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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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必不坐視,不求援而援必自至。繼業,你可是這樣的看法?” 劉繼業默然。他心里是這樣的看法,卻并不希望出現這樣的情形。北漢屈身事異族,他不但引以為恥,而且由于契丹壓迫北漢,sao擾百姓,引以為恨。因而他想了一會兒,不提此事,只談以本身的力量,如何抵敵宋軍。 “太原城池,西北堅固,東南較弱,請官家固守西北。臣當東南,以死報主?!?/br> “好!東南有你擔當,我可以放心。你先退下,趕快部署去吧!” 劉繼元是知道他不愿向契丹求援,所以先命他退下,然后君臣定議,遣派專使,星夜向契丹求援。 契丹族發祥于遼河上游,所以國號為遼。遼國的貴族姓耶律,后家則大都姓蕭。在位的遼主叫耶律賢,是遼太祖阿保機的曾孫,稱號“天贊皇帝”。 耶律賢在位十年,與宋朝一直保持和好,因此,北漢派人來討救兵時,他頗為躊躇,不大愿意興兵與宋朝對敵。北漢的使者,被冷落在燕京的驛館中,計無所出。 這個使者名叫張正樞,是個出名的美男子,一張嘴又能說會道,因而一住下來,就使得驛丞的女兒珠娘,一寸芳心,怦怦欲動,噓寒問暖,十分體貼。張正樞原是個風流人物,見這珠娘十八歲年紀,一捻細腰,一雙會說話的大眼睛,自然也不免動心,但心事重重,沒有興致去兜搭,只是一個勁喝著悶酒,在苦苦思索,如何打開局面。 珠娘見他雙眉深鎖,抑郁不歡的神情,自然關切,在窗外張望了幾遍,不見他理睬,只有借個因頭去搭訕了。 “張先生,”她捧著一盤鹿脯進門,“這是年前臘月里腌制的,請你嘗嘗?!?/br> “噢,多謝,多謝!”張正樞夾一塊鹿脯,咬了一口便放下了。 “不好吃?” “很好??!” “不用說假話敷衍!”珠娘微微撇著嘴,“如果真的好吃,何以不動箸?” “真的很好。不過說實話,哪怕龍肝鳳髓,我也食不下咽?!睆堈龢信e起杯說,“喝酒,只是為了澆愁?!?/br> 珠娘不即答言,一雙大眼睛轉了好一會兒,徐徐開口:“按規矩說,外邦貴使住在這里,我們只盡款待之責,不許動問公事。不過,張先生——” 由于她欲言又止,張正樞自然奇怪。定睛注視,但見她一雙斜睨的眼中,七分關懷,三分憂愁,那就很容易明白她的意思了:只為一片深情,默默垂注,甘冒不許動問公事的禁令,要為自己分憂。 獨困愁城而有人關切,不管是否有用,能訴一訴心事,總不失為遣愁之道。因而張正樞點點頭說:“我懂得你的意思。真謝謝你!你坐下來,我告訴你?!?/br> 在珠娘,光是他預備接受自己好意的這一番表示,便覺得大可興奮了,便俯身下來,撥了撥地爐的獸炭,替他換斟一杯熱酒,然后端然而坐,整頓全神聽他說話。 “我邦與宋朝,已經好幾年不動干戈,如今得到消息,宋朝的糧草已經啟運,大兵不日壓境。我邦國主,特派我來求援。辭行的時候,國主面諭:張正樞,你如果搬不來大遼的救兵,不必來見我,自己跳進汾水里去見閻王吧!” 話剛說到這里,珠娘已失聲而呼?!斑@是不得了的事!”她急急問道,“前兩天你不是進大內,見過天贊皇帝了嗎?” “是??!可是天贊皇帝并沒有一句扎實的話?!?/br> “那也不見得就是不肯發救兵?!敝槟飫竦?,“張先生,凡事總要往寬處去想?!?/br> “你不知道。見面的時候,天贊皇帝的意思就很冷淡。今天第三天了,把我丟在這里,不聞不問。這兆頭,”張正樞絕望地搖搖頭,“大為不妙!” 珠娘將頭低了下去,但見她睫毛閃動得很厲害,似乎正在全力籌思著一件什么大事似的。張正樞心中一動,是不是她倒有什么好辦法? 這樣轉著念頭,正想動問,珠娘卻先開口了:“張先生,你知道遼國是誰掌權?” “是?”張正樞問道,“是南府宰相耶律沙?” “不是?!敝槟锎鹫f,“是天贊皇后——” “??!”張正樞一聽不錯,久聞耶律賢的皇后蕭燕燕,不但是此邦的國色,而且異常能干,所以耶律賢敬如天神?!安贿^倒不知道她在過問國事?!彼f。 “我也是聽人說的,不知真假?!敝槟镎f道,“天贊皇帝對皇后言聽計從,如果,張先生,你能見著皇后,事情就好辦了?!?/br> 這條路子倒指點得不錯,但可望而不可即。外邦使臣,又何由得見天贊皇后? 珠娘靈秀蕙質,是已猜透他的心事,微笑問道:“張先生,你在為難,找不著門路,是不是?” “你好聰明!”張正樞脫口稱贊,“我在想,一則是門路,再則是身份,外國使臣謁見皇后,只怕與體制不符?!?/br> “張先生,你這話錯了。你和我是漢人,男女大防,不能隨便相見。他們契丹并不講究這一套,尤其是天贊皇后,性情爽朗開闊,跟男子漢一樣,天贊皇帝有時候遇著疑難的國家大事,常跟皇后一起召見臣子商量。所以,你只要有因頭,不必顧慮體制不體制?!?/br> 聽這一說,張正樞大感興奮?!暗?,”他又為難了,“這個因頭倒不好找?!?/br> “我早替你想好了!”珠娘不慌不忙地說道,“你備辦一份珍貴禮物,說是你們皇后特地囑你攜來,致贈天贊皇后,要當面獻上,以表敬意。天贊皇后一定會得接見?!?/br> “說得有理。只是——” “你莫忙嘛!我話還沒有說完,你就心急!” 珠娘是微帶嬌嗔的神態,杏眼斜睇,語聲如鶯,令人心醉,張正樞急忙答道:“是,是!請你示下?!?/br> 珠娘笑一笑,然后正經說道:“禮物只要是稀罕的就珍貴,致贈皇后,也自然是閨閣中用得著的東西。也是張先生你運氣,這兩天恰好有個人在這里,等我去看一看?!?/br> 是什么人?張正樞正想動問,珠娘已經驚鴻般翩然而去,腳步來得個輕快。張正樞定下神來略想一想,忽然發覺心情大不相同——沒有什么好愁的!他把頭挺了起來,自己斟上熱酒,滿飲一杯,夾一塊鹿脯送入口中,大嚼特嚼。很快地,珠娘的倩影又出現了?!斑@個人此刻不在?!彼f,“不過不要緊,他的貨還在?!?/br> 接著,她才說明這是個來自江南的行商,與遼國很多顯要有交情,所以雖是貿販,也能住在驛館。他的貨色不少,且無一不是北地所缺少的,揚州的花粉、杭州的綢絹、西蜀的錦,都能為盛年的天贊皇后增加顏色。 “你想得真好!”張正樞起身一揖,“珠娘你真是我的一個好幫手?!彼菬o心的一句話,她卻想到了“內助”的說法,頓時雙頰飛紅,益見嫵媚。 張正樞再也猜不到女兒家曲曲折折的心事,只是少女無緣無故害羞,必是春心方動,這是他深有體驗的一回事。 “來!”他捉住她的手說,“我要好好敬你一盅酒?!?/br> 她不曾掙拒,只是偏著臉問:“為什么要敬我?” “自然是感激你?!?/br> “感激兩個字,不敢當!只要——”她的聲音由低而無。 “只要什么?”張正樞湊在她耳邊,低聲問道,“只要我拿你緊記在心里,是不是?” “哪個稀罕你!”她說是這樣說,雙頰卻更紅了。 “珠娘!”張正樞偎摩著她的如云黑發,昵聲說道,“晚上好冷!” “瞎說??幌律?,怎么會冷?” “冷在心里——” “什么?”她大聲打斷,“你心冷了?” “不是,你誤會我的意思了!”張正樞從容答道,“心里寂寞,就覺得冷?!?/br> “那么,要怎樣才不寂寞呢?” “你說呢?” “我不知道?!敝槟锓路鹩幸庾鬣?,“誰猜得到你的鬼心思?” “要不要我告訴你?” “隨便你!” “只要有你在,我就不覺得冷了?!?/br> 珠娘不答,沉默了好一會兒,突然掙脫了手,倏然起身?!澳悴灰V心妄想!”她說,“我絕不會上你的當?!闭f著,掉身就走。 張正樞有些好笑,目送著她的背影在盤算,等她再來時,該說些什么話。 到得薄暮時分,驛館的執事,領了一個衣冠楚楚的中年漢子來見張正樞。此人禮節嫻熟,言語伶俐,正就是珠娘所推薦的那個長袖善舞的江南行商,名叫李仲陶。 見了禮,互道了一番仰慕的話,李仲陶談到來意:“珠娘告訴我,張先生想挑些貨色,不知道什么時候得閑?我一年兩次北游,跋涉非易,頗有些與眾不同的東西,打算待價而沽,不過張先生又當別論,盡好商量?!?/br> 張正樞琢磨他的口風,價錢不會便宜——本來也是,便宜沒好貨。上獻皇后,而且有所請托,為博得歡心,亦不能不物色奇珍異寶。一國安危所系,花多少錢在所不惜,只是行囊雖寬,無非來去川資富裕,現在要辦一份重禮,必然不夠,這話要言明在先,才可以進一步看貨論價。 想定了便即答道:“李兄,我的身份,想來珠娘已經奉告?” “是,是!不必珠娘告訴我,我也知道?!?/br> “既然如此,足下當然信得過我?!睆堈龢姓f道,“奉使北來,忽然發覺少了一份敬獻天贊皇后的禮物,想在這里補辦。價款幾何?卻須回到太原,才能奉繳。足下如果不愿,自不便勉強,那就只好作為罷論了?!?/br> 李仲陶沉吟了好一會兒,方始開口:“聽說宋朝有舉兵侵犯太原之說,倘或路途阻隔,如之奈何?” “實不相瞞,我國與大遼,情如家人,此行正是為此。大遼不日發兵相援,必保無虞?!睆堈龢杏终f,“退一步而言,由此南下到太原,快馬不過三五日途程。宋朝大軍調發,渡黃河北上,總在一兩個月以后的事。足下所懼何來?” “說得是?!崩钪偬諉柕?,“卻不知張先生何時回太原?” “事畢即行。我亦急待回太原復命,絕不會耽擱太久?!?/br> 李仲陶盤算了一下,覺得這筆買賣做得通。賒賬的交易,價錢可以開得高,雖說略有風險,也值得冒一冒。因而毅然許諾,請張正樞到他的寓處看貨。 挑燈開箱,好東西著實不少。張正樞挑了些巧樣首飾、彩繡疋頭、精細脂粉,一共湊成十六樣,另外又湊四樣“副禮”,總共值兩千二百多兩銀子。拿現銀付卻零數,下余兩千兩銀子,出張筆據,寫明一到太原,即由官庫兌付。 也是由于珠娘的安排,用那四樣副禮,走了遼后左右一個掌權的宮女,名叫輕煙的門路。十六樣禮物,已蒙天贊皇后嘉納,而且允許張正樞晉見。 召見的地方在大內以西的“西海子”——契丹稱有水草的低洼之區,都叫海子。這西海子卻是汪洋百頃的一個湖,湖中有百丈廣闊的一處陸地,名為瓊華島。正中高地,特建一座廣寒殿,專為天贊皇后臨流梳妝之用,因而通稱為“梳妝臺”。名為妝臺,其實是終日起坐之處。遼主朝罷,就在這里盤桓,一面看皇后梳頭,一面就在妝臺旁邊,跟她談論國事。 這天的遼主,卻不在西海子,是到另一處海子,在城南數里,名為“飛放泊”的御苑圍獵去了——這是天贊皇后有意所做的安排。她像精明的男子一樣,已經猜到北漢使臣破例進貢這份重禮,必是有所干求。軍國大事,能許則許,不能許還是不能許。若是遼主在座,當面就須裁決,因而特意勸他到飛放泊去行獵,以便她易于推托。 舍舟上岸,遼官引向廣寒殿。拾級而上,由宮女引入殿廷,只見一道珠簾垂隔,影影綽綽一位盛裝的麗人,年紀在三十左右,發黑如云,膚白似雪,艷光四射,令人不敢逼視。張正樞不覺低下頭去,拜倒簾前,自陳姓名,說是特奉北漢皇后面諭,進獻禮物,并問安好。 “難為你們皇后。也替我問好?!碧熨澔屎蟮穆曇?,就如殿外柳絲中的鶯囀那樣清脆,“也難為你,遠道跋涉。路上還平安嗎?” “得瞻上國,外臣之幸?!睆堈龢写鸬?,“北上的道路寧靜,只怕回去就難說了?!?/br> “怎么呢?” “敝國與宋朝,多年未動干戈。如今宋主,乃前皇之弟,即位以來,征討四方,十國已只剩敝國,視如眼中之釘,現已發兵北犯。強敵壓境,形勢危殆?!睆堈龢杏终f,“外臣奉敝國國主之命,乞師上國,其實亦是為上國安危打算?!?/br> “噢!”遼后問道,“這是怎么說?” “宋主之意,不止于取河東為已足。河東屏衛大遼,所以敝國亡而上國危。宋主既下河東,必定乘勝北指,那時上國如何自處?” “啊,??!說得是!” 一聽遼后有此表示,張正樞益發精神抖擻地說:“上國發兵相援,實所以求自保。拒敵境外,兵法上策。從來兵貴神速,如今宋軍已經命將出師,伏乞天贊皇帝迅做宸斷,即刻發兵,以雷霆之師掃跳梁之丑,實敝國之大幸,亦上國之至計?!?/br> “好!”遼后點點頭說,“我來跟天贊皇帝說。你先歇一歇吧!”接著,她又吩咐左右,“帶北漢這位使臣下去,好好款待?!?/br> 于是張正樞由遼官陪著,接受了遼后的賜宴。宴罷又到簾前謝恩,然后回到驛館,珠娘已笑盈盈地在迎候了。 “怎么樣?” “多謝,多謝!”張正樞一揖到地,“非卿不及此!” “看你這一身塵土。來!換了衣服洗個臉,好好說與我聽,天贊皇后怎么個樣子?” 于是張正樞在輕松而得意的心情下,細談西海子的見聞。他的口才本就了得,而可談之事又多,娓娓言來,令人忘倦——直到深宵,終于留住了珠娘,春風先到羅幃,幾乎忘卻了燕地的苦寒。 由于天贊皇后蕭燕燕的主張,遼主耶律賢決定派遣一名使臣到宋朝探詢究竟。這名使臣叫撻馬長壽,精通漢語,而且熟悉河東與中原的山川地理,是很適當的人選。 輕裝簡從,星夜急馳,撻馬長壽用七天的工夫,趕到汴京,被安置在封邱門以東的“班荊館”——這個驛館大有來歷,太祖皇帝當年兵變陳橋,黃袍加身,就是此地。大宋開國,改陳橋驛為接待番使之所,題名取“班荊道故”之意,表示大宋與各番邦原為舊交,愿修新好。 這是當今皇帝即位以后,遼國第二次遣使。第一次是在兩年前的夏天,太祖奉安山陵,遼國遣派宗室耶律敞來送葬,宋朝亦遣派起居舍人辛仲甫報聘。他對契丹的情形相當熟悉,因而皇帝特為派他接待撻馬長壽。 未接見遼使以前,皇帝先召辛仲甫垂詢:“契丹果有和好之意否?” “臣與撻馬長壽相處不久,尚未能探悉真意。但窺其來意似乎不善?!?/br> “何以見得?” “撻馬長壽與臣相晤,每每問到我朝大將的近況蹤跡,目的當在打聽兵馬調度的情形?!?/br> “不錯!”皇帝深深點頭,“不錯!聽說撻馬長壽精通漢語,熟悉地形,此來以聘問為名,探我虛實。我自有道理?!被实垡蚜隙S撻馬長壽之后,契丹將派重兵援助北漢,因而即刻召見樞密使曹彬,先做了必要的部署,然后定期接見遼使。 接見番使,定例是在長春殿。特選身長六尺以上的禁衛站班,甲胄鮮明,儀觀壯偉,撻馬長壽一見,不由得肅然起了敬畏之心。 專掌殿前引導之責的闔門使,帶使入殿,行禮叩見,獻上禮物?;实厶丶佣饔?,賜座賜茶,然后垂詢聘問的目的。 “外臣奉本國國主之命,特來請問大宋皇帝,聽說大宋要伐北漢,不知師出何名?” “你可知道北漢主姓什么?” 撻馬長壽一愣,勉強答道:“姓劉?!?/br> “劉,可是漢姓?” 撻馬長壽不能不答一聲:“是!” “那就是了!既是漢人,應奉本朝正朔,與遼國何干,勞你來問?” “不然,遼與北漢約為父子,子國受欺,我國不能不問?!?/br> “這是北漢劉氏忘本,為我漢人之羞。如今九國歸地,獨獨北漢負隅逆命,我自然要興問罪之師?!被实壅f道,“先帝開寶八年,你國遣派涿州刺史耶律琮,致書我國邊臣,要求通好。自此以來,兩國化干戈為玉帛。我愿貴使轉告貴國國主,河東為大宋的版圖,所當必取,如果貴國不加干涉,兩國和好如初,不然,只有兵戎相見了?!?/br> “大皇帝何出此言?遼國雖小,應當周旋?!?/br> 撻馬長壽的語氣很硬,那就無可再談了?;实畚⑿φf道:“寄語貴國國主,來年暮春,會遼東,如何?” 這是明白宣示,將征契丹。撻馬長壽悚然心驚,但亦不敢示弱辱及使命,莊容答道:“敬當聞命?!?/br> 這話表面謙恭而其實傲慢,意思是接受挑戰?;实垲H為惱怒,再一次堅定決心,非伐遼收回石敬瑭賣掉的燕云十六州不可。 當然,兩國相爭,不斬來使。大國有大國的風度,所以,依然按禮款待撻馬長壽,回贈禮物,善遣出境。同時遣派專使,日夜疾馳,通知奉派為“太原石嶺關都部署”的郭進,加意防范,阻斷赴援北漢的遼軍。 郭進出身微賤,年輕時在巨鹿一家富戶做傭仆,行為放蕩,為人所不齒,酗酒賭錢以外,還結交綠林豪客。為防止他這樣下去影響到安全,所以他的小主人秘密跟人計議,打算不利于郭進。 郭進的妻子姓竺,是個賢惠婦人,知道了小主人的密謀,便勸郭進逃亡。她說:“你有氣力,也有膽子,喜歡結交朋友,這些都是你的長處,為什么不好好用它來做一番事業?時世雜亂,倒正是大丈夫成功立業的時候,俗語說得好:‘將相本無種,男兒當自強’,就看你有沒有志氣?!?/br> 妻子哭,丈夫也哭。郭進發誓一定要出人頭地,做個榮宗耀祖、受人尊敬的英雄。于是第二天一早就離開巨鹿,投奔太原,為劉知遠所識拔,由帳下小校積功升到掌管一州兵馬民政的刺史,在河北、河南,捕盜安民,到處有百姓替他立碑頌德。 大宋開國,太祖皇帝用他防守河東北境,監視契丹,是朝廷獨一無二備邊的大將。大宋得以不受契丹的侵犯,都靠他的力量,因此太祖對他異常信任——有一年他的一個部下將官,進京叩閽,檢舉郭進如何貪殘暴戾,而實在是誣告。太祖親自盤問,得知實情,便對左右說道:“此人犯了過錯,怕郭進殺他,所以到我這里來誣告。你們拿他送給郭進?!?/br> 郭進馭下極其嚴厲,此人如果送到他那里,必死無疑。太祖這樣處置,就是為了尊重郭進,讓他自己去殺此人。誰知不然。 “你居然敢到京里去告我,可見你的膽子不小?!惫M對此人說道,“現在接到諜報,北漢派出一支人馬進犯。我派你領兵去抵擋,你如果打了勝仗,我向朝廷保薦你升官;如果失敗,你就不必回來了,自己投河自盡好了?!?/br> 此人自知必死,誰知竟有這樣將功贖罪,而且可以升官的機會,自然踴躍聽命,帶了自己親信的部屬,出境迎敵,舞槍躍馬,舍死忘生般直沖敵陣,殺得對方人仰馬翻,大敗而逃。郭進也言而有信,保薦此人升官受賞,現在成了他部下的一員驍將——此人叫張守義。 就因為郭進能這樣用人,所以他那支部隊進退一體,如臂使指,運用自如。但是新派來的一名副將田欽祚,陰險狡猾,自恃是皇帝的寵臣,不大聽郭進的指揮,使得他很傷腦筋。 接到朝廷的密旨,郭進自然要請田欽祚來商議?!皻J祚兄,”他說,“剛剛接到詔令,說跟契丹已經決裂;如今親征北漢,契丹一定會派重兵援助?;实圬煶晌覀兌笫厥瘞X關,不許契丹一兵一卒進太原。這個責任甚重,請問你有何高見?” “那當然要聽你的部署?!碧餁J祚說,“我看我們分兵而守,如何?” “何謂分兵而守?” “你帶你的人馬守北面,我帶我的人馬守南面?!?/br> 石嶺關南面是太原,北面直通雁門關,北漢豈有余力進犯,所以田欽祚說愿守南面,即等于要郭進獨拒北來之敵。這種騙三歲小孩的話,竟說得出口,在座諸將無不齒冷,而他本人神態自若,毫無愧色。 郭進性情剛烈,但就是拿他沒有辦法。心里在想,如果自己獨當北面,倘或危急,田欽祚一定坐視不救,自己為他作擋箭牌還無所謂,萬一失守,誤國事大,個人粉身碎骨亦無補大局。這件事還須重新斟酌。 “城不可分,責任亦不可分?!彼f,“田將軍,我戰你守如何?” 這四個字太籠統了,田欽祚不敢輕易答應,追問一句:“請明示。怎么戰,怎么守?” “估量敵情,必自北面而來,我領兵駐扎關外,遇敵迎頭痛擊。至于這座關嘛,”郭進抱拳說道,“就煩田將軍把守?!?/br> “噢,噢!”田欽祚雙眼閃爍,又不知在打什么壞主意。 “田將軍!”郭進正色說道,“果真敵自北面而來,我擊敵關外,自有把握,此是以戰為守。就怕契丹自正定穿井陘,西援太原,逆攻本關,那時我無法回師相救,千斤重擔都在將軍肩上?!?/br> “只要守住了關就是?” “是的?!?/br> “其他不管?” 郭進再重重答一聲:“是的?!?/br> “我遵令就是?!?/br> 郭進點點頭,向左右問道:“幕職官何在?” 找幕職官來是要立軍令狀。本來郭進是主帥,無須向部屬表明責任。但知田欽祚jian刁,自己不立,他一定亦會推托,所以格外破例,吩咐備兩份軍令狀,各自簽押,交互收存。 就這樣,田欽祚已頗為不悅。軍令狀是立下了,但字斟句酌,費了好半天的工夫,方始提筆寫下了自己的名字,很不情愿地交給了郭進。 于是,郭進引本部人馬出關,沿滹沱河布防,左軍屯定襄的三會城,此地有圣阜、牧馬二水合流,注入滹沱河,名為三會水,河汊縱橫,地形復雜,契丹不明地形,不敢深入,所以駐兵不多。 右軍屯九原山下的九原城。九原又名九京,又叫九龍岡,山巒起伏,其仞有九。九原城三面平疇,跨岡筑壘,形勢險要,憑借地利,易守難攻,所以駐兵亦不多。 郭進自領中軍重兵,扼守三會、九原之間,忻州北面的忻口——漢高祖劉邦七年十月,大破韓王于河東沁縣,韓王信逃往匈奴。劉邦發大兵三十二萬追奔逐北,但多為步兵,時值隆冬,冰天雪地中行軍,既苦且慢,只有劉邦親自率領的先鋒騎兵,孤軍深入,攻到平城白登山,為胡騎所圍。被困七天七夜,饑寒交迫,全軍將潰。幸虧陳平出了一條奇計,買通匈奴單于冒頓的愛寵閼氏,勸說冒頓減弱攻勢。劉邦方得乘大霧天氣,在死士保護之下突圍,在平城會合大軍,向南撤退。進長城到了此地,方始脫險。六軍忻然歡呼,因而名為忻口。 到了隋煬帝大業十一年,北巡河東,在雁門關為突厥包圍,援軍疾馳,亦是到了忻口,突厥解圍而去。所以忻口雖小,名氣甚大。 忻口山上筑砦,就叫忻口砦。郭進平時就很重視此處,戰備完固。如今自領大兵駐扎,益發將防御工事修繕得處處堅實,無隙可乘。 契丹發兵十萬來援北漢,都統叫耶律沙,是遼國的名將。前軍叫敵烈,年輕悍勇,為遼主耶律賢的寵臣,親領先鋒,由河北經龍泉關沿長城南下,想繞道定襄,會合北漢的人馬,截斷郭進的后路。 探馬星夜報到忻口大營,郭進不免吃驚,親自趕到定襄,領兵往東,從側面攔截,走到孟縣故城,得到消息,敵烈的前鋒,已接近東北二十里外的白馬山了。 于是郭進召集部將,商議御敵之計?!斑@個敵烈,年少氣銳,第一仗絕不能讓他得勝,否則氣勢越猛,以后要擋住他就吃力了?!彼h視周遭,指名問一個人說,“熊大行,你有什么計策?” 這熊大行是郭進帳下有名的一員戰將,沉著驃捷,足智多謀,最長于奇襲。這時他想了一下答道:“敵烈雖勇,孤軍深入,犯了兵家的大忌;而且他地形不見得熟,這就是弱點。于今對方情況還不甚清楚,到底設伏引他,還是明攻暗襲,只有臨陣而定?!?/br> “都帥,”另外一個跟熊大行一樣,官拜都虞候,名叫何慶奇的說,“兵貴神速。如果謀定后動,可能錯失時機,請都帥先發兵要緊?!?/br> 何慶奇跟熊大行的交情最厚,每上戰陣,互相支援,既不會爭功,更不會坐視不救,所以郭進立刻作了決定:“熊大行的話不錯,不妨臨事見機而定,就派你們倆,各帶三千人馬,協同迎敵?!?/br> 領了將令,點齊人馬,連夜行軍。到達白馬山頂,天色已經微明。熊大行下令暫息待命。命令中規定兩點:第一,人馬都擇隱蔽之處躲藏,不準有旌旗外露。第二,不準埋鍋造飯,以免炊煙四起,為敵人發覺,干糧不足,大家平均分配,暫時充饑。 部署已定,天色大亮,熊大行跟何慶奇兩人,策馬上了高岡,天朗氣清,視界甚遠。山下只見一水映帶,對岸塵沙大起,隱隱有刀光鞭影,是敵烈的先鋒趕來了。 不但是敵烈的先鋒,耶律沙唯恐他輕騎躁進,特意率領中軍,連夜趕到,臨河駐軍。 找了個當地的土著來,由耶律沙親自打聽地形?!澳墙惺裁疵??”他用馬鞭指著橫亙在面前的一道河問。 “這是牧馬水的支流,名叫興龍泉?!?/br> “對面那座山呢?” “那座山叫白馬山,又叫作白馬嶺?!?/br> “嶺上有軍隊沒有?” “只有不到二十個人。專門在瞭望的?!?/br> 耶律沙細細看了半天,果然不曾發現有任何重軍扼守跡象。 回到帳中,敵烈來見?!岸冀y,”他說,“剛才那個‘蠻子’的話,你聽見了。既然白馬嶺并無守軍,還不趁此機會渡河過嶺?” “且慢!”耶律沙說,“等耶律斜軫到了再說?!?/br> 耶律斜軫是副都統,率領大軍,押著輜重在后面,行軍不快,敵烈哪里肯等? “都統!”他大搖其頭,“這是大好時機。等副都統的大隊到達,總在兩天以后。這兩天之中,如果宋軍開到,不但白馬嶺過不去,而且居高臨下俯攻,我們會吃大虧?!?/br> “不,不!我們是赴援北漢,大陣仗還在后頭,不必爭在一時。等耶律斜軫到了,大家從長計議?!?/br> “都統,你太持重了,坐失良機,太可惜了。無論如何要照我的辦法?!?/br> 由于敵烈堅持己見,耶律沙頗為苦惱。因為監軍的身份,代表遼主耶律賢決定戰略,同時監督都統進取,權柄甚大,如果他力持定見,將來追究責任,都是敵烈一個人的話,自己有口難言,因而考慮下來,只好聽從他的要求。 話雖如此,還是先要問個明白:“將軍,你打算如何進攻?” “我先把部隊拉過河去扎營——” “慢來,慢來!”耶律沙搶著問說,“你是背水列陣?” “對了?!?/br> “這怎么可以?”耶律沙大搖其頭。 “怎么不可以?倒要請教都統?!?/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