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堂亂戰
“好吧, 既是如此, 就去傳王十八上殿問話!眾卿還有什么要奏得嗎?” 李靖梣便將奏章一一送上。誠王一直心不在焉的, 李平泓問他:“誠王沒什么要奏得嗎?” 李靖楠沒反應。敦王回頭喚他:“三弟!你今天怎么了?魂不守舍的,父皇問你話呢!” 李靖楠打一激靈, 忙抬頭,“父皇問兒臣何事?” 李平泓也懶得問了,把奏章摔在案上。這時,大內侍衛奏報, 王十八已被押在殿外侯旨。 “宣!” “皇上有旨,宣王十八上殿!” 岑杙感覺脖子里的肌rou一緊,扭頭顧向殿外,只見穿著一身還算干凈囚衣的王十八手腳皆纏著鎖鏈,叮叮當當地跨步進了殿里。 “跪下!” 王十八倒是很聽話, 摔跪在地上, 兩胳膊肘拄著地面,頭一磕一嗑的,“罪人拜見皇上,罪人拜見皇上!” 他行禮的姿勢特別怪異,臉幾乎貼到了金磚上, 屁股卻高高揚起來, 模樣很像只王八。不過眾人并沒有因此而發出嬉笑之聲,整個大殿異常的嚴肅! 李平泓擺擺手, “行了行了!王十八, 朕有話要問你, 你要老老實實回答,如果有一句假話,朕會將你立即處斬,不用再等到秋后!你聽明白了嗎?” “罪人知道,罪人知道!” “你抬起頭來!朕問你,狼山被圍時,有個朝廷大官被押上山了,你可見過?” 王十八咽了口唾沫,“見……見過了!” “他是怎么上山的?” ”是被,孫蝙蝠捆上山的!” “那你在這里認一認,哪一位是被捆上山的大官?” 王十八一開始只敢看這些朝廷大官的腳,后來才慢慢抬高視線,依次茫然地從各個朝臣臉上掃過!不住地吞咽口水。 當冷硬的線條銜接到一方柔軟,他的目光停住了,固定在了岑杙的身上,顫巍巍地舉手指著,“就,就是這位大人!” “好,既然確認無誤了,朕就問你!這位大人上山后,那顧人屠待她可有不同?有沒有喚過她‘妹夫’?” 王十八看看兩邊,眼里有絲慌張。 “不用看旁人,你只要照實回答!到底有沒有?!” “我,我是……有!有!”王十八忽然斬釘截鐵道。 滿殿嘩然!一直穩若泰山的內閣老臣們,紛紛變了臉色。崔末賢、江逸亭二人也忍不住冷汗連連。 岑杙臉色未有異樣,但全身每一塊骨節都繃緊,能聽見自己心臟在胸腔內“咚咚”狂跳! 刑部、都察院一干人等,臉上勾出了淡淡的笑意。趙辰鼻子里輕嗤一聲,瞥著岑杙想看她還會如何狡辯! 崔末賢:“王十八,你可要想清楚,岑大人上山的情形,不止你一個人看見了!如果和其他人對質,發現你在說謊,你可知誣陷朝廷命官會罪加一等?” 王十八嚇得打起哆嗦來! 刑部左侍郎樸行密道:“崔大人,你何必著急動怒呢!這王十八反正是死囚,早晚免不了一死!他沒有必要撒謊!試問還有什么用呢!” 這已經是在赤/裸裸地奚落了。崔末賢冷笑道:“你怎知他沒有必要撒謊?據我所知,刑部有八八六十四道酷刑,每一道都能教人比死還難受!如果順應某些人的意思,說不定死前能做個舒坦鬼!” “你什么意思?你是在污蔑本官屈打成招嗎?” “我又沒說你,你又何必急著動怒!”崔末賢回擊?!盎噬?,臣只是覺得這件事很奇怪,狼山叛逆一案早有定論,王十八也被判處死刑,按說只等秋后處決了。怎么又會被突然翻出來?還偏偏在岑杙主持修福壽園的時候?這不是太巧了嗎?” 樸行密:“皇上,那是因為王十八臨死前想要立功求表現,將凌遲改為斬刑,于是主動供出了岑杙乃顧人屠妹夫之事實!” 崔末賢:“什么事實?只憑幾句叛逆之言,就想判定事實,給人定罪嗎?” “皇上!”這時,岑杙站了出來,神色甚是堅定,“既然王十八口口聲聲說臣是顧人屠妹夫,臣能否問他兩句話?” “問吧!” “是!”岑杙回過頭來,一雙冷眼瞟著王十八,扯了扯嘴角,“王十八,你既然口口聲聲說顧人屠喊本官妹夫。那本官問你,青山縣地方話中關于‘妹夫’的稱呼有兩種,一種是妹婿,一種是妹弟,當時,顧人屠是以哪種方式稱呼得本官?” “你不會不知道吧?”岑杙冷笑。 “我,我知道,是……是妹婿!” “哈!”岑杙笑道:“青山縣地方話中根本沒有妹婿的稱呼!” 王十八訥訥道“我,我說錯了,是……妹弟!” 這次不僅岑杙冷笑了,崔末賢等人都笑了起來,“青山縣中也沒有妹弟的稱呼!” 王十八哆嗦道:“我……我沒有聽見,是……別人聽見了!然后告訴我的!” “哼,滿口謊言!不是你自己聽到的,那是誰告訴你的?” “是……是孫蝙蝠,他親耳聽到張蛤/蟆告訴他,她是顧人屠的妹夫!” 傅敏政:“皇上,孫長福和張蛤/蟆二人,目前一個死一個逃,是死無對證!” 崔末賢:“好??!死無對證的事都敢拿來憑空污人清白!真是荒謬!” 一直不敢開口的鄭郎官,這會子也從末尾站出來,規規矩矩道:“皇上,沒有證據就不能認定岑大人有罪。誰知道會不會是這王十八一心想減刑,所以亂咬人?!?/br> 崔末賢冷笑:“他還沒那么大膽子,說不定是背后有人指使呢!” 樸行密額頭冒起了汗。趙辰看不過,出面斥責王十八:“王十八,你之前口口聲聲咬定親耳聽見顧人屠喊妹夫,樸大人已經錄下你的口供,難道你現在又想推翻自己的口供?這可是欺君之罪!罪加一等!” 王十八匍匐到了地上,低低地哀嚎,丑態畢露。眾人以為他是被人揭穿了老底,羞愧難當。 崔末賢明嘲暗諷:“趙御史,您還是別逼他了!萬一問出來,口供是假的,是被人刑訊逼供的,那可咋整?” “你胡說八道!”趙辰氣急敗壞,目光如電,射向樸行密,試圖挽回敗局。但后者額頭上的汗流得更加繁密。 沈隰察覺事情有變,故意把話題往回引:“崔大人,您就別說風涼話了!雖然沒有證據直接表明岑杙和顧人屠有關,但趙大人的推測也算合情合理!除非岑大人能拿出證據證明她和顧人屠沒關系。否則,她依然有重大嫌疑!既然她有嫌疑,我都察院就有責任彈劾!岑大人就必須向大家釋疑!還請皇上定奪!” 崔末賢:“這是什么道理。整件事是你們都察院挑起的,結果拿不出證據證明別人有罪,反倒讓別人證明自己無罪!” “閣老們有何看法?” 七位閣老中,大理寺卿岳海隅已經表態,希望追查此事。五部元老各有態度。紀文奎沒有做聲?;实壑荒苄紡夭?!一旦調查岑杙,福壽園督辦之職就成了燙手山芋,御史們肯定逮誰參誰!福壽園不得不延遲了! 然而詔令還未下達,門外就傳來一聲高喝:“誰說沒有證據?我有證據!” 眾人往外一瞧,康德公主和吳小侯爺一起快步進了殿里。李靖梣看到他二人,心里的大石頭總算落了地。 早在一個時辰前,她就打探到御史打算從彈劾岑杙入手,阻止皇帝修建福壽園的計劃。有可能會利用到顧青的身份。她的身世一直都是個隱患,這點她們都心知肚明,要保只能兩個一起保。做了決定后,急命越中、蘭溪分頭去找吳天機、吳靖柴父子,又令內線人去宮里通知長公主和李靖樨。這幾個人都是狼山平叛的關鍵證人,尤其,吳靖柴還對顧青有情誼,以他的個性,肯定拼死也要幫忙的。 李平泓看見這倆小輩,眉頭一蹙,把他們當成添亂的,“你們怎么來了?朝堂重地,娃娃不要胡鬧,快回去!” “我們是來送證據的??!”李靖樨揚揚眉,理直氣壯道。 吳靖柴倒是表現得格外循規蹈矩,拉著李靖樨在殿中拜見,“參見皇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起來吧!” 李靖樨繞過匍匐在地的王十八,走到了李靖梣跟前,“jiejie!” 李靖梣點了點頭,李靖樨又拎著粉藍色的裙擺,輕快地跑上陛階。抓著李平泓的袖子,“父皇,我們真是來送證據的!你不信就聽我說么!” 李平泓瞪她一眼,“胡鬧!” 李靖樨癟了癟嘴,委屈都擺在了臉上。 “好了,好了!你們有什么證據就趕快拿出來!要是敢胡說八道,回去就打板子!” “多謝父皇!” 階下的敦王撇了撇嘴,鼻子里冷笑了一聲。只誠王盯著地上的人,幾次看看階上,欲言又止! 吳靖柴道:“陛下容稟,臣在狼山平叛時,親眼目睹顧人屠以岑夫人為質,橫刀加頸來要挾全軍,最后雖被我所救,但岑夫人仍舊受了傷。試問如果顧人屠和岑夫人是親兄妹,他怎么會狠下心來拿親妹試刀!” 樸行密:“說不定這是棄車保帥,顧人屠拿親meimei試刀,誰還能懷疑他們是兄妹呢?這樣反而能保全自己meimei!” 吳靖柴:“你是小人之心!我是當事人,顧人屠是真的要殺岑夫人,還是故弄玄虛,我還試不出來嗎?稟皇上,當時情況的確萬分危急,岑夫人險些喪命在顧人屠刀下,這點,臣敢拿性命擔保!” 御史:“奇怪,吳小侯爺明明剛踏進大殿,怎么會對今日朝堂爭辯這般清楚?并處處維護顧氏?好像是長了千里眼似的?!?/br> 吳靖柴正要應對。 李靖樨:“是我告訴他的不成嗎?我來大殿找父皇,不小心聽見了大臣們的議論,覺得有必要進來說明一下。正好靖柴進宮來請安,我就拉他一起來壯膽咯?!?/br> 她這番無理取鬧的解釋,細想來倒也符合情理。李平泓只以為李靖樨對岑杙不能忘情,所以拉人來幫她解圍。心里不禁起了另外打算。 “父皇,您就饒了女兒這次偷聽吧?!?/br> “好了,下不為例!” 御史們見皇家公主和小侯爺都出來為岑杙站臺,心中愈發憤恨。 岑杙不大相信這倆來得這般及時,只是湊巧。抬頭飛快掃了眼排首那著杏黃袍的人影。猜到可能是她提前做了布置。胸腔頓時被一股綿綿不斷的暖流包圍,軟軟的,熱得發燙。 過了一會兒,長公主夫婦也進了來,身后還跟著婁韌等人! 婁韌將在狼山頂上所見所聞一一供述,重點講了岑杙被顧人屠押赴門闕,準備斬首之事。 “當時,臣等親眼目睹岑大人被綁縛上門樓,受盡虐待。顧人屠處決俘虜辣手無情,岑大人當時也在被處決之列,只因長公主借火炮鳴音。干饒了顧人屠注意力,岑大人才幸免于難?!?/br> “后來,顧人屠改變了策略,把岑大人以及涂駙馬當做人質要挾全軍。岑大人因中途感染肺炎,被誤認為是肺癆,慘被逆賊丟棄,這才撿回一條命!如果她和顧人屠是那樣的關系,又怎會受到如此殘暴對待?臣所言,全軍皆可為證!” 御史:“真是奇怪了,岑夫人怎么會無端出現在軍營里?” “這是朕的特許?!崩钇姐赖?。 “岑杙赴狼山前偶感微恙,朕體恤她積勞成疾,特命岑夫人扮成軍醫隨部隊前往照顧?!?/br> 連李平泓也來幫腔了。御史自知敵不過皇帝、長公主聯手,紛紛咬牙退去。 “王十八!”長公主冷靜威喝:“岑大人被丟棄之事,你應該是親眼所見。她因何被丟棄?顧人屠又待她如何,你不是最清楚嗎?” 地上人忽然蜷縮起來,當場吐出了好幾大口鮮血。在地上劇烈抽搐兩下,便淹沒不聞了。臨死前遙指著樸行密的方向,“你!” 樸行密立即慌了神,長公主眉頭一凜,喝道:“都別動!可能是中毒!”給吳天機使了個眼色,吳天機會意,將手小心試探他的鼻息和脈搏,“他死了,不過不是中毒!”掰開他的嘴,確認過,“是咬舌自盡!” 眾人皆面露游疑! “不!”岑杙冷聲道:“他是疼死的!” 長公主聞言,忽然想到了什么,俯視地上的人,“他的囚衣這么新,不像是長久坐牢的死犯???,扒開他的衣服!” 吳天機聞言,立即將王十八上衣掀了起來。入目,便是一大片腐爛的筋rou,縱橫交錯,猙獰恐怖。有被鐵烙的,有被鞭打的,有被繩勒的,還有被什么東西攪碎的。吳天機又扒下他的褲筒,發現他的兩條腿已經完全扭曲了,膝蓋那塊地方露出森森的白骨。 眾人這才明白,他為什么連跪都跪得丑態畢露!這真是前所未聞,令人發指! 李靖樨翹著腦袋看到了下面的慘狀,嚇得閉緊眼睛,鉆到了李平泓懷里?;实垡幻孑p拍安撫著她,一面趕快讓人把露骨的尸體抬出去。 這時,傅敏政道:“皇上,臣三天前在刑部輪值夜班,曾親眼見左侍郎樸大人深夜提審犯人,對其進行嚴刑拷打!直達天亮!” 眾人紛紛側視樸行密,記得犯人臨死前就是把手指向了他。 “皇上!”岑杙趁機跪下,咄咄逼人地反擊道:“臣不會計較王十八污蔑臣和臣妻的清白,在這樣非人的嚴刑拷打面前,就算換了任何人也熬不??!臣只想問問樸大人,究竟有何深仇大恨?要置一個死刑犯于如此地步?樸大人也是讀圣賢書的人,當知‘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你身為刑部侍郎,私下刑訊逼供已屬知法犯法,如今為了坐實污蔑,竟放任一個人在你面前活活疼死,你利用這等齷齪事玷污圣上、長公主耳目,我想要問問你,究竟是何居心???!”她質問的時候已經步步緊逼到樸行密的面門,那唾沫橫飛的樣子似乎要將對方生吞活剝了,崔末賢和鄭郎官怕她沖動鬧事,連忙過來勸阻。 “冷靜點!岑杙!冷靜點!” 岑杙一拂袖,掰開兩人,其實她很冷靜,只是想把焦點轉移,好蒙混過關。 正要舉著指頭再行理論,忽然一只腳先于自己的唾沫奔向了樸行密的胸口。一瞬間就將這位瘦弱的三品大員踹得飛了出去。岑杙嘴巴張成了“o”形,眼珠子都快掉出來了,回頭看這位出腳的仁兄,卻是一副“揍的就是你”的小侯爺吳靖柴!當即佩服得五體投地!暗地里朝他豎了豎大拇指。 “靖柴!” 長公主柳眉倒豎,顯然被驚著了,這可是在朝堂上,他竟然敢動手打架!反了他了! 岑杙和崔末賢忙自動閃到一邊撇清自己,不關我事,我們可沒動手。又把一臉懵的鄭郎官拉了過來,使勁擠了擠眼。 于是場中,只剩下樸行密一人倒在地上痛苦呻/吟,“皇上,臣,冤枉,臣冤枉??!臣絕對沒有動用私刑!絕對沒有!” 李平泓拍案站了起來,“成何體統,成何體統!這朝堂是你們打架用的嗎?來人,把樸行密下獄收監,聽候處置!其余人等,各自散朝!” 趙辰一看勢頭不對,又站了出來,“皇上!即便樸行密有罪,也不能證明岑杙是清白的啊,羊角寺主持,顧家夫婦的口供都是證據啊,皇上!請皇上不要視而不見,立即下旨,徹查岑杙!” 李平泓理也未理,不耐煩地離開了大殿,留給他一個后腦勺。岑杙抹了把汗,暗暗松了口氣。 ※※※※※※※※※※※※※※※※※※※※ 最后一段改為吳靖柴先出腳!崔末賢沒有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