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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子一怒,流血漂櫓。那老道士卻并不驚慌,只沉沉俯下身去:“陛下息怒?!?/br> “老道雖無十分把握。卻也有七八分了,還請陛下一聽?!?/br> 惠帝的胸脯不斷起伏著,他的一只露在外面的手不停地抽搐著,他深吸了口氣,終究是在案后坐了下來。 “你且說來,朕聽聽?!?/br> 老道士不疾不徐道:“駙馬身上祥光遍灑,以天眼看去,自有通天一股祥瑞之氣。老道斗膽猜測,只怕是天上白澤此番下凡而來,實乃我大慶之幸??!” 他這番話出口,惠帝卻如同被一道從天而降的巨雷轟了個五雷轟頂。半晌,他方慘然笑道:“白澤?” 老道深深低下頭去。 惠帝驀地開口大笑起來,笑的幾乎要喘不上氣。笑完后,他慢慢開了口,問道:“你說,這白澤是來匡扶哪顆帝星歸位的?” 這事已然再顯然不過了,老道士知曉惠帝已經不是再問他,因而只是閉了嘴靜默不言。 “你怎么不說了,你怎么不說了?”惠帝又笑出了聲,“白澤,哈哈!他不是來幫助朕的,卻是來幫朕的好女兒來推翻朕的!朕早就說,昭寧是最像朕的一個孩子了,果真是像朕啊,這份野心,當真是與朕分毫不差!” 他的眼神一下子陰厲起來:“若早知有今日,朕早就,朕早就——就該在她一出生時,就掐死她!” 說這話時,他不知為何,忽的記起了那小小的一團第一次被放入他懷中時。他抱著本朝的第一個公主,欣喜的捏著那軟綿綿的小手,發誓要與她世上最貴重的寵愛——可是這段回憶很快便被他從腦海中抹去了,那個天真爛漫、跟在他身后軟聲撒嬌的女兒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眸中燃著野心的篡位者。 “陛下!”老道忽然厲呼道,“此乃天意,絕不可逆天而為——否則我大慶之國運,當毀于旦夕之間!” “什么逆天而為?”皇座上的人顫顫巍巍立了起來,殿外的日頭將他身上拉出了長長的、長長的陰影,老道一下子瞇起了眼,覺得那似乎是從惠帝身上蔓延開的長長一灘鮮血。他心內已有了些不詳的預感,忙開口勸道:“陛下——” “朕便是天!朕便是這天!” 惠帝癲狂地仰天長笑,嘶吼著,青筋爆凸地叫著,“朕便是天,何來的逆天?!” 老道士終于知曉那不詳的預感究竟來自何處了——惠帝的整條手臂,都在以一種令人心驚的頻率戰栗著,而這種戰栗很快便向那明黃色的人影全身襲去。老道士心頭大驚,他憶起前些日子覲見惠帝時,惠帝將手藏入袖中的情景,終于有了最后一個猜測。他再也顧不得許多了,厲聲叫道:“來人,快來人!” “朕才是天命所歸!朕是皇帝,朕是唯一的皇帝!” “朕是——” 大群的宮女太監涌入了大殿。他們驚呼著,不安著,沖過來扶住了他。一張張漂浮著的面容在惠帝眼前晃動著,像是地獄中群鬼的呼嘯,而他拿手拂過臉邊,終于知曉了是什么讓他再也說不出話來。 血。 滿手鮮紅的血。 他嘴角汩汩向外冒著血液,終于渾身一癱,像是一座不堪重負的大廈,終于昏昏然徹底傾塌。 第114章 113.01.27 大慶明歷年第七年。 明黃色的綺羅帳于這一室明明暗暗的陰影中飄飄蕩蕩, 滿室皆是略腥甜的血腥氣味, 小宮女連著往香爐中插了三把百合香, 還是掩不住這令人心生不安的味道。閉上眼,幾乎都能看到一大朵一大朵血色的花綻開的場景。 這個登位不久、年輕有為的帝皇,就就沉睡在這明黃的帷帳之后。帷帳水一般漂浮起來, 上面那條繡的雄偉的龍也就隨著這水活了過來,于空中緩緩飄動。 皇后不在,周貴妃也不在。在這樣病重的時刻,他身邊只有個年歲尚小的小宮女,扎了雙鬟, 在看見他嘴角緩緩溢出的鮮血時, 只會驚呼著要叫太醫。 叫太醫已經沒用了。 惠帝哆嗦著嘴唇, 想要叫住她,然而事實上他只是從喉嚨中擠出了幾句斷斷續續的嗬嗬聲, 像是破爛不堪的風箱中發出的噪音。 他費力地睜著混沌的雙眼, 癡癡盯著那條緩緩飄動的龍。 朕是......朕是真龍天子...... 一只纖纖素手忽的將這帷帳慢慢掀了起來, 露出一張芙蓉花般嬌艷的面容來。額間點著一點水仙花鈿, 愈發讓這張本就傾國傾城的面容驀地鮮活起來。 “貴妃娘娘——”小宮女顯然是驚到了,忙手忙腳亂過來請安,“您——” 姿容華貴的貴妃緩緩揮了下手,將她遣下了。她親手接過了那碗藥液,慢慢的用小調羹攪著,看著那微棕色的藥液發出裊裊的白霧來。 半晌后,她忽的輕聲笑了聲,像是怕將那樹枝上的鳥兒驚飛了般輕聲細語道:“陛下,如今,您可有臣妾當年的感受了?” 當年那個嬌艷的少女心中含春,靜待著那個已說好了夫君上門來娶她過門—— 可是那一天,她日日等夜夜盼,生生盼了這許多年。 再也沒能盼到過。 那個信誓旦旦的男子,終究是為了那至高無上的、令人心醉神迷的位置,徹底放棄了他曾經心悅的女孩兒。 惠帝斷斷續續地喘息著,努力瞪大自己已然渾濁的眸子,他忽然從方才那輕柔的語音中,得出了一個令他心驚膽戰的結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