邪魔外道
當李靖梣踏進那間大殿的時候, 心中已經沒有了任何波動。她想過要用何種手段來對付這個占了李平泓身體的惡靈。最終卻決定采用最節省成本的方式。 “禪位吧,這個皇帝你不要再做了!” 李平泓端坐在大殿上,聞聽此言, 怒目圓睜。姜美人就侍立在一旁,也是不可思議地凝視著她,一個確定、肯定已經掌管了天下的女子, 原來是這樣的從容有度、擲地有聲。她幻想過一個人打破禁錮后, 也許會戴上假仁假義的面具, 變成半人半魔的怪物。卻從來沒想過, 她還可以這樣平靜、坦然和剛強, 心里沒有半分遲疑, 也沒有半分愧疚。就好像她就是天生的王, 回來拿走屬于自己的東西。那一瞬間,她心里沒有懼怕,反而無端生出一絲敬意。 老皇帝全身的骨骼都在顫動,像是有惡魔在咬他的血rou。血紅的眼睛盯著李靖梣, 手舉起來, “你這個不忠不孝的畜生,不要以為崔云良叛變,你就能夠弒父篡位了。朕要昭告天下, 廢了你!”與他的盛怒一同到來的還有杯盞被拂在地上粉身碎骨的嘩啦聲。 不過這聲音在這樣的處境中, 愈發凸顯了他的失勢和無力。 李靖梣似乎連表面功夫都懶得做了, 以一種很古怪的眼神瞥著他,像是不屑一顧又像是悲哀憐憫, “我父皇是不會說出崔云良叛變這種話的, 看來您的功夫還沒修煉到家??!” 就在那一瞬間, 老皇帝眼中的怒火熄滅了, 變成了姜美人眼中令人費解的恐懼。 李靖梣笑容愈發深刻,冰凌的嘴角直視著他撲朔的眼睛,像是戲弄一只手到擒來的獵物似的, “你第一次到東宮問我該給誠王在神武軍中謀什么職位,我把崔云良介紹給他,你答應得那么干脆,連我都出乎了意料。我還以為您老畢竟是罩著我,默許我在關鍵時刻殺他呢!您老現在又不認了?” 老皇帝頭頸像被人扼住,一股又一股的寒氣竄進了脊背。 他當時只以為李靖梣是被逼到絕境了,不得不以神武軍的名額為交換,為東宮贏得一絲喘息之機。整件事,他都是背后的主導者,迫使東宮讓利,將誠王正式推到臺面上來,作為自己將來的底氣。卻不料她,從始至終就沒有妥協過。她的理智,或者是她的本能,讓她在自己失勢時,仍不忘在誠王咽喉處扎一枚隱形的釘子。她除掉敦王府時毫不手軟,卻從來沒對誠王府的坐大有所表示,反而處處示弱,不是因為畏懼,也不是因為這個兄弟和別個兄弟有什么不同,而是他根本就是她砧板上的魚rou,可以隨時宰割。 這個致命的失誤不僅可以解釋老皇帝如今的被動,同時也解釋了,他引以為傲的誠王為什么那么輕而易舉地下落不明。 “看來,您是真的什么都不記得了,或者,從來就沒有記得過?!?/br> 老皇帝身體一震,突然把姜美人的手臂打掉,指了指門外,“滾出去!” 姜美人聽著他那低喝,被震了一跳,這種奇怪而又慌亂的情緒,從來沒在李平泓臉上表現過,哪怕是三十萬大軍臨城,他也是憤怒有余,指揮若定。當下識時務地緊步退出。 “你從何時曉得的?” 他的聲音忽然變成了另一種文縐縐的語氣,連李靖梣都沒有想到,她原本以為他和李平泓只是思維和靈魂的差異,其余□□特征一模一樣。 嘴角更加玩味了:“很早之前吧,我從皇陵歸來,向你提起了牡丹印主人。您那滿頭霧水的樣子,真是讓人印象深刻。玉瑞歷代皇帝口耳相傳的秘密,在我這里尚有余音,反倒在您那里斷檔了!這不太奇怪了嗎?” 她嘲弄的嘴角如同殺人利器一樣,削得人體無完膚,“后來想了想,真是天網恢恢疏而不漏!” “秘密,什么秘密?” “你不配知道?!崩罹笚q輕蔑道:“如果沒有你三番四次不擇手段的對付我的話,我也不會想到這方面來。你也算是用心良苦了,下了那么大力氣模仿我父親??上?,這些年您的心思都花在如何不留話柄地殺我兄妹上面了。朝政搞得差強人意,子女也寵慣得蠢鈍如豬,偏私偏廢不勝枚舉。聽說,您半夜三更常常睡不著覺,是怕我父親一覺醒來,找你清算總賬嗎?” 老皇帝忽然劇烈地喘了起來,李靖梣無視道:“現在給你兩條明路,要么下旨,定敦王、溫王的謀逆罪,把皇位讓出來,找個地方安安穩穩地養老。要么你就暴斃,這些事兒由我來完成,頂多就是名聲差一點?!?/br> 老皇帝驟然青筋暴起,不知何時從地上摸起一塊尖銳的碎瓷片,狠狠地扎向李靖梣。那鋒利的尖角在離李靖梣半指位置遽然停住,兩臂驟然一痛,兩名暗衛已從后緊緊扼制了他。奪下瓷片,狠狠地將其摜到御座上。 他突然笑了起來,那種笑聲是李靖梣從來沒聽過的,有點像奚落又有點像自嘲,更像一個被鬼怪附身的邪魔歪道,“你說我不配做皇帝,難道你父親就配嗎?” 他神經質似的突然甩了自己一個耳光,指著自己的鼻子道:“他這個人遇事就喜歡躲在桌子底下裝孫子,沒有骨氣,沒有擔當,哪里像一個皇?連個男人都算不上。他這脆弱的一生,能撐到行將就木的那一刻,是因為所有的壓力和痛苦都是我來抗著!你以為你這做作的狠勁兒是他教養出來的?實話告訴你,你的性格和他沒有半分相似的地方,我什么樣,你就什么樣。他把你像救命稻草一樣抱著,是因為我就是他的救命稻草。你今天的所作所為,恰恰證明了誰才是你的父親?!?/br> 李靖梣猶如受到了天大的辱滅,怒極反笑:“當我父親,你也配!你的爛命能值幾吊錢?若不是擔心殺你會損傷了我父皇的龍體,你以為你現在還能好好活在這里!像你這樣卑污齷齪的惡靈,就該嘗嘗被人割喉的反噬滋味!” 老皇帝瞪大了眼睛,看著她陰狠決絕的表情,好像對著鏡子里另一個陰險毒辣的自己。正是這種對鏡般的燭照,讓他聽到門外孩童的驚慌呼救時,第一時間洞悉了她那不可告人的陰暗心思。也第一次領悟到眼前這個人,已經不再是從前那個任他拿捏的小姑娘。她已經化身成了魔鬼,是會吃人的惡魔。 老皇帝:“你……你想做什么?” 李靖梣笑看著他,眼中有決絕的快意,“你覺得我會做什么?你殺我哥哥的時候,就應該想到會有今天的結果?!?/br> “他們可是你的親弟弟!”老皇帝聲音幾近癲狂。 李靖梣冷笑:“我李靖梣活了二十六年,從來只有一個親兄弟,就是先太子李靖植。他們想跟我做兄弟,配嗎?” 老皇帝面目猙獰,“就算他們不是你的兄弟,他們也是黛鯨的兄弟!你殺他們是自絕于李氏宗親,是自絕于天下人!” 李靖梣看他就像看病人一樣,靜靜默了一會兒,“你該慶幸黛鯨身上還流淌的我母親的半點血,不然的話,你以為你還能活著見到她!” 李平泓猝然轉醒,全身冰涼,表情痛苦。 “她可是你親meimei啊,她是你一手帶大的,一心向著你,從來沒有做過一丁點對不起你的事。她寧愿相信是我要把她嫁到西北去,也沒有懷疑過你哪怕一分一毫,你就是這樣對待她的?你怎么忍心這樣對待她!” “殺人償命,父債子償,這么簡單的道理,還用我告訴你嗎?”李靖梣已經很不耐煩,“他們的死活我根本不在意,用不著我動手,這些孽種就會消失在敦王叛亂里,灰飛煙滅。所以,接下來該怎么做,選擇權在你!” 蘭溪、越中提著所有皇子,來到了堯華宮門前,吆喝了兩聲,制止他們亂吼亂叫。 見李靖梣出來,“殿下,這些王爺皇子該如何發落?” “先關大獄,待審出敦王叛逆案的同謀,再另行發落?!?/br> 顧冕進宮以后,直入御書房旁的文華閣。李靖梣已經開始處理公務了。隨同而來的還有幾位頗有資歷的東宮幕僚。那時武將們已經掌控了京畿,西南軍也在孟然的指揮下,撤軍五十里。京師之圍既解,乾坤既定,接下來便是穩定朝局,安定民心。 敦王謀逆是鐵證如山的事實,這八百名掛靠在文學館名下的兵勇,也可以把誠王府一網打盡。潘遂庸是文學館的力主者,他眼皮子底下發生的事,自然也脫不開干系。敦王的這一鬧算是把所有螞蚱都串到一起了。讓李靖梣百思不得其解的是,為什么? 為什么誠王會允許敦王把這八百名兵勇掛在自己名下?他不知道一旦事發會給自己帶來滅頂之災嗎?還是說,他有什么把柄落在敦王手里,使他非要這么做不可? 六部禁錮解開時,王中緒等人都從衙門里走出來,看著街上恢復井然的秩序,頓時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路上看見朱豫安在東城跨馬巡街,便知道這天是真的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