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獄之后
天牢晚上很黑, 手語也沒有了用武之地。岑杙便獨坐床前, 騰出功夫好好思忖近來發生的這一系列波云詭譎之事。第二日天明, 有人奉旨就押她出去。離開前她給對面的秦諒一個暗示,捂著肚腹踉蹌地出門去。 剛走出大牢時, 被明亮的天光刺痛了眼睛。她閉眼又睜開,見還是昨日那傳旨的公公,再度宣讀皇帝圣喻,連忙跪地聽宣。 圣旨稱今已查明, 岑杙忤逆康德公主之事并非實情,特赦無罪開釋。又念她護駕期間身受創傷,準許休假三日,好生將養。日后再還朝謝恩。 岑杙雖面上叩謝皇恩,心里頭免不了苦笑??蓱z她堂堂三品大員, 皇帝一道圣旨說關就關, 說放就放。能這么快放出來,其中少不得李靖樨的緣故。換言之,若是沒有她,豈不是要把牢底坐穿? 悶咳一聲,虛汗淋漓地往獄外走。到門口時, 忽然好些人圍上來。岑杙一看, 宅里的人幾乎都到齊了,慘淡一笑, “這么興師動眾的, 大人我面子可真大!” 顧青一眼就看出她身上有傷, 連忙扶她到馬車上去。小園在旁邊道:“我們昨天聽到消息就過來了,但是看門的不讓進去,青jiejie就在門外等了一天一夜!” “辛苦了,我沒事。咱們回家吧!” 顧青就在馬車上給她檢查傷勢,看到肚腹和勒側各有一大塊青印,已經凝結許久,抖著手觸了觸,岑杙立即疼得大叫起來,“別碰,讓我緩一會兒!”顧青不敢再碰,緊緊咬著嘴唇等馬車順利回家。 岑杙被擔架抬下馬車,聞訊趕來的江逸亭和船飛雁夫婦,看見她這副模樣,以為出了什么大事,雙手圍攏過來,問長問短。 一同在岑府出現的還有藍棉杲,她也得到了消息,專門過來看看,但和江氏夫婦的殷殷關切一比,她倒像是來打醬油的。全程袖手旁觀不說,還百無聊賴地哼哼起了小曲兒。 顧青摒退眾人,就在內室獨自給岑杙施針。當銀針扎入肚腹xue位,岑杙忽然撅起身來,往旁邊的銅盆中吐出一大口淤血,“噗??!”,“咳咳”幾聲,精疲力竭地仰回榻上,“舒……舒服多了!” 聽到動靜的眾人一下子闖了進來,掀開簾帳一瞧,顧青正替岑杙擦拭嘴邊的血跡。銅盆里烏壓壓的一片,都是岑杙吐出的血漬。令人頭皮發緊。 藍棉杲開門見山問道:“是誰打得你? 顧青連忙把針拔下來,幫岑杙蓋上被子。又叫小園進來把盆端出去。對冒冒失失闖進來的眾人微露不滿。 岑杙不耐煩道:“不關你的事!” “什么叫不關我的事,打壞了我藍闕國的東西,我得讓他賠!” 岑杙有點頭疼,不想理會她。恰在此時,吳小侯爺帶著一車的禮品上門賠罪了。說明來意后,藍棉杲就跟發現新大陸似的,上上下下把他打量起來:“原來是你,身手不錯么!” “藍闕公主?”她怎么在這里? 吳靖柴以為自己又舔了個藍闕國的“仇人”,早上剛白挨了李靖樨一頓錘不說,現下正想著如何過顧青那關呢!可騰不出手再去對付她! 誰知藍棉杲笑嘻嘻地拍了排他的肩膀,“打的好,不錯,本公主有賞!” 吳靖柴:“……” 江氏夫婦和顧青都沒見過藍闕公主,當下紛紛見禮。船飛雁驚詫一會兒,心中已有八分猜測,這藍闕公主雖然面貌和中原人不同,年齡又稍微小了點,但也算是位難得的美女。八成又是岑杙的濫桃花之一!真沒想到啊,岑師弟的桃花債已經擴展到異國去了!嘖嘖! 顧青對吳靖柴沒什么好臉色,當下用手語道:“賠禮就不用了,小侯爺請回吧!” 吳靖柴看她板著臉跟個女包公似的,往日的溫柔善良和顏悅色全都不在。心里暗暗叫苦。自己打了她相公,想必現在恨死他了。他怎么這么倒霉呢!好不容易走到這一步,又被一竿子打回原形。 垂頭喪氣道:“好吧,既然如此,我明天再來,探望岑大人,告辭!告辭!” 江逸亭夫婦留下來慰問了一番岑杙,怕打攪她休息,也相攜離開了。只藍闕公主像個小霸王似的,盤桓不去,居然悠哉悠哉地逛起岑府園子。小園來稟報時,岑杙心累道:“隨她吧,隨她吧!” 好不容易可以歇會兒了,岑杙聽見外面隱隱傳來許多男女的哭聲,皺眉問:“這是什么聲音?怎么我聽著好像一直有人在哭??!” 顧青手語道:“對岸裴家的二小姐歿了!” “什么???!” 岑杙撐起胳膊,掙扎著起來,“什么時候的事?” “就在昨晚?!闭f完,有什么事□□言又止。 “壞了,壞了!” 岑杙扶額道。 “怎么了?” 岑杙想起昨日和師哥在牢里分析案情,講到子時二刻,師哥曾到顏湖見過裴二小姐。而昨夜那熊大人遇害的時間是子時三刻,中間只隔了一刻鐘。從西城顏湖到東城東南角小樹林,距離起碼有二十余里,短短的一刻鐘,憑腳力根本不可能趕到那兒殺人。所以裴二小姐就是此案的關鍵證人,只要她出來證實子時二刻曾在顏湖見過秦諒,秦諒就能洗脫罪名!沒想到人竟然已經死了! “裴二小姐,是怎么死的?” “投湖!” 又是投湖!怎么會這么巧呢?師哥一出事,她就死了?,F在是死無對證,再找人證可就難了。 顧青見岑杙又撅了過去,似乎累極的樣子。有什么想說的終究沒說。 晚上,顧青出去煎藥的功夫,那鬼魅一樣的藍闕公主倏的竄進了病房,逮著床上人的肚子猛得一拍! 岑杙瞬間痛醒,“嗷息,嗷息”得望著眼前人,氣得臉都青了,直想爆粗! “你搞什么鬼!” 藍棉杲不以為然,輕飄飄問:“疼不疼?” “廢話!捅你一刀,再在傷口打一拳,你說疼不疼!” “沒那么夸張吧!我沒用多少力??!”說著又要去戳她的肚子。 岑杙一把把她的手拍開,“夠了你!感情不是你受傷……” 藍棉杲笑出了聲,“知道疼就好!知道疼了就趕快把那個人招出來?” “哪個人?” “別給我裝蒜!就是那個深更半夜從你門里溜出去,使了個卑鄙無恥齷齪手段將姑奶奶設計陷害的惡毒女人!你的老相好!” 岑杙瞠目,沒想到她還惦記這事兒,顧左右而言他,“你不是說自己能把她揪出來嗎?” “廢話!我要是能把她揪出來,我還來找你!你快說,說不說?說不說?”拿手去點她傷口?,F成的屈打成招的好機會,不好好利用可惜了。 岑杙快被折磨死了,傷口被凌虐,想大聲呼救,結果嘴巴又被捂住。 青筋暴露,拼命點頭,“我說!我說!我說!” 手一放開,“顧青?。?!救……嗷?。?!” 撕心裂肺的痛意蔓延進骨子里。岑杙疼得幾乎要翻白眼了。 “好啊你,敢跟我玩陰的,告訴你,門我已經拴上了,你再叫也沒人救你?!?/br> 最后,她似乎也累了,抹抹臉上的汗,“算了,你既然不肯告訴我她的名字,那告訴我她長什么樣總可以了吧?說——??!” 岑杙不堪折磨,終于應允,奄奄一息道:“她長得很漂亮!” “很漂亮?你以為我不知道?天底下漂亮的人多了去了。你這等于沒說!換一個,趕緊的!她多大年紀了?” “咳,二十歲上下吧?!?/br> “具體點!”一拍她。 岑杙疼得額頭冒汗了,咬牙道:“二十以上,三十以下?!?/br> “這么說,她已經結婚了?喲,厲害哈,連已婚婦女都勾搭上了?” 岑杙的肚子被轉著圈的□□,汗流浹背,“不,不是,她名義上的相公已經死了!” “喲,原來還是個小寡婦!” “你能不能不要說得這么難聽?” “跟寡婦偷情還怕別人說?” “她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你再說她一句壞話,我以后再也不跟你說話!” 岑杙急了。藍棉杲氣得直瞪眼,知道她真干得出來。氣結半晌,自己給自己找了個臺階下。 “她多高?” “比你高!” “高多少?” “半個頭到一個頭!” “那你們是怎么認識的?” “你要答應我一件事,我才告訴你!” “什么事?” “幫忙救我師哥?!?/br> “你師哥是誰?” “秦諒?!?/br> “哦,就是那個半夜三更殺人的那個什么什么官是吧?這可是玉瑞的內政,我怎好插手?不能幫?!边@年輕的藍闕王儲公事和私事分得清清楚楚。 “你不幫,他就死定了,我師哥是冤枉的?!?/br> “死就死唄,關我什么事兒!” “他當年和我一起到過藍闕,認識你jiejie,也去過王宮,我們還一起玩耍過。只不過你那時候還沒出生。怎么著也算舊相識了。你就看在你jiejie的份上,幫幫他吧!” “呵!現在想起我jiejie了?你可真行,利用起我jiejie來,眼睛都不帶眨的?!?/br> 岑杙臉上乍現出一抹慚色。 “你要不幫那就算了,我另想辦法吧!”說完沉重地嘆了口氣。 “瞧你那窩囊樣兒!”藍棉杲氣不打一處出來,“要我怎么幫?” 岑杙一下子又歡喜起來,撐著坐起,從枕頭下拿出一個信封,“都在上面了,希望你能把這些疑點交給皇上,請他重新徹查此事?!?/br> “喲,原來是早有準備??!直等著算計本公主呢是吧?” 藍棉杲鄙視地接過,“行,我就當大發一次慈悲!”勉強塞進衣襟里,“現在可以告訴我那個人是誰了吧?” 岑杙把枕頭豎起來,倚在床欄,雙手扣在腹前,“我不會告訴你她的名字,但你問什么我會答什么,只要我能答的必會真誠相告,絕無半句虛假行了嗎?” “有意思!”藍棉杲忽然覺得直接說出來也沒趣兒,不如這樣猜迷來得爽快。 “好,那我問你答,如有半句虛言,你那師哥到時就死定了!” “好!” “嗯——她和你是我想象中的那種關系嗎?”岑杙沒想到她上來會問這個,猶豫著點了點頭。 “有無肌膚之親?”岑杙漲紅了臉,一臉“這算什么問題”的尷尬。 不說話就是默認了。藍棉杲搖著頭:“你真是太令我失望了!” 岑杙感覺臉快要燒著了。 “最后一個,你心里還有我姐嗎?” 岑杙不知該怎么說,“咱們好像應該問她的事情,而不是問我的事情?!?/br> “回答我!” 躲不過了,岑杙剛想說:“抱歉,沒有!”但轉念一想,如果這樣說,她一氣之下不幫秦諒了怎么辦。于是斟酌著,“你jiejie已經不在了,有沒有已經沒有意義了!” “假若她現在還活著呢?” “那就請她站到我面前,我們再談有沒有的問題?!?/br> “你很狡猾!”藍棉杲嗤了一聲,一雙藍眼睛里滿是精明算計。 這時門敲響了,應該是顧青煎藥回來了,推門推不開。藍棉杲又趁機問了她幾個問題。最后一個,“她有什么特別擅長的嗎?” 岑杙微微凝思,“喝酒算不算?” “喝酒?” “是啊,她很能喝酒,很會喝酒,一般人,甭管男的女的,都喝不過她?!?/br> “是嗎?”藍棉杲完全出乎意料。那邊小莊已經幫顧青踹開了門。顧青一見藍棉杲,擔心她對岑杙不利,連忙去床上查看。 岑杙拍拍她的手,“我沒事兒……” “我走了!下回再找你算賬!” 目送藍棉杲離開,岑杙總算松了口氣。顧青端著煎好的藥,一勺一勺地喂她。之后又幫她檢查傷勢,一看更重了。 “這是怎么回事?” 連忙拿藥箱來,重新施針上藥。扎滿了針后嘆了口氣,“以后,我不在,你生病了,怎么辦?” 岑杙正含著糖驅散中藥的苦味,聞言一愣,就有驚喜堆積在臉上,“顧青,你會說話了?” “嗯!不過,還不能,說很快?!?/br> “太好了!我回來一直見你用手語,還以為江夫人沒把你治好呢!懸了半天的心?!?/br> 顧青又用手比劃道:“我還是用手語比較方便?!?/br> 岑杙一聽,“不行!既然嗓子已經好了,就要多說多練。才能說得快!手語以后盡量就不要用了!” 顧青略為難。剛要用手語,觸到岑杙的眼光,就放了下來,不好意思道:“剛好時,說話,鬧了,很多個,好笑話!” 岑杙忍俊不禁,“你現在就像重新學走路的小孩子一樣,要一步一步慢慢走,一句一句重新開始學句子,寫語言。鬧笑話是正常的??!不要擔心,我會幫你的!” 隨后感慨地嘆了口氣,“如果受傷能換顧青說話,我寧愿多受幾次傷!” 嘴突然被捂住,顧青嗔了她一眼。用另一只手比劃,“不要亂說!” 岑杙燦笑道:“開個玩笑了!你又用手了,以后咱們約法三章,能用口的,絕不用手!知道了嗎?” ※※※※※※※※※※※※※※※※※※※※ 小侯爺應該管李靖樨叫表姐,而不是表妹。時間順序大致如下:岑騭撞鐘日,二公主降生。當時長公主應該在養胎,所以不在京中。吳靖柴之后出生。比李靖樨小半歲差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