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節
寶瑜在原地站了片刻,還是決定打開門看一看外頭。宋府家丁眾多,上輩子十幾年,寶瑜沒聽說過宋府遣進過外人。但是,今天若是不去看一眼,她肯定是沒法好好睡覺了。 寶瑜想著,就看一眼,當給自己一個安心。 她拿著剪刀走到門口,將門推開一道小縫兒,悄悄地往外看。 雨聲更大了,噼里啪啦地打在地上,把泥土砸出一個個小坑。院里就那顆桃樹,開著粉白的花,其余什么也沒有。寶瑜松了口氣,她果然是多心,剛要關門回去睡覺,忽然聽見輕輕的腳步聲。 寶瑜呼吸一滯,眼睜睜看著一道黑影朝著自己走過來。 他好像在雨中站了許久了,渾身上下都已經濕透,黑色的布料黏在身上、腿上,是個少年的身形,但是步伐穩健,又好像是個成熟的男子。 隔著一步的距離,寶瑜對上那雙泛紅的眼,她感覺那雙眼中藏著極深極深的情緒,牢牢地攥著她。 寶瑜的心中驚濤駭浪一般。 宋堰? 第5章 五 有的時候,錯了,就是陰陽兩隔,…… 寶瑜脫口而出問:“你怎么來了?” 深更半夜闖進繼母的院子,這是大不敬,寶瑜起初覺得錯愕,反應過來后,臉上已有了慍怒之色。 前世,宋堰待她從來談不上敬重,但也沒有如今這樣,幾近折辱。 他拿她當成什么人? “滾回你自己的房間去!”寶瑜罕見地用了臟字。 她說著,后退一步,便要關上門,下一瞬,一只修長的手握住了門框:“寶瑜——” 寶瑜的頭發絲都要氣得豎起來:“宋堰,誰準你直呼我的名字的?!” “我好想你?!彼窝叩穆曇魳O低。 寶瑜愣住。 宋堰順勢貼上來,手掌握住寶瑜扶著門框的手,一根指頭一根指頭地掰開。 寶瑜聞見他身上有濃烈的酒氣,混著雨水的腥冷,寶瑜打了個哆嗦:“你不要碰我的手!” “我從平陽趕回來,用了一天半的時間,走了五百里路?!彼窝哒f著,雨水順著他的下巴向下滴。 黑暗中,他的聲音極為沙?。骸拔抑捞砹?,不該打擾你,但是我忍不住,所以我喝了酒。我以為我喝了酒,就會睡過去,就不會做錯事。但是喝醉了,就更想你。腦子里全都是你的影子。寶瑜,你懂得想念的滋味嗎?” 寶瑜根本聽不懂宋堰在說什么。 她甚至懷疑宋堰的深情款款是認錯了人,與他相處十余年,寶瑜比任何人都知道宋堰對自己的嫌惡。 當然,她如今也極為嫌惡他。 寶瑜后悔極了自己的好奇心,她就不該打開這扇門,才碰上了這個瘟神瘋子。 但是寶瑜又不敢喊人來。這寒春院里到處都是宋老夫人的耳目,現在這情景,就算是她占理,但若是傳出去,失德的還是她。旁人都會說是她勾引了宋堰。 繼母和自己的繼子如此親密,她就算浸十次豬籠,也會被人戳著脊梁骨責罵。 “你喝醉了?!睂氳と讨鴲盒膭袼?,“回去休息吧?!?/br> 過半晌,宋堰好像終于明白了些什么:“我給你添麻煩了,是嗎?” 他竟然還能厚著臉皮問出來? 寶瑜心急如焚,她看見旁邊的耳房中,有一間亮起了燈,應該是哪個丫鬟起夜。 宋堰卻仍舊歪斜著倚在門邊,像一只傻掉的狗一樣,盯著她看。宋堰的酒量一向很好,這次也不知是喝了多少,才爛醉成這樣。寶瑜的急躁與煩悶累積到了頂點,她不想再與宋堰這樣糾纏下去,急于擺脫。 “我去茅房,你也要去嗎?”寶瑜聽見耳房處門栓打開的聲音,兩個丫鬟在對話。 “我也去,等我拿把傘?!?/br> 要是被人看見她半夜和宋堰房門口說話,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寶瑜心一橫,一把推向了宋堰的胸口,宋堰本來仍專注地看她,沒注意到這一招,錯愕地“你——”了一聲,直接被推下了臺階。 寶瑜倏地關上了門。 …… “小少爺?”寶瑜聽見有個小丫鬟叫他,“您怎么在這???” “躺在大夫人門口?” “……”寶瑜暗罵了句宋堰是個掃把星,邊急忙走向床邊,脫了鞋子鉆進被子里,裝出還在睡覺的樣子。 有個丫鬟來敲門:“大夫人,大夫人,您睡著呢嗎?” 阿黃低低地叫喚起來,寶瑜揉了揉眼睛,坐起身,好像被吵醒的樣子,啞著嗓子回:“睡了,什么事?” “啊,沒什么?!眱蓚€小丫鬟對視一眼,“就是看見小少爺在您門口,問一問?!?/br> “什么小少爺?我不知道?!睂氳さ?,“睡著呢,有事明日再說?!?/br> …… 第二日早上,果不其然,寶瑜剛洗漱好,采萍便進來喚她:“大夫人,老爺和老夫人都在祠堂里呢,小少爺也在,說待會叫您過去一趟?!?/br> “知道了,這就去?!睂氳ふf著,嗓子一陣發癢,忍不住咳了兩聲。 “怎么回事?”采萍焦急地上前給她拍背,“昨個不是還好好的,也吃了藥,怎么還是染上風寒了嗎?” 寶瑜閉著眼,順了口氣。 這輩子碰上宋堰,她可真是倒霉透了。昨晚上那場折騰,再進屋后,她的衣裳都被雨給吹濕了,又沒有熱水能洗個澡,只能草草換了身新的,但身上黏黏糊糊,她一晚上都沒睡好。 早上醒了后渾身就像是散了架一樣的難受,前世那場病,還是逃不過去。 …… 還沒進祠堂,遠遠的,寶瑜便看見里頭跪了一個人。 老夫人坐在上首,面色極為難看,宋老爺竟然也在,手里拿著一只竹杖,氣得手都哆嗦了的樣子,一杖就敲上了地上跪著的人的肩膀。 砰的一聲悶響,將寶瑜身旁的采萍嚇得一哆嗦。 寶瑜的目光也深了深,她不敢確信那只竹杖會不會也打在她的身上。宋老爺不是個講道理的人,且極為古板與偏心,萬事都向著自己的孫兒。對待她這個兒媳婦,宋老爺一萬個看不上,前世,因為一次誤會,宋老爺以不孝之名,也這么罰過她。 只不過,打宋堰,卻是頭一回見。 宋堰連叫都沒叫一聲。 寶瑜垂眼走近,聽見宋老爺厲聲質問:“畜生,你說,你昨晚偷偷跑去寒春院,是做什么!” “喝醉了,認錯路?!彼窝叩?。 “認錯路?”宋老夫人也氣狠了,斥責道,“你知不知道這樣會毀了你母親的清譽!你也不小了,怎么做事這么不謹慎?” 寶瑜的眉頭蹙了蹙,這是在向著她說話嗎? 宋堰聽了這句話之后沉默了半晌,忽的道了句:“她才十八歲?!?/br> 宋老爺道:“十八歲怎么了,年紀小就可以任你欺負嗎?宋堰,你別以為你之前做的那些事我不知道,你母親素來為著你好,但你呢?一片好心當成驢肝肺,你可知道什么是孝道嗎?你——” 宋老夫人道了句:“啊,寶瑜來啦?!?/br> 宋老爺抬起頭。 寶瑜屈膝行了個禮:“見過父親、母親?!?/br> 寶瑜對上宋老爺的眼睛,他似乎有些不敢看她似的,拳抵住唇輕咳了一聲,才連忙道:“寶瑜,快坐吧,你身子不好,一路走過來,也累了……” 他并不善于說這些體貼的話,勉強擠出幾句來,就詞窮了,只是用眼神看著她,仿佛在表達一種關切似的,邊把手上的竹杖往身后藏了藏。 寶瑜覺得古怪極了。 她沒有推拒,找了個地方坐下。身體的不舒服,加上對這樣的宋老爺的不適,寶瑜覺得如坐針氈。 “寶瑜,”宋老夫人輕聲喚她,“宋堰以前待你不好,我們也有責任。你別難過,宋堰這孩子還小,我們好好教他。以后他要是再惹你不高興了,你就來找爹娘,爹娘給你做主?!?/br> 寶瑜看了地上跪著的宋堰一眼,他眼皮垂著,看不出神色,但肩膀處的衣裳已經破了,滲出絲絲的血跡來。 宋老夫人情真意切一段剖白,已經準備好了看到寶瑜感動的樣子了,她知道寶瑜一直在等這段話。 沒想到寶瑜只是回了句:“那就謝過父親母親了?!?/br> 宋老爺和宋老夫人對視一眼,似乎對寶瑜冷淡的反應感到驚訝,還伴隨著nongnong的失落。 祠堂內靜寂了片刻,宋老夫人輕咳了一聲,又關切問道:“寶瑜,聲音怎么啞了?受涼了嗎?需不需要我給你送些藥去?” 寶瑜眉心微蹙,她覺得宋老夫人今天的話實在太多。 她克制著自己的不耐道:“還好,不必麻煩母親了?!?/br> 寶瑜承認她的定力不是很好,應付這老兩口讓她覺得十分痛苦,即便是這種關切的話,聽在寶瑜的耳里,也總能品出些不懷好意?;蛟S是她是以小人之心揣度君子了,但曾經受過的傷痛,讓她失去了所謂的孝心和耐心。 她覺得像以往那樣,相看兩相厭,是最好不過的了。 幸運的是,今天,宋老爺和老夫人看來是難得的清醒,沒準備罰她。 寶瑜微微笑了下:“父親、母親,若是沒有別的事,我就先回去了?!?/br> 宋老夫人的嘴張了張,輕聲問道:“寶瑜啊,還在為二黃的事,生母親的氣嗎?” 寶瑜只是看著她,沒有回話。 宋老夫人眼中閃過一瞬的慌亂,似乎還要說什么,被宋老爺打斷:“孩子累了?!?/br> 宋老爺道:“你的話就不要太多了?!?/br> 宋老夫人只好訥訥地閉上嘴。 又寒暄幾句,寶瑜告退回了自己的院子,走得十分利落,一點留戀都沒有。 祠堂里,宋老爺和宋老夫人頗惆悵地對視。 “我剛才說錯了什么話嗎?”宋老夫人問。 “你錯在話太多?!彼卫蠣數?。 宋老夫人哼了聲:“你的話少,寶瑜也不愿意搭理你?!?/br> 宋老爺辯解道:“寶瑜只是累了,你沒聽見她的嗓子啞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