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府命案
顧青給她端了藥來。岑杙忽然坐了起來, “不行, 等不及了, 后天師哥就要處斬,要是等到明天裴二小姐下葬, 一切就都來不及了?!?/br> “那怎么辦?” 岑杙忽然扶住顧青的肩膀,“顧青,你有辦法讓她醒來的對不對?” 顧青踟躕,稍后比劃道:“我可以盡力一試?!?/br> “那我們今晚就行動?!?/br> 裴二小姐幽幽地醒來, 第一眼就是掃視周圍的環境。沒有出現意料中的場景,她皺了皺眉,警惕的桃花眼死死盯著顧青。顧青被盯得不自在,求助地拽了拽岑杙的袖子。岑杙是背對著她們的,悄悄問她怎么了?顧青也不好說她有點害怕, 這裴二小姐臉色兇巴巴的像要吃人。往常她遇事習慣了躲到岑杙后面, 現在直接面對病人的質疑。就有些慫然失措,小臉低著,慌張擺弄藥箱,不知該怎么辦好了。 岑杙稍稍往后看了一眼,知道是正主醒了。輕“咳”了一聲, 將要說話, 熟料對方先開口了,卻是一聲冷若寒蟬的, “是你救得我!” 她要是加個“們”字, 顧青還能找岑杙分擔分擔?,F在所有寒氣都直沖她來了, 她沒辦法躲,只好木偶似的怯怯地點了點頭。 對方立即一副“你真多管閑事”的氣急敗壞臉,胸口都氣得鼓了起來。扭頭向一邊暗暗磨牙,又轉回來質問毫無防備的顧青,“這是第幾天了?” 顧青只好又回答:“……六!” “還剩最后一天!”裴二小姐忽然沮喪地磨牙道,又仰頭強調了一遍,“還剩最后一天??!” 她的語氣并不重,近似呢喃了,但在顧青聽來,好像對她的厲聲指責,心里快要哭了。 岑杙知道她什么意思,背對她道:“裴二小姐,不是我們故意破壞您的計劃,實在是有不得已的苦衷,不得不這么做!” “計劃?”對方忽然提高了警覺,之后又緩慢降了音調,似不懂問:“什么計劃?” “金蟬脫殼之計!我說得沒錯吧,裴二小姐?!?/br> 對方忽然不說話了,一雙令人過目不忘的美麗瞳孔微縮,又恢復了警惕的神色。 “你們想怎么樣?” “裴二小姐放心,我們對你絕對沒有惡意,也沒有告訴你的家人。之所以把你救醒,實是有事相求?!碑斚戮桶亚卣彵幌莺Φ氖虑楹喡砸徽f,裴濯也未料到此后會發生這樣的事。本來給秦諒作證她是義無反顧的,但莫名其妙出來兩個人打亂了她改變一生的計劃,她心里豈會舒服。 “要我作證?就沒有別的證人了嗎?” 岑杙搖搖頭,干脆給她跪下了,“人命關天,若非到了萬不得已,我們不會冒小姐之大不韙。如果二小姐答應助我師哥脫險,我岑杙愿為裴二小姐做任何事?!?/br> “師哥?你就是阿諍?” 岑杙愣了一楞,想是師哥跟她提到過自己。于是點點頭,“是!” “你干嘛背對著我跪?轉過臉來!” “此處是小姐閨房,在下不敢造次?!?/br> “恕你無罪,轉過臉來?!?/br> 岑杙只好慢慢轉過身來,裴濯看清了她的容貌,嘴中喃喃:“難怪,難怪!” “什么?” “好吧!我可以幫你們,不過我家里的爛攤子還得二位來收拾?!?/br> 岑杙大喜,“一定,一定!” 裴家老母聽了岑杙的囑咐,在院中設香案迎孫女魂歸。大家長裴巨雖排斥這種無稽之事,老母的壓力下,也不得不率全家老小在案前做做樣子。子時將至,月移中天。冬風蕭索,透著些催魂的寒意;明月湛湛,浸濡著凡人的祈求。正當大家跪得腿腳酸麻之際,房內忽然跑出來一疊驚詫的腳步聲,“老夫人,老爺,二小姐醒了!” “神馬?!”這下由不得全家人不驚悚了!老夫人拄著拐杖顫顫巍巍地站起來,“快帶我去看,快帶我去看!”裴巨待要沖進房,聞言連忙攙扶老母,像攙扶了一個護身的盾牌,快步往房間里走去。裴演卻第一個跑進了房里,難以置信地看著眼前人,“meimei?” 二小姐身上還穿著壽衣,臉色慘白,倚在顧青的肩上連連咳嗽。 眾人一時還不敢上前,老夫人催淚喊著“濯兒!”也不見她應答。顧青比劃了一個手勢,岑杙會意道:“裴老夫人,裴侯爺,二小姐現在氣息微弱,還需好好靜養。而且身上陰氣未除,與家人接觸恐染不詳,待明日一早凈身沐浴后,各位再來探望不遲?!?/br> 裴老夫人聞言淚眼上涌,“好,好,二位救命之恩,老身在此謝過了!”說著就要給岑杙下跪。眾人連忙過來攙扶,岑杙道:“老夫人言重了!我們愧不敢當!”裴巨驚疑不定的瞥看床上人,不敢正視,額頭上滿是冷汗,“那就有勞岑大人、岑夫人了!”忙攙扶著老母出門,只留裴演在后面,“今晚你就在這兒守夜,好好守著!” 大概是剛剛“死而復生”,裴二小姐眼中攢著一股陰森森的寒氣,乍看還挺嚇人的。裴演撲通一聲給她跪下了,“meimei,哥對不起你!哥以前打你都不是有心的,哥是斷了只手,心里慪??!你活了就好,活了就好。哥保證以后再也不打你了,再也不打你了!你可千萬不要怪哥??!”岑杙聽說裴演斷手后性子愈發張狂乖戾,沒想到他也有害怕的時候,心里不禁想笑,回看裴二小姐的臉,發覺她眼中絕非是寬宥,反而滿載鄙視和厭惡,從牙縫里擠出兩個字,“出去!” 裴演一聽如蒙大赦似的遁逃。 “你們也走!” 岑杙和顧青對視一眼,“好吧,明天一早我們再來拜會?!?/br> 次日一早,岑杙、顧青前來裴府,發現門口堵得烏烏泱泱的,大家都聽說了裴府二小姐死而復生的奇聞,圍在裴府門口翹首觀看,家丁驅都驅不走。家丁已經奉了老爺之命,邀請岑杙夫婦進府。開門的一瞬間,眾人看到門內所有白幡均已撤下,家丁也不再戴孝,議論紛紛,“看來這裴二小姐是真活了!”“是啊,這都要出殯了,又活了,真邪門了!” 裴二小姐的閣樓上能聽見眾人喜極而泣的聲音。裴老夫人攥著孫女那雙有著常人體溫的手,高興得不知怎么好了。裴濯眼睛也有些濕潤,裴老夫人雖然平時有些糊涂,沒有自己的主見,但到底是裴府上下唯一一個真心疼她的。岑杙、顧青來了之后,老夫人高興道:“快快迎接恩公!” 只是她話剛說完,突然脖子一挺,眼皮往上一翻,人倒在地上斷了氣。眾人立時大驚,裴濯也瞪大了眼睛,下床撲到老夫人跟前,“奶奶!” “娘!”“奶奶!”“老夫人!”“快傳大夫!” 岑杙聽到上面出了事,和顧青一起迅速登樓。顧青蹲下來為老夫人急救,卻是毫無作用。老夫人脈息全無,身體僵直,已經是沒了救。 貼身侍女哭道:“老夫人跟菩薩說要以命換命,換二小姐回來,沒想到竟然真的賠上了自己的命?!?/br> 裴巨聞言突然站起來,眼眶通紅,惡狠狠地指著裴濯,“是你!你奪了你奶奶的命還魂,是也不是!你這個妖孽,不孝女!枉你奶奶平生最疼的就是你,你卻要討她的命,你怎么不來討我的,??!” 裴濯咬著唇,想起老夫人“以命換命”的祈愿,眼淚不斷滑落,竟是一句辯白也沒有。 裴演見父親眼眶齜裂,氣急敗壞。心中更攢了一股怒火,惡向膽邊生,一手將其鉗起來,一掌將裴濯摑倒在地。又照肩膀和腰勒猛踹數腳,“妖孽!賤貨!來人啊,把這個討人命的惡女抓起來!” 一向怯懦的顧青見此情形,突然攔在了裴濯面前,拼力推了裴演一下。就是這抵御性的一推,這獨手惡魔立即暴跳如雷。加之坊間素有這顧青就是顧人屠親妹的說法,裴演記在心里,一直想找她報斷手之仇,當下惡氣聚膺,竟然舉手要摑顧青??墒鞘终七€未落到顧青臉頰,已經被人攥住腕,以一個瀕臨崩斷的角度往后猛別。 裴演“嗷”了一聲,為緩解疼痛,這側肩膀垮了下來。伸腳去踢岑杙的小腿。岑杙沒有閃躲,也沒有還手,結結實實地挨了一腳。她知道一旦還手就不占理了。但是手上的力道卻絲毫沒有減弱,反而更大力地扭轉裴演這條僅剩的胳膊。眾人似乎聽到“叭叭”的骨頭斷裂聲,裴演一條腿撐不住跪了下去,開始哀聲求饒。 仆人本來想上前助陣的,但是被裴巨阻止了。如他所見,裴演去掌摑岑夫人本就不占理,岑杙只不過是在保護自己的妻子,對敵人進行還擊。即便她當場折斷裴演的那條胳膊,也是理直氣壯的。裴巨一向以為岑杙是只會逞口舌之快的文弱書生,沒想到也是個深藏不露的文武全才??此幚磉@件事的方式,無論裴演對她如何拳打腳踢,她概不理會,只緊緊扣住最占理的一點,穩準狠地致命還擊,逼對方繳械。理和勢她全占齊了,就算是他本人,也未必有這樣好的耐性,做出這樣妥善的處理。 把那不成器的兒子呵斥到一邊,裴巨陰測測道:“岑大人,這是裴某的家事,請你不要插手為好!” 岑杙整理了下衣襟,和顧青一起把裴二小姐扶起來。上前拱了拱手,“下官無意冒犯裴侯爺和令公子,只是老夫人魂魄未安,有些話不吐不快,還請裴侯爺聽我一言?!?/br> “老夫人今年七十多歲高齡,此番亡故乃壽終正寢。和裴二小姐無甚瓜葛,只不過是事因湊巧趕到了一塊。侯爺一向是明理的人,朝野共知,萬勿要因這種無稽之事冤枉了貴府小姐,也讓老夫人九泉之下難安??!” “哼!老夫還沒找你算賬呢!”裴巨一指岑杙,“你誆騙我母親設案歸魂,沒想到歸去的竟是她老人家的魂!岑大人,你是從哪里學來的魘術,想要謀害我母!” “什么魘術?何來的魘術!我根本就沒有死,何來的歸魂?”這時,裴二小姐忽然爆發,紅眼瞪著滿屋眾人,“少來攀咬他人。告訴你,這個家我早就受夠了,寧愿死也不愿呆在這骯臟的地方,跟這種泯滅人性的獨手畜生共處一室?!?/br> “你……你這個不孝女!這是你跟兄長說話的態度嗎?” “兄長?”她冷笑一聲,“他也配當兄長。他簡直就不配當人!” 說完,她大步沖向圍觀家眷中一人,當著所有人的面兒,把她的袖子擼了上去。一塊塊悚人眼目的青紫瘢痕躍入眾人眼前,新舊交加,青紫交疊,讓人目不忍視。 “看你兒子怎么對待嫂嫂的?嫂嫂是國侯千金,他就敢這樣對待她!這簡直不是人,簡直就是畜生!” 裴巨幾乎氣得跳腳了,“家丑不可外揚言!家丑不可外揚!你,你簡直是……”他擼起了袖子,又是一掌幗在裴濯臉上。這一掌比裴演幗得更重,她撲在地上竟一時沒有站起來。 “還不快把她帶走!”裴巨朝兒子厲聲呵斥,裴演哆嗦了一下,抓著自己的妻子就要回屋里。誰知那一向柔弱的女子竟猛的一掙他的手,眼里含著悲切的淚,忽然跑到閣樓窗口,縱身跳了下去。 眾人大吃一驚,不少內眷驚叫起來,紛紛跑下樓來。只見裴演夫人身子扎在血泊中,雙目圓睜,已經一動不動了!顧青上前為其診脈,眼淚“啪嗒”一下滴了下來,朝岑杙搖了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