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節
待覺出了面頰男人薄唇之上的觸感后,裴鳶的唇角也漸漸地往上翹起了弧度。 司儼溫柔地親了她一下,他覺裴鳶的臉蛋兒軟得便如凝脂豆腐似的。 且美人兒剛剛睡醒,身上的體溫也比平時要溫熱許多,渾身上下也都散著獨屬于少女的馨甜奶香,聞著令人備覺醺然。 他一抱起她來,就再也不愿再松開了。 司儼順勢用手一下又一下地撫著美人兒烏黑柔順的長發,卻覺裴鳶適才還微微地睜開了些眼睛,這轉瞬的功夫,她竟是又瞇起眼睛,貪起懶來了。 那小腦袋也如小雞啄米似的,一下又一下地點著頭。 他因而無奈搖首,溫聲哄她:“鳶鳶,不能再睡了?!?/br> “嗯?!?/br> 她立即便軟軟地予了他回應,但是她那嬌美的小臉兒上,神情卻仍顯困倦。 這時,女使絳云站在了內室外的飛罩處,對里面的兩個主子恭敬道:“王上、殿下,宮里的車輿已經停在府外了?!?/br> 裴鳶聽到這話后,才倏地瞪大了眼睛,再沒同自己的夫君撒嬌,而是焦急地往地面伸著小腳,想去趿鞋履。 司儼卻驀地將她橫著身子抱了起來,隨即便動作熟稔地為小姑娘篦發穿衣,整個過程,他沒讓她的任何女使插手。 裴鳶的這些女使都弄不懂司儼的想法,畢竟哪兒有一國之君每日都會親自為王后更衣篦發的? 但是他既是不喜旁人碰觸裴鳶,倒也為她們這些女使省了功夫。 不過任誰都猜不到,裴鳶那些精致又繁復的發髻,實則都是撫遠王親自梳的。 ****** 郊祀的地點,在京郊之南。 先帝便是個信奉神靈的人,他在世時也是每過三年,便要命禮官舉辦一場盛大的祀典,只是他晚年時腿腳不便,不宜行遠路,所以也時常會在建章宮的神明臺處舉辦祭祀之典。 上午的日光稍顯刺目,新帝閼臨身著祭祀的華貴冕服,頭戴通天長冠,獨自一人登上了南郊的圓壇,以行祭天之典,亦向皇室信奉的太一天神祈求大梁來年的風調雨順。 諸侯王及文武百官各自站在祭壇之下的兩側,望拜于帝。 來京郊的路上,無論遇到何種境遇,都會泰然自若的司儼竟是頭一次體會到了,何為緊張之感。 而他不安的緣由,不是因為別的。 而是怕會看到,裴鳶對閼臨的眼神仍有傾慕和留戀。 但在走向祭壇的路上,司儼卻見,裴鳶并未將視線放在閼臨的身上。 裴丞相身為百官之首,自是也來京郊參與祀典,且他正背脊挺拔地站于百官之前。 裴鳶偶爾瞥視的目光,便都放在了日漸蒼老的父親身上。 裴丞相頭戴進賢冠,身著黯色公服,仍是那副清矍儒雅的名士模樣,待得見幼女總在悄悄看他時,便溫和地沖她搖了搖頭首,示意她要目不斜視,專注于前。 裴鳶立即會出了父親的心思,便耐住了心中的思念,專心地跟在了司儼的身旁。 待于祭臺下站定后,裴鳶亦驚喜地發現,母親班氏竟是也來京郊了! 她綰著高髻,著命婦之服,神態恭順地站在了裴太后的身后,只是這處是祭祀的場合,裴鳶還在襁褓中的小侄自是不宜被帶到此處來。 裴鳶固然有些失落,但也覺得這冬日天寒,若要凍到她的小侄,那便不好了。 只是,今日她見罷母親和父親之后,若再想要見到她們,就不知要到何年何日了。 思及此,一陣稍顯凜冽的寒風忽而刮至,待吹拂過小姑娘的面頰后,她的眼圈還是變紅了。 裴鳶很快便調整了自己的情緒,禮官亦命樂人奏起了青陽、朱明、玄冥等禮樂。 亦有戴著儺面的巫祝在神壇之上,圍繞著帝王跳起了從上古流傳至今的育命之舞。 知道裴鳶很想念父母,也很懷念從前在上京的生活,司儼自是對這么小就遠嫁異國的她,產生了疼惜的心理。 這時,位于他對面的六安國國君閼治微微抬眸,悄悄地同他做了眼神的交流。 而閼治身側的甄王后,明顯一臉病容,卻在強撐著精神。那甄王后的身側,站著的人并非是從六安國的女使,而是楊皇后的宮婢,待祀典結束后,甄王后的一舉一動便又要被楊皇后監視起來。 故而司儼看向了閼治身旁,那位年輕的東平國國君閼閎。 他見閼閎面色明顯不豫,便知閼治已然用三兩言語,便說服了閼閎,亦讓他對新帝產生了不滿。 司儼剛要沖閼治頷首,可這祀典的舞樂竟是給他一種莫名的熟悉感。 他亦用余光看到了祭壇之上的那些戴著儺面的巫祝,隨即,男人的頭腦竟是又于遽然之間,泛起了陣陣的劇痛。 那些記憶斷斷續續,他隱約在不甚清晰的畫面中,又看到了那個戴著猙獰儺面,身著寬袖狩衣的少女。 只是這番,這個少女終于摘下了她的儺面。 他腦海中的畫面漸漸清晰—— 那儺面的造型是一厲鬼的臉,它眼大如銅鈴,眼白外露,一頭凌亂的白發上還立著兩個沖天的犄角,額心亦存著赤紅的鬼印,正呲牙咧嘴地張著血盆大口。 而儺面之下的少女面龐,卻與它形成了強烈的對比。 那是一張極其溫軟又柔美的面龐,且她的模樣,司儼再熟悉不過了。 裴鳶見對面的六安國國君面色明顯一變,隨即便也覺出了司儼的異樣,她心中一慌,忙關切地看向了正痛苦扶額的男人。 恰時祭祀大典終畢,天子亦從祭壇緩緩走下。 眾臣皆對其跪地朝拜,諸侯王則要對帝王拱身揖禮。 司儼這時強自忍著頭痛,同裴鳶對著帝王施了該施的禮節。 閼臨走到司儼和裴鳶的身前時,只微微頓步,隨即又深情莫測地從二人的身前走過。 他自是看出司儼身體突然患疾,而裴鳶的神情卻是異常的關切和擔憂,且她的目光,絲毫都未放在他的身上。 看來那潁國的細作沒有說錯,裴鳶嫁給司儼后,果然對他產生了感情。 思及,閼臨不易察覺地攥緊了拳頭。 與閼臨并肩從朝臣面前走過的楊皇后也微微回首,瞥了撫遠王一眼。 六安國國君實則也很擔心盟友司儼的狀況,但是礙于身份,只得選擇同甄王后離了適才的站處。 裴鳶仍萬分關切地看著司儼,軟聲問道:“夫君…你沒事罷?” 她的心中驀地涌起了一個特別不好的念頭。 上次在敦煌時,司儼便如今日這樣,突然犯起了頭痛,她想讓醫者為他看看,可他又說自己沒事。 待回潁國后,那亓官邈也說司儼沒事,但是裴鳶卻清楚,亓官邈也并非是個總說實話的,他很有可能瞞了她什么。 再一想到,她剛嫁到潁國時,司儼就讓她學那么多的東西…… 一種難言的恐懼悄無聲息地蔓上了裴鳶的心頭。 她怕,司儼是得了什么活不長的難治之癥。 ——“別怕,我沒有事?!?/br> 司儼的頭痛漸漸好轉,亦終于看向了他身側一臉擔憂的美人兒。 他自是看出了裴鳶的心思,便又溫聲安慰她:“你放心,我是不會讓你做小寡婦的?!?/br> “霖舟,你一定要沒事啊…你若真的……” 裴鳶話說到一半,卻又怕會被周遭路過的人聽了去,便及時噤住了言語。 她想說的是,就算他真的得了什么惡疾,她也一定會對他不離不棄。 司儼未再多言,只伸手將美人兒被風吹散的鬢發撥至了耳后。 他凝睇著裴鳶的面龐,適才腦海中那少女的臉,亦與裴鳶的臉蛋漸漸重疊。 兩個人的相貌可謂是一模一樣。 只是,那少女巫祝的面容上,卻涂了些赤紅如血的油彩。 他應該是快想起前世的事了。 想起來后,他便能解此情蠱。 也便能同裴鳶長長久久地在一起。 看來前世,他好像真的欠了這只小嬌鳶什么。 ****** 京郊云陽,甘泉宮。 諸侯王及其內眷俱已乘車馬到抵此處,新帝亦命人提前在大殿備好了宴席。 楊皇后同女官行在宮道時,卻對閼臨一會兒要在宴上行的事,心有惴惴。 她復又想起,適才在祭祀之處時,閼臨并未怎么看過裴鳶,她也未能從他的眼神中看出他對裴鳶還存有多少好感。 且那裴家女貌似對撫遠王,也產生了些許的傾慕之意,所以在撫遠王突患頭疾時,她的眼神才會那么關切。 故而楊皇后語氣幽幽地對自己的女官道:“本宮怎么覺得,那裴家女竟是對強取豪奪她的撫遠王產生了好感呢?” 女官恭敬且稍帶著諂媚地回道:“娘娘,她是遠嫁到潁國的,到了那處又沒家人護著,她若再不上趕子討好她的君王夫主,那得過得多慘啊?!?/br> 楊皇后聽到那女官說,裴鳶在潁國的境遇不佳,心中好受了些許。 女官這時復用同她小聲耳語道:“娘娘您看,那裴王后真是個拿不上臺面的,這也沒走幾步,她那鞋履竟是掉了,當真是給他夫君丟面子……” 楊皇后狐疑地挑眉,隨即便微微轉首,看向了她身后的撫遠王夫婦。 卻見裴鳶果然如她女官所說,竟是迷糊到掉了只鞋履。 此時此刻,她正一臉無措地單腳站在地上。 而那身量高大的撫遠王也是面色一怔,看向了她。 楊皇后不禁冷笑一聲,亦覺在這樣的場合,裴鳶竟是還能如此露怯,那撫遠王定會覺得丟了面子,難免會斥上她一頓。 便對她身側的女官道:“你去裴王后那處看看,就說本宮讓你去幫幫她?!?/br> 女官應諾。 她自是清楚,她的主子是想派她去替自己看那裴王后的笑話。 待女官轉身往撫遠王夫婦的方向走去時,卻見司儼已然將裴鳶橫著身子抱了起來,亦將她小心地安放在了不遠處的嶙石之上。 女官面色微怔,卻見裴鳶只嬌氣地垂下了雙眸,那撫遠王也沒對她說什么責備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