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向沉默寡言的人走過陸邈舟身邊時，低聲勸了一句：“sailing，你舉報打假賽沒有錯，你也勸過他，給過他悔改的機會了，別因為這個自責……”

    陸邈舟的眼神沒有什么波瀾，像是覆了一層初冬的薄雪，很鎮定，很冷靜：“我知道的?！?/br>
    袁劍出去了，訓練室就只剩了兩個人。

    孫覽手里捏著合同，在一片寂靜里，只能聽見他狂暴地把紙張捏得皺起來，揉成團，像是把“七千五百萬”都踩在了腳下。

    他嗤笑一聲，很滿意地看到陸邈舟的沉默，從地上站起來，滿不在乎地把手里的紙團扔到了一旁，爬滿血絲的眼球凸起，沾染上一絲洋洋得意，仿佛那紙團是扔在了陸邈舟的臉上。

    “怎么樣，sailing，舟神？你要是還是執意要我賠錢，好嘛，我這就去把那幾輛跑車賣掉，把我家房子賣掉，砸鍋賣鐵賠?！?/br>
    “不過你也知道，我們家開銷大，我這個人買股票又虧錢，花錢大手大腳的，就算什么都拿出來抵債，也不夠七千五百萬?！?/br>
    他越說越快，目光惡毒地劃過陸邈舟清冷的臉，似乎是拿刀子把那張臉毀壞得面目全非，好消除他從神壇跌入泥沼，從身價上千萬到一無所有的恨意。

    “到時候，怎么辦呢，我的父母都要因為付不起高昂的住院費，被醫院趕出來，沒有家住，躺在天橋下等死?！?/br>
    “我的弟弟meimei，最大的也才高中，他們馬上就要沒錢讀書，都去打工了。一輩子讀不了大學，幫家里還債，你看怎么樣？舟神？”

    陸邈舟垂在身側的手冰涼一片，仿佛基地里“轟轟”作響的暖氣設備不過是擺設，修長的手青筋微凸，不受控制地顫了一下。

    狹長的鳳眸眼尾微挑，在斑駁的燈光下迅速地掠過一片冷芒。

    孫覽信心滿滿地在等陸邈舟屈服，孫覽甚至以為青年方才的眼神是一種憤懣，再定睛看時，才發現那不過是憐憫。

    “伯父伯母是對我很好，你的錯，你的弟弟meimei也不該為此償債。你賠了錢之后，伯父伯母的醫藥費，你弟弟meimei上學的一切花銷，我都會給?！?/br>
    “但不是因為你，孫覽。我們從黑網吧打到世界冠軍，我們取得了電競最高的榮耀，但這也是電競賜給我們的榮耀，你不可以踐踏它，蔑視它，不尊重它?！?/br>
    “我給過你機會了，甚至在決賽沒有完全比完的時候，我都在看你，你有沒有悔改，有沒有回頭，是不是還是執意為了地下賭莊的那些錢，在賽場上作假?！?/br>
    “很可惜，當初在黑網吧的時候那么苦，在數九寒天沒有暖氣，我們手指凍得開裂流血，都在訓練，一分錢都沒有，你堅持下來了?！?/br>
    “現在俱樂部、榮譽、粉絲、錢，什么都有了，你卻什么也沒有了?！?/br>
    陸邈舟抬手撩了一把墨發，眼簾微垂，遮掩住了眸子里一片冰冷下的裂縫。

    “我對你仁至義盡，沒有什么可說的了。你如果知道輕重，今天在訓練室的話，最好不要去網上說?！?/br>
    “現在你還有很多老粉愿意等你道歉，再給你個機會。你禁賽以后，可以去做主播，至少養得活自己，別一錯再錯了?！?/br>
    陸邈舟緩緩呼出一口氣，雙手放入衣兜，朝著訓練室的門走去，路過孫覽身邊時，卻被人展開手攔下了。

    對方陰郁的聲音像是毒蛇吐信：“陸邈舟，你以為你這樣說，我就會感激涕零？”

    “做主播，你說得輕巧，愿意原諒我的粉絲還有多少？幾百個？幾千個？我要還債，這輩子都還不完這些違約金！”

    “反正我除了打游戲什么也不會，我現在名聲也臭了，錢也沒了，我還怕什么？”

    孫覽雙目充血紅得駭人，不像是一個活人能有的眼神。

    “但你不一樣，舟神，你可是粉絲們追捧的神，是華國電競的希望，對你來說，七千五百萬，你也賠得出吧，嗯？”

    陸邈舟淡淡地看向他，嗓音很緩，但里頭已經藏了仿若海嘯前平靜的海面下蟄伏的洶涌。

    “我現在還在和你好好說話，是看在一路走過來的情分上?！?/br>
    陸邈舟壓低了嗓音，自喉間壓出一聲冷笑。

    “成為職業選手以前，我打起架來是怎么樣的，要我幫你回憶一下嗎？”

    孫覽抖了一下，似乎是被青年俊美的面容上冷峻的鋒銳刺得心底發涼，但很快，他臉上的怨毒、自暴自棄都收斂了起來，轉而變為了一種可憐的乞求。

    “陸邈舟，舟神，你也說了，我們一路走來的情分。你還記不記得當時在黑網吧，我們沒錢吃飯，一起分一桶過期的方便面？”

    “你記不記得我給你買過治凍瘡的藥膏，還讓我mama給你織了手套，你記不記得？”

    孫覽拽著陸邈舟的衣袖，絮絮叨叨的，像是怕他記不起來，前言不搭后語地說了十來分鐘，最后臉上涕淚橫流。

    “你就當可憐可憐我，可憐可憐我的家人，我要是一輩子還債，我家人也不會好過的，你就算愿意出錢幫他們也沒用的！”

    “七千五百萬對你來說，也只不過是兩年賺的錢而已啊，你幫我賠了，我一定這輩子都感激你，下下輩子都感激你！”

    陸邈舟閉了閉眸子，喉結滾動了一下：“松開手?！?/br>
    兩年，電競職業選手有多少個兩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