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節
在賢者神殿中,易真第一次見到了傳說中號稱“流動的以太,諸天萬法,隕落星辰”的大賢者,隕星辰。 實際上,每一代大賢者的名號都是可以繼承的,如果可以,神官僅憑誦唱隕星辰的名號,就能把他和容鴻雪在神殿外面擋上個三天三夜。 和容鴻雪上次看到的景象相比,落在易真眼里的賢者神殿,是一座盤踞了整座山脈的雪玉金宮,碩大的白花開滿枝頭,風一吹,花瓣裂解成紛揚細碎的香雪,淹沒了塵間。 “你好……”隕星辰忽然笑了,她白銀色的肌膚帶著淡淡的光暈,繽紛的冠冕燦爛無比,“時間緊迫,就讓我們來開誠布公地談一談吧!我該如何稱呼您呢,是世界之王,還是身具奇異妙法的拯救者,抑或劇本的主角,恒心超越一切的英雄?” 易真愣?。骸鞍?,我……” 容鴻雪皺起眉毛:“她和你說了什么?” “喔、喔、喔……”隕星辰笑了,她從王座上站起來,閃耀幻光的裙擺似乎一直蔓延到未知的虛空,“別緊張,你們兩個都站在這里了,我又怎么敢對你們怎么樣呢?” “只是我說的話,他聽不到而已?!彪E星辰沖易真擠了擠眼睛,這是一個極其不匹配她身份的表情,亦使她的氣場一下從奧妙無窮的大賢者,變成了調皮的頑童,“現在,讓我猜猜你們的來意……” “外來者,意圖奪取此世的外來者,強大、不可匹敵、虎視眈眈,正困擾著你們的身心,”隕星辰說,“你們來尋找真相,也來尋找擊退他們的方法,對不對?” 易真張了張嘴,總歸你都說完了唄,那我還能說什么? 他點點頭:“對,您確實通曉萬物?!?/br> 隕星辰低聲道:“你懷中有什么東西……關乎時間和真相,璀璨的珠寶。拿出來,讓我看看?!?/br> 易真一愣,他摸進芥子豹囊,猶豫一下,掏出那枚唐懷瑟之冠,向隕星辰攤開。 “它?” “是的,它?!彪E星辰露出神秘的笑顏,“據說戴上唐懷瑟之冠,就能超越真實和虛幻的界限,看見自我以外的世界,這句話確實沒錯,因為唐懷瑟之冠所鑲嵌的珠寶,并非宇宙間任何的鉆石珍珠,而是大賢者的眼球結晶?!?/br> 易真的手顫了一下,容鴻雪聽不到他們之間的交談,心中警惕,但面上偽裝得滴水不漏,只是牢牢握著易真的手。 “七顆眼珠,七位大賢者死去的一部分軀殼。它本是我族的遺物,在另一條時間線上,經我的手,拋向阿佐特星系?!彪E星辰說,“最終,它為我帶來了你們?!?/br> 第123章 易真注意到她話里的內容,“另一條時間線”。 “什么叫另一條時間線?” 易真望著隕星辰,只覺她的雙目中旋轉著萬千星海,她的一只眼睛看向自己,另一只眼睛已經透過自己,看向了無垠的浩瀚未來。 在賢者面前,就連太阿也緘口不言,靜默萬分。 “在人類的世界,有種十分有趣的說法,”隕星辰對他的問題避而不答,只是饒有興致地注視他,“因果?!?/br> “你種下一朵花,種子是因,花開是果,人用這種說法,用一根透明無形的線,將萬事萬物連接在一起?!彪E星辰嘆了口氣,“因此,唐懷瑟之冠,就是我償還給你的‘果’。賢者的眼睛,可以看見全部時間線中的起始與終結,而它鑲嵌著七枚大賢者的眼球結晶,足夠讓你定位到任何想去的地方?!?/br> 她抬起手臂,伸出三根細長的銀白色手指,慢慢合攏了易真的手掌,將唐懷瑟之冠禁錮于他的掌心,“考驗即將開始,世界之王。你的身份,你的過往,你的困惑,都需要你自己去時間深處求索。我當然也可以輕松地告訴你,這一切究竟是如何發生,又要如何結束——但歷史告訴我的教訓,就是永遠也不要把答案直接放進人類的手心,不是他們自己所苦苦探尋出的真相,就沒有任何價值意義?!?/br> 易真張了張嘴唇,他看了一眼容鴻雪:“你……你償還給我‘果’,那容鴻雪呢?你為什么不讓他聽見我們的對話?” “他和我的交易,早就結束了?!彪E星辰笑著說,“他付出了他該付出的,自然得到了他想要的。只有你,易真,現在我只欠你的債,而這債也很快到了一筆勾銷的時候?!?/br> 易真還在心中急速思索著這句話的含義,隕星辰接著道:“你們來尋求我的幫助和建議,然而我無權插手你們的戰局,世界的命運;至于建議,我也只能給你一條?!?/br> “——唐懷瑟之冠,能夠保證你在任何時空維持穩定的形態,只有一點,那就是你最好限制自己,不要去使用超出當前時空的能力。當賢者的七顆眼球結晶都黯淡下去,你將被當前的時空排斥,從而迎來湮滅的結局?!?/br> 隕星辰笑著說:“好了,使用說明書已經告訴你了,是時候說聲再見,然后——” 易真連忙伸手:“等等,等一下!” “——如果運氣好,我們就不用再去下個時間線會面了,親愛的朋友……” 隕星辰的裙擺飛揚,肌膚上散開無數飄揚的雪白花苞,一縷微風吹過,千萬縷微風吹過,玉宮、金殿、花樹、雪山……皆如泡沫般分解,亦如幻夢般消散。易真的眼前就像飛落了一海的花朵,花瓣沾上他的身體,就碰撞成了破碎的細雪。 最后,他獨自一人,站在空曠蒼茫的雪原上,雪花如鵝毛紛紛,容鴻雪不在身旁,他的手里還抓著唐懷瑟之冠。 ……這是哪? 易真轉了一圈,腳底踩在厚厚的雪堆上,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 這里沒有其它顏色,就連天空也沁出牛乳般的光暈,仿佛世上再無如此純白的地方。 “容……”他剛想叫一嗓子,轉念一想,還是算了,找不到自己,容鴻雪估計比他著急多了,這一嗓子再別招來什么別的東西,那才是得不償失。 易真運轉摩羅幻身,化作一團煙霧,掠在雪原之上,四處尋找著容鴻雪的印跡。 這到底是哪里呢?隕星辰消失也就算了,連賢者神殿,還有賢者的王都也沒了,這壓根不是人力能夠做到的級別,想來應該是隕星辰把他們傳送到了別的地方。 易真繼續往前游走,他低頭俯瞰,雪地上逐漸出現了巨大交錯的痕跡,開戰的痕跡。他急忙停下,細細觀察著地面。 戰火縱橫的疤痕一路延展,鋪滿了易真目力所及的雪原,密麻割開的溝壑,恰似深淵的裂口一樣可怖。 這可不是小打小鬧的結果,而且…… 易真降落下去,摸著傷痕累累的大地。 而且,這也不是新造成的,這些更像是古戰場的遺跡,千百年來一直保留在這里,無論下了多大的雪,刮了多久的風,都不能將其抹去。時光宛如凝固,雪原就像一尊水晶的棺槨,它沒能留住美人傾城的青春容顏,只是留下了這些滿目瘡痍的印跡。 好熟悉……易真盯著它們,目露困惑之色。 真是眼熟啊,就像他曾經見證過這場驚天動地的大戰,抑或在迎接命中注定的輪回之前,就于夢中看過了千百次。 這究竟是哪里? 他放緩了速度,猶如輕緩的風,流連過牛乳色的天空,腦海中同時有光影斑斕,掠過他空白一片的記憶。 “易真……” “……易真!” “易真,那是你男友嗎?” “……好帥哦,但是不是身體不太好???” 窸窸窣窣的聲音,誰在說話? “哇!訂婚戒指!” “容氏的大公子啊……繼承人呢……” “……攀上高枝了,憑他那張臉……” “……嫁個病秧子很了不起?容懷宇可是有不少私生的弟弟meimei吧,不是前些年才接回來一個……” “別說了別說了,他聽見了……” 易真的手指微微顫抖。 這是誰的記憶? 他自己的? ——教堂的穹頂高曠,富麗堂皇,繁花猶如簇擁的錦緞,圣潔的天光在水晶彩窗上飄渺漫蕩,長頸的雪白玫瑰清麗曼妙,他頭上蒙泄而下的雪紗亦是清麗曼妙。他挽著身邊看不清面目的男人,周遭的世界一片暖白,唯有兩樣事物,閃灼著刺目的色彩。 他纖弱手指上的沉重鉆戒。 人群里始終盯著他的男人,目不轉睛,幽綠的眼瞳帶著狼一樣的陰鷙冰寒。 閃回的所有場景,就像一團氤氳在水中的墨,飛快淡化,旋即蔓延著消逝。易真如同置身于光怪陸離的萬花筒,他轉身,嶄新的場景也隨即綻開在他面前。 ——他成為了容懷宇的妻子,卻依舊因為出身的緣故,在莊園內不住受到冷遇和白眼。他卻不敢用這點小事去麻煩他先天有疾,卻被家主容擎賦予了厚望的丈夫,唯有雙目垂淚,在幽靜的花園中徘徊。 林間卻是有人的,那個如狼的男人發狠地纏著手上的繃帶,他渾身是傷,骨節處鮮血淋漓。 “你受傷了?”他擦掉臉上的眼淚,蹲下來看著男人。對方是丈夫同父異母的弟弟,在這個有如小社會的大家庭,他擁有比自己更不受重視的地位,“我這里有藥……你還好嗎?” 男人停下動作,眼神尖銳地凝視他。 這記憶已經太過陳舊,足以泛出破損的暗黃,然而他們對話的每一個字,都清晰得像是發生在昨天,發生在上一刻。 “你哭什么?”男人漫不經心地反問,“那些人看不起你?” 他吃了一驚,臉頰不由漲紅:“你……” “要是不能掌握自己的力量,就只能像死rou一樣,任人宰割?!蹦腥俗灶欁缘氐吐曊f,“你選容懷宇當你的靠山……” 他抬起頭,看著訥訥的青年,暴虐的怒意突如其來,他一把拿走易真手上的藥劑管,冷笑道:“跟你說這個有屁用,快滾!我聞到容懷宇身上的味兒就想殺人?!?/br> 畫面定格,繼而從立體的影像,縮減成扁平的照片,那照片也被火舌舔舐。飛灰與火星飄舞,隨風吹向未知的遠方,易真順著它們遠去的方向遠眺,看見新的陌生場景。 時間似乎加快了,它飛速快進,跳到了容懷宇的葬禮上。容擎死后,他的大兒子立馬意識到了自己的處境,他狼子野心的兄弟不會放過他的命,他唯一能做的,似乎只有遣散身邊親近的人,好讓自己不至于連累他們。 容懷宇為他的男妻準備了足夠下半生過活的資金,但還沒等他送走妻子,他就變成了一具棺材里的冰冷尸體。 孤狼的報復兇惡猛烈,易真瀏覽著這段本應屬于自己,不過,又確實不屬于自己的記憶,果然看到了那一幕。 ——男人在容懷宇的靈堂上,輕慢地壓住兄長的遺孀,視對方竭力的掙扎抵抗于無物,不僅吃光了他嘴唇上的唇膏,也吃掉了……很多別的東西。 ……而且就頂著容懷宇的遺照。 即便沉浸在回憶忽然復蘇的恍惚和震驚中,易真還是覺得,自己的拳頭委實已經堅硬難耐,很想在某個人的臉上發作一番。 其后的日子,流言蜚語一直未曾停歇,容氏新上任的掌權者有意用那些蔑視的桃色流言,來打擊羞辱他的小嫂子,為自己增添新的床笫樂趣。 第一個和原著不符的節點出現了。 ——“易真”的身體和精神承受了雙重打擊,導致他耳邊開始出現奇異的聲音,并且那個聲音只有他能聽見,連“容鴻雪”也未能察覺。它痛斥他是不貞的蕩婦,是被欲望俘獲的奴隸,它對他敘述容懷宇了生前為他做好的一切打算和退路,而這些事實,統統在老管家那里得到了驗證。 背叛和屈辱的痛苦日日夜夜,永無止境地折磨著他?!耙渍妗闭襾砹私鯚o解的煉金毒劑,第一次選擇了自殺。 易真一下繃緊了神經,他忽然有點相信,這就是以前曾經發生過的事情了。 裁決者選擇了無論是心志,還是身體都孱弱纖細的“易真”,打算從他這里入手,直接砍掉一半的世界支柱。 不得不說,他們的決策十分奏效,主角之一產生的動蕩,足以令“容鴻雪”的力量也受到影響?!耙渍妗北痪攘嘶貋?,然而他去意已決,他一天比一天更虛弱,離死亡更近。那個聲音則無時無刻不在折磨他的心靈,時間久了,他甚至生出了一種破罐子破摔的自我輕賤,一種徹底麻木的情感。 外界的一切,都被半死不活的“易真”隔絕在了自己的小世界之外,只有他療養的地方一直在變化。直到有一天,“容鴻雪”沖進病房,扯掉了他身上的維持管,駕駛大黑天,帶著他逃出了中央星。 “我們都被騙了?!彼喍痰卣f,“是我對不起你,我一定會救你的命,你得活下去!” 就這樣,他們開始了在星際中流浪的旅程,更加艱苦的旅程?!叭蔌櫻睅е诟鱾€星球上輾轉,不停告訴“易真”一些事情,一些他靠自己拼湊出來的真相。 “……也許你聽起來像是天方夜譚,”他沉聲說,“但我還是要告訴你,這個世界其實是個劇本一樣的東西,我們是劇本的主角,為了奪取世界的資源和財富,有一些外來者入侵了這里。你聽到的詭異聲音,肯定也是外來者中的一位……” 彼時暮色茫茫,他們降落在一個不知名的小行星上,找了個山洞暫留。男人煮了一鍋米粥,另一位主角形銷骨立,蜷縮在厚厚的毛皮里。 劇毒的煉金藥劑完全損傷了他的身體,哪怕“容鴻雪”請動了大奇跡者把他救回來,毒素也會終生侵蝕他的骨髓血管,令他不得安生。 “……是嗎?”他輕輕笑了,記憶的時光流淌如水,這是他為數不多的開口時間,“其實你說得很對啊……力量只有掌握在自己手上,才不會被欺騙,被搶奪……” 他出神地喃喃:“對不起,是我太懦弱了,拖累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