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節
萊雅皇后手腳冰涼,她不顧一切地朝看臺撲過去,厚重華麗的裙擺帶翻了金瓶和杯盞,水晶果盤當啷墜地,在地上孤零零地翻滾,哭聲泣血般凄厲。 “——愛凡!” 穿書者打飛毒箭,同時飛快地后退,仿佛他們的主要任務不是來強殺此世的主角。易真正要追上去,費力從巨木間爬出來的李有燈拖住五十嵐櫻雪,突然吃驚道:“易真,她……她怎么了?” 易真回頭一看,女孩的臉色灰敗,嘴唇也呈現出黑紫的顏色,這副模樣,他再眼熟不過。 ——五十嵐櫻雪中毒了,而且是劇毒。 “容鴻雪!”易真頭也不抬地喊,“抓住他們,別讓跑了!” 他確定自己的毒箭沒有射中五十嵐,這到底是從哪里來的毒? 易真眉頭一皺,他猛地張手,扣住那枚華美的胸針,發力一拔,只聽見血rou攪動的聲音,胸針的背面,竟不知什么時候彈出了一根鋒銳無比的長針,針頭呈現出不詳的暗藍色。 易真嘴唇微動,沒能說出一句話。 他忽然想起,藍色鳶尾花,除了象征暗中戀慕,還象征著…… “……破碎而無望的愛?!蔽迨畭箼蜒┑耐滓呀浬㈤_了,她一開口,唇齒間滿溢黑色淤結的血塊,“和我、一樣的……愛……” 易真探出的精神力停在半空中。 要救她嗎?這個女孩說無辜,算不上無辜;不過要說罪惡,也稱不上朧華星事件的主謀。她的愛固執到了執迷不悟的地步,哪怕死于愛人的暗算,她的神情依然沒有多少恨意。 “不要……救我了……”五十嵐櫻雪喉間發出呼哧呼哧的聲音,“其實死亡……才是最平等的、東西啊……沒有身份的差距,也沒有……高低貴賤、愛與不愛的區別……” “我會殺了奧斯汀·阿佐特?!币渍骒o靜地說。 五十嵐櫻雪用盡全身的力氣,勉強笑了一下。 “這就……足夠了……足夠、了……” 她如釋重負的笑容慢慢凝固,她的年華也凝固在了最好的時候。 易真看著帶著劇毒的鳶尾花胸針,忽然就明白了幕后之人的計劃。 他們要激怒自己,如果娜塔莉婭沒有告訴他內幕,五十嵐櫻雪也沒有出于愧疚,對他坦白真相,那么現在她的死,必定會激起自己最大的怒火。 一個人在極端的憤怒中,會做出連自己都意想不到的事情,可是現在他并不生氣,那這出戲,還能怎么唱下去? 容鴻雪抓住了那三個穿書者,但還沒有捏碎他們,穿書者一死,關于他們的記憶都會被世界線抹去,這并不利于后續的事態發展。而賽場上的愛凡早就死了,漆黑的毒血燒干了他的全身,這種劇痛和無意識的劇烈痙攣,會讓他咬爛自己的舌頭,在叫都叫不出來的數秒之內快速暴亡。 易真站了起來,直視主位旁邊的奧斯汀·阿佐特,他的衣襟上猶沾著五十嵐櫻雪的血。 無論如何,今天的結局已經無法善始善終,他殺了第一個,沒道理要放過第二個。 大王子嘴唇發抖,皇帝怔怔地坐著,唯有皇后痛哭的聲音寂寥地回蕩。天空上,除了容鴻雪之外的s級皆是表情空白,這一切只發生于片刻間,他們的腦海中不知道轉過多少個念頭。至于更下方,內閣大臣臉色呆滯,大大小小的貴族們握著扇子,不敢吭氣,膽小的已然昏過去七八個,全場觀眾亦是鴉雀無聲…… 局面處于僵持之中,這是誰都無法想到的結果。這時,一聲機械重組的聲音傳來,勉力喚回了距離主看臺最近的,兩名s級的神志。 天雪白鸚和塔卡梅耶同時發現了聲音的來源——先前是有花車駕著皇宮的展品,環繞賽道做巡回表演的,比賽開始之后,花車為了不喧賓奪主,便紛紛停在了原地。 眼下,承載著珀加索斯和安琪兒的花車,就停駐在主看臺下方。 珀加索斯的眼中突發紅光!它的馬頸猶如真正血rou之軀的活物般靈敏轉動,對準了無言愣怔的皇帝。數萬次戰斗的本能與直覺,令塔卡梅耶和天雪白鸚速即出手,襲向珀加索斯的身體。 他們都是s級,在這種皇室集體出席的大型公開場合,不能佩戴自己的機甲,但塔卡梅耶的精神力具象化是咆哮的黑紋白炎虎,天雪白鸚的精神力具象化是巨型白鳳鸚鵡,全部是以速度見長的猛獸兇禽,而腥風血雨的勝利或敗局,也僅在電光火石之間。 可他們的攻勢未曾抵達,羽翼安琪兒便倏然化作千萬片銀色流光,佇立成盾。猛虎和白鳳的暴戾攻勢,發起的沖擊波不亞于一場地震,令宏偉的場館建筑都搖撼起來。羽翼形成的盾牌看起來如此輕薄脆弱,就像一片雪花,但承受了這等強悍的撞擊,它卻仍舊巋然不動,將珀加索斯牢牢護在身后,當真如同某種不可違抗的天意。 幾乎同一秒鐘,珀加索斯發出的紅光噴薄至皇帝胸前!身為阿佐特星系的最高統治者,他身上的磁場屏障本應不下上百層,一國中最精銳尖端的保護科技都必須被用在他的身上。但不知為何,這一次,所有的防御機制都未曾被觸發,熾熱的紅光穿胸而過,將皇帝世襲的昂貴王袍燒灼出巨大的空洞,也將皇帝的胸膛,燒灼出巨大的空洞。 一滴血都來不及流淌,和主看臺上的皇帝一起,珀加索斯靜靜地熄滅了雙眼。 第117章 “救駕、救駕!” “陛下——!” “死人了、死人了!” “皇帝被人殺了!” 人潮沸騰中,尖叫聲、哭喊聲、無意義的吼叫聲混雜在一起,如同悶雷環繞場館滾動。所有觀眾爭先恐后地逃竄,唯恐被卷入刺殺皇帝的驚天大案,或者唯恐自己也變成下一個死在觀景臺上的人。被踩碎的糖果濺得滿地都是,隨處可見在碰撞的肢體間亂擠的禮花槍、響哨、汽水瓶與小食盤,時不時有人被洶涌的人流裹挾著推倒在地,從此再也沒能爬起來。 獨立的席位上,沒有人還能閑坐在原地。到場的大奇跡者被簇擁在最前面,緊急查看皇帝的傷口,其實已經沒有什么好看的了,在場的人全都心知肚明,皇帝是純種的人類,注定他不會擁有異族能夠快速愈合的基因。退一萬步說,即便皇帝是諸多星系中生命力最為頑強的種族,也不見得能在這樣的傷勢下保住性命。 他的胸口完全被燒穿了一個大洞,范圍涵蓋了他的心臟與氣管,肌rou和骨骼幾乎是瞬間熔解碳化的,因此死亡也只在一瞬間降臨。 蒙蒙的議論聲快速匯聚在一起,嘈雜無序的噪聲逐漸扭成了一個整體,驚恐雜亂的思緒逐漸對準同一個方向。 “……死了,陛下真的死了……” “……怎么會這樣,接下來要怎么辦?” “下一任的王儲還沒有立,皇后……” “誰該對這件事負責?” “……弒君兇手?!?/br> “殺人犯!” 不妙。 易真心里只來得及升起這么一個念頭。 ——不妙。 他大可以要了愛凡的命,甚至是奧斯汀的命,因為朧華星事件的發生,即便是宮廷中最有權勢,最為強盛的權臣和大公,都不會對他們的死亡報以任何看?。死诱帨O、死于吃飯噎著氣管、死于突發性心疾,還是死于無聲無息的暗殺,大庭廣眾之下的刺殺,又有什么不同的分別? 引狼入室,兩位王子為了掌握皇權的更迭,不惜去借用連自己都無】刂頻牧α浚以無辜之人的鮮血和尸骨鋪路,其愚蠢和短視,令皇帝也過早地放棄了他們。殺了他們,皇帝或許會感到憤怒和悲傷,但一切尚在可控范圍之內。 然而皇帝也死了,還死在舉世矚目的頒獎典禮現場,他死亡的消息幾乎是同步傳遍了整個星系,甚至是周邊星系。 這不是易真和容鴻雪愿意看到的局面,皇帝可以死,但唯獨不能死在這里,死在所有人的眼皮底下……死在全世界的注視中。 太阿的聲音第一次帶上了恐懼,它尖銳大喊:[玩家,快逃?。?/br> 逃。 是的,逃。 千頭萬緒一閃而逝,易真只來得及回看舍心一眼。舍心立刻領悟,他抓住李有燈的手臂,低喝道:“先跟我走!” 誠如原著所展示出來的一樣,這本黃書的主角稀少、劇情粗糙,邏輯也可以說是狗屁不通,一切只為“易真”和“容鴻雪”的肢體交互做輔助鋪墊。但正因為簡陋,它制定的規則同時涵蓋著極為簡單粗暴的力量。 ——蓋亞·曙色在原著中被稱為“最智慧的人”,因此他僅憑思想,便可以直達世界的本質,感到規則對他的壓迫與桎梏,從而一眼看穿易真身具的力量;易真和容鴻雪是書中僅有的主角,因此他們的意志基本等同于世界的意志,易真說我也要七海誅王死,七海誅王就必須死在容鴻雪手上;容鴻雪對易真說我相信你,易真就可以完全無視等級,一擊殺退雷音鬼龍這種神一般的生物。 那皇帝呢? 皇帝是世界所指定的,阿佐特星系的最高統治者??陀^事實擺在這里,數百年來,皇室再沒有出過一位天資卓絕的s級壓陣,從而導致他們倍受朝臣與高校的壓制,可皇帝仍然手握至高的權威,是一種集大成的象征。 ……但如今他死了,而且是慘烈地死在光天化日之下,死在全世界面前。 這一刻,書中的規則產生了相悖的扭曲,易真確實是世界的主角,但他謀殺皇帝的嫌疑也確實在世人眼中達到了頂峰。他出手誅殺小王子在先,此前唯一和他近距離接觸過六御座的五十嵐櫻雪暴斃在后,現在連皇帝都死了,在無數雙眼睛的注視下,死于珀加索斯的偷襲,死于貫穿胸口的致命傷。 ——易真是主角。 ——易真理應得到一份針對重犯的通緝令,被關押進死刑監獄,等待刑訊和審問。 ——易真是主角。 ——易真是所有人心中的弒君兇手,阿佐特星系應有很長一段時間,對他保持敵對態度。 規則相悖,意味著漏洞的產生,這是裁決十二席對他下手的最好時機!在這種亂象中,易真還要防備裁決十二席的暗害和偷襲,局面無疑待他分外不利,他最好的應對方式就是逃,先離開諸多s級的包圍圈。 被容鴻雪控制住的三名穿書者,喉間突然發出骨骼交錯的“咯咯”聲。容鴻雪的面色本就沉肅,此刻,他的精神力猛地穿進三人的喉骨,卻無∽柚辜∪庋顧豕趨賴某櫬ぃ三個人一瞬斃命,尸體猶如融化的沙子,淅淅瀝瀝地塌陷下去。 cao縱者死去,頃刻間,盤踞賽場的樹木軀干也如霧氣般消散。眼見對方的死已是無可阻攔的結局,容鴻雪毫不含糊地卷向易真,精神力猶如屏障,將他全然籠罩。 “最強的來了?”他問。 “來了?!币渍鎲÷暤?,“快走,你也不安全!” 萊雅皇后發髻蓬亂,她的眼眶滴血一樣紅,臉色則慘白如紙。她已經哭不出來了,轉眼間,她失去了最小的兒子,還親眼目睹丈夫死在眼前。她猛地朝前撲,猶如困死在牢籠中的母獸,她撲開藥劑師,撲開大臣與貴婦,撲開圍上來的人群,后冠歪倒,又被拉下來的一綹紅發牽連著滾在肩頭,而后摔在地上。 “抓住他!”萊雅皇后歇斯底里地吼叫,“他殺了我兒子,也殺了我兒子的父親!抓住他!抓住大不敬的逆賊,抓住弒君者,再砍掉他的頭!” 辯解已經沒有用了,初春消融的殘雪都未必有此刻的申辯這么蒼白無力。這里成了生死廝殺的戰場,而對戰的雙方,是易真、容鴻雪,還有整個阿佐特帝國。 易真唯一慶幸的,是他和舍心事先就交代過可能發生的最壞打算,他才能及時帶走李有燈,在德斯納星系,他們的處境會比自己安全太多。 瓦妮莎·朔望看到了匆忙離開的舍心和李有燈,作為主犯的隊友,他們亦有從犯的嫌疑,她必須攔住他們。只是她還沒動身,塔卡梅耶就搶在了她的身前。 “我來,”他簡短地道,“你不要插手?!?/br> 典禮現場限制了機甲的使用,這為容鴻雪的離去提供了莫大的便利,他的肩頭纏繞漆黑的羽翼,用精神力將易真籠得密不透風,但是身后已經掠來了十道人影! 應對s級的圍剿,唯有s級才能參與進去。他們之間戰斗的早已超脫了人類的范疇,一旦發作,無論敵友,都只能淪為絞rou機里的一片碎rou。 哀彌夜率先發難,他的機甲是裹挾瑰麗天衣的虹之愛麗絲,他的精神力具象化,也是一頭散發光暈的獨角銀天馬。這種駿驍的生物看似夢幻,發力狂奔時,頭頂的螺旋狀尖角卻足可以把三頭重達九噸的厚皮犀?;罨畲饋眄斔?。 它的獨角已經對準了容鴻雪的右臂臂彎,那里有它最終的目標。 人們常常用“白駒過隙”,來形容時間的飛快與無可奈何,此時銀天馬踏開四蹄,速度當真能夠與時光比擬。它的足下踩著星光,身軀則徜徉成一道銀河,一條流轉的閃光絲綢,落在人的眼中,委實美不勝收,好像能從這條河里掬出一捧月色般的晶水。 但沒有人敢這么做,它奔跑起來的速度與動能,完全可以使人體和骨骼都變成輕巧脆弱的泡沫。 現在,哀彌夜要讓易真也變成這樣的泡沫,然后輕松地撞斷他渾身上下的骨頭,以此成全自己曾對皇室發下的誓言。 容鴻雪頭也不回,雙翼鼓動氣流,一頭夢魘般的黑馬從其中悍然躍出,頭頂一模一樣的尖角,朝銀天馬發起反沖,猶如出鞘一柄漆黑的長刀,刀鋒瞬間逼至銀天馬身前! 墨跡肆意淋漓,夢魘馬的攻勢亦是淋漓淋漓,它的身軀被銀天馬的尖角割開,血如墨色炸開,然而銀天馬未能把它完全切成兩半。夢魘馬的血rou傷口中,突出萬千叢生的棘刺,它就像一個打開的袋子,猛地包裹住了銀天馬,哀彌夜的面容霎時扭曲,銀天馬同時發出痛苦的長嘶。 轟然巨響,一如來時那樣,銀天馬化作倒轉的流光,被裹挾的墨色撞回哀彌夜體內,哀彌夜唇齒溢血,遠遠退出追擊的隊列。 天雪白鸚沒有召出精神體進攻,容鴻雪在天空疾馳,于是她跟著踏在白鳳鸚鵡的脊背,握緊了手中的高震動粒子騎槍。她一如古來的天空騎士,裝備著能夠在分子層面將敵人一分為二的兵刃,朝勁敵發起沖鋒。 “大黑天!”她舌綻春雷,怒喝響徹云霄,“放下兇手,不要負隅頑抗了!” 容鴻雪確實很強,他能夠單殺童子鬼切,連七海誅王這樣的強者也死于他的手下,但這畢竟是十名s級共同組成的追擊戰線,難道他還能逃脫么? 槍出如龍,天雪白鸚和松鹿共同織成了上下交錯的攻勢。天雪白鸚持騎槍,松鹿持大太刀,刀光如貫天長虹,槍尖發出的藍光則磅礴似海,狂暴如雨雪噴涌的凌厲光影中,蒼穹之上的云層也被摧枯拉朽地撕碎出數十里的天壑! 面對此等天誅般的進攻,容鴻雪的身影似乎散開了。 他變成了霧氣,變成了雨絲,變成了微風般流連不定的東西。刀鋒能斬開龍鱗,但它斬過霧氣,霧還是霧;槍尖能點碎山崖,但它點過微風,風還是風。 假如易真能透視到這一幕,他就會驚訝發現,容鴻雪的身法,竟然像極了摩羅幻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