏顦I說道,“只有用大家的血rou之軀,為四州黎民換來一段渡河的工夫,不然,于心何安?” “那,”楊延玉咬一咬牙說,“事不宜遲!要回攻就要快?!?/br> 說著,帶轉韁繩,雙腿一夾馬腹,向北直奔,護旗的小校,緊緊跟隨在后,只見楊延玉的綠底白字將旗,迎風招展,很快地卷入人潮之中。 于是楊業亦就跟著撲了過去。然而天色已暗,雙方都不能不暫時停了下來。楊業父子復又會合在一起,商量的結果,認為此戰的目的,就是延挨時間,既然契丹駐兵不前,自己這方面也落得休息一夜。 于是一面分兵警戒,一面派人出谷去尋潘美或王侁,打算聯絡上了,還能得到他們的援助,天明以后,猶可一戰。 奉派聯結尋訪的兩名干當官,出谷以后,沿路打聽。如楊業所預料的,四州的難民,已經擁向朔州和應州南面的交河北岸。然而要打聽潘王兩軍的去向,卻以人多口雜,莫衷一是。 竟夜奔馳,直到天明方始打聽清楚,王侁向東而去,發覺楊業并未獲勝,無功可爭;如果再要回駐陳家谷口,一則時間來不及,二則亦怕為潘美所笑,進退兩難之下,索性撒手不管,領兵撤向雁門關再說。 潘美本來屯兵在交河北岸,也是聽得楊業兵敗,而陳家谷口伏兵既撤,敵軍勢必乘勝追擊,其勢正盛,不能不避,因而領兵沿著交河向西南方向逃去,看樣子也要進雁門關,回代州了。 兩人又聚在一起,商量何去何從,卻是異口同聲地要趕回谷中歸隊,楊家軍可死不可逃。 經過這一夜,耶律奚底已完成了三面包圍之勢。天色甫明,鼓聲大振,楊家父子披掛上馬,迎敵力戰。梨花槍已棄去不用,短兵相接,只用白刃,手起刀落,也不知殺了多少契丹兵。無奈一層圍一層,就算敵人不作抵抗,也不是他們父子兩人所能殺得盡的。 楊業、楊延玉都負了傷,傷口不止一處,然而越殺越勇,越戰越遠,直入敵后,手下卻只有一百多人了。 楊業已經換過三口刀,一口刀砍得刀刃卷了邊,拋掉后又從部下手中另換一口。自己精疲力竭,渾身流血,都可以不顧,坐騎受了重傷,卻是無可奈何之事。 “爹!”楊延玉大聲喊道,“爹到林子里去躲一躲!” 楊業無法聽得見他的話,不過他自己也看到了那片森林,也想到那里可以暫避,只是那匹馬受傷太重,竭蹶不前,有些指揮不靈了。 楊延玉見此光景,不愿戀戰,殺開一條血路,趕到他父親面前,順手拉住坐騎嚼環,不顧一切地拖著就走,總算將楊業救到了森林里。 部下一百多人也緊跟著,匿入森林?!坝隽帜搿痹墙錀l,敵軍不明情況,不敢貿然入林搜索。好在契丹兵多,耶律奚底下令在森林四周監視,自己騎著馬巡邏,同時指派會說漢話的士兵,高聲喊道:“楊老將軍請出來!歸降契丹,可保富貴?!?/br> 招降的聲音,隨風送到,楊業倏然動容,環視著圍在左右的一百多人,招招手說:“你們大家都過來!” “爹,”楊延玉勸道,“你好好歇一歇,不必勞神。有什么話告訴我,我去宣布?!?/br> “不!讓我自己跟他們說?!?/br> 于是楊延玉指揮那一百多人,排成一個正方隊形,靜聽楊業講話。 “這樣的形勢,與當年楚霸王被困垓下,毫無兩樣。我受國深恩,已經下定決心。你們都有父母妻子,跟著我一起死,毫無益處。我從此刻起,解散隊伍,準你們自由行動。趕快逃吧,逃回汴京,將今天的情形,上報官家?!?/br> “老將軍說哪里話!”有人大聲答道,“我們不走!” 一唱百和,只聽大家齊聲附和:“我們不走!” “不要固執!聽我的話?!?/br> “不聽!不聽!”隊伍中顯得很激動,“別的話都聽。就這句話不能聽老將軍的?!?/br> 楊業嘆口氣,既傷心,又感激。楊延玉便也勸道:“爹,弟兄們既然如此,不必勉強。不過,看樣子只好各自為戰了?!?/br> “也罷!”楊業點點頭,“各自料理吧!” 于是楊延玉向大家宣布,隊伍化整為零,各人自己去找機會,乘暇蹈隙,能戰則戰,能走則走;走得脫的,都到六郎延昭旗下集中。 事到如今,也只有這一個辦法。如果集結在一起,想沖出重重圍困的敵陣,無非白白送死,倒不如分開來多方偷襲,反正殺一個契丹兵夠本,殺兩個就占了便宜。當然,也有戀戀不舍,只是跟在楊家父子左右不去的。 “爹,”楊延玉指著一條溪流說,“沿溪而上,或者可以脫困。我往那面攻,但見火起,爹趕緊往這面走?!?/br> 這是聲東擊西之計,但實在不會有多大用處,只是他不忍埋沒愛子的一片孝心,便點點頭答應。 于是楊延玉領著二三十個人,檢點火種,齊聲吶喊,往西面沖了過去。林子外面,立刻便有亂箭射了過來,楊延玉一手高舉盾牌,一手舉著火把,沖入林中,揀那積年松脂堆積之處,用火把點燃。其余的人如法炮制,很快地濃煙滾滾翻騰,橘紅色的火苗,東一處、西一處接踵而起,只要連在一起,立刻就會變成一道隔絕敵人的火墻,東風一吹,西面下風的契丹兵就會大吃苦頭。 見此光景,楊業便即上馬,由東南方沿溪急走。溪旁是連綿不絕的崖壁,蜿蜒曲折,越走越僻。遙聽嶺上有馬蹄聲,但視線為崖壁所阻,自己看不見敵人,敵人亦看不見自己,這樣走去,或者能夠脫困,亦未可知。 然而,他并未想到袍影落入溪流,早就為敵兵所見,飛報耶律奚底,策馬來看,料定必是楊業。此時如果出聲招降,楊業必不肯從,反費手腳。所以抽箭搭弓,趕到一處比較開闊之處,預先守伺。等楊業的人影一出現,弓開滿月,箭去流星,正射中馬頭。一起一蹶,將楊業掀下馬背,楊業落入溪中,后腦磕在一塊大圓石上,頓時暈厥。 等他悠悠醒轉,發覺自己是睡在一座營帳之中,而入目的卻都是契丹兵將,腦后雖然一陣一陣地在痛,然而復蘇以前的記憶,卻很清楚,楊業知道自己是被俘了。 “楊老將軍,”一個契丹裝束卻說著極好漢語的中年漢子,半跪在他面前,捧著一碗熱氣騰騰的奶茶,“請把這個喝了,保存元氣?!?/br> “不用!”楊業平靜地問道,“這是什么地方?” “這里還是陳家谷?!?/br> 楊業凝神靜聽了一會兒,沒有殺伐吶喊之聲,戰事已經結束?;蛘哒f,陳家谷的戰事已經結束,契丹兵可能出谷去攻代州了。 “請你們主將來說話?!?/br> “一會兒會來。楊老將軍,事已如此,你須保重身子!” “多謝你?!睏顦I答道,“敗軍之將,唯求速死?!?/br> “不要這么說!楊老將軍,我們都很敬重你的?!?/br> 楊業不答,而且將眼睛閉上。不管此人如何說法,他只當秋風過耳,無動于衷。 不一會兒,耶律奚底來了。楊業說過要請他來敘話,所以將眼睛睜了開來,只見敵將俯身下拜,自陳姓名,接著便勸他歸降。 “你不必癡心妄想!”楊業答道,“我哪里還有面目求生?我請你來,只想要求一件事?!?/br> “請盡管說!”耶律奚底忙不迭地答道,“只要能夠效勞,無不如命?!?/br> “我部下被俘的,請將軍善待?!?/br> “是的?!币赊傻状鸬?,“不過大部分都力戰而亡了?!?/br> “噢,”楊業又問,“犬子延玉的下落如何?” “公子剛烈非凡,兵敗自刎了。遺體已經盛殮,老將軍要不要見他最后一面?” 楊業搖搖頭,閉上了眼,終于眼角滲出兩滴淚珠,但是他很快地抹去了,張目說道:“死得好!” “老將軍!”耶律奚底問道,“你還能騎馬不?” “你問這話,是何用意?” “如能騎馬,我們想護送你回敝國養傷?!?/br> “不!你們不必費心!” 說完,楊業又將眼睛閉上了,不管耶律奚底怎么說,他只是不答,而且從此絕食,滴水不進。 耶律奚底無奈,只有派人去向耶律斜軫請示,作何處置。 正在攻打雁門關的耶律斜軫無法親自前來處理,只交代了一句話:無論如何不能讓楊老將軍死! 然而,楊業求死之志,堅決異常,不管耶律奚底如何動之以情,哭聲相繼,苦苦勸解,楊業只是閉目不語;說得他不耐煩了,竟要奪人的佩刀自刎。耶律奚底既恨且敬又煩,一籌莫展,只好聽其自然了。 于是氣息奄奄的楊業,終于在第三天深夜,一瞑不視,咽了氣依然正襟危坐,望之如生。護視的契丹兵,驚為天神,環拜在地,齊聲禱告他在天英魂,庇佑邊界生靈。然后飛告耶律斜軫,備棺盛殮,用很隆重的禮節,為他下葬。 楊業的噩耗,震動了邊界,除了已經淪陷的寰州以外,云、應、朔三州本來還在堅守,由于楊業兵敗被擒,人心頓失倚恃,成了瓦解之勢,三州將吏,盡皆棄城而走。 楊業的噩耗,也震動了朝廷?;实弁吹坎灰?,追贈太尉、大同軍節度使,撫恤布帛一千匹,粟一千石。除了楊延玉以外,其余諸子都升了官。楊延昭殺出一條血路,還救陳家谷被阻,改援雁門關,打了一場勝仗,功勞更大,由供奉官升為崇儀副使;殿直延浦、延訓升為供奉官;延環、延貴、延彬都授職為殿直,一起在皇帝側近的禁衛軍中供職。 為了振飭紀律,當然也要追究責任。責任最重的是王侁,革職除名,發到金州看管;劉文裕坐視不救,罪名與王侁相同;潘美降官三級,戴罪圖功。 這個大戰役到七月間告一段落。打得比較好的,只有兩個人:一個是李繼隆,所屬部隊,雖敗不亂;一個是田重進,全軍不敗。因而分別升了官,田重進為馬步軍都虞候,李繼隆出知定州。此外從曹彬起,無不貶官降職。 到了十一月,蕭太后帶著文殊奴,再度統兵南下,以高梁河一役曾經大破宋軍的名將耶律休哥為先鋒都統。君子館一戰,宋將劉廷讓統兵數萬,但以酷寒,士兵僵手凍足,竟無法拽弓,以致大敗。河朔官軍,皆無斗志,契丹乘勝追擊,直到德州,殺官吏,俘士兵,大掠而去。 皇帝痛悔輕舉妄動,向大臣發誓:“你們大家看著,看我以后還做不做這樣的事!”接著他又嘆息,“如果楊業不死,何至于會有今天這樣不堪收拾的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