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闕王儲
卻說岑杙護送顧青出皇陵, 路上問她是不是覺得事情太突然了, 還沒有做好心理準備? “如果是這樣, 我可以去跟夫人說一說,請她延遲一些日子, 等你哪天想好了,咱們再來醫治如何?” 顧青知道她是為了自己好,嘆了口氣,手語道:“不用了, 既然已經說好了,再拖延總是不妥的。你不用再為我張羅了,放心,我自己會拿定主意的?!?/br> 岑杙眨了眨眼,隨后笑了, “那好吧。我先送你回去, 你自己好好想想。對了,你吃過飯了嗎?”說完覺得此話多余,現在都過正午了,她一早就送了人來,就沒吃過東西, “走, 咱們先去西陵村吃頓飯,填飽了肚子再上路?!?/br> 岑杙自己也餓了, 催著顧青就往前走。過了地靈河又往南數百步, 就到了龍鳳門。過了龍鳳門, 顧青的目光忽然被道路兩旁的石人石獸吸引住了。來得時候步履匆忙,無暇他顧,都沒仔細觀察過他們。此刻一見,方覺每個石像都雕刻得栩栩如生。 岑杙瞧她似乎對這些感興趣,就挨個介紹,“這是主神道上的石像生,是皇帝死后的儀仗隊。在咱們玉瑞,講究事死如事生,皇帝生前是什么排場,死后還是什么排場。你瞧這些石人,統共有二十對,沒有一對是長得一樣的。聽說,都是石匠們比照二十位開國功勛的臉譜雕刻的,每張臉都獨一無二。前邊還有十二對石獸,分別是獅子、獬豸、麒麟、馬、駱駝、大象,每種石獸都是立一對,臥一對?!?/br> 顧青湊近為首那儒雅的文臣塑像面前,見他頭戴梁冠,手執朝笏,瘦臉長須,神情自若,頗有一種運籌帷幄的神氣與淡定。 岑杙道:“這第一個文臣原型是太|祖當年打天下時麾下的第一謀士盧三卯。在民間傳說中,他是個奇人,不僅精通五行八卦、奇門遁甲,還能夠通靈,就是和鬼神直接面對面交流。據說皇陵這塊風水寶地就是他賄賂了當地的山神、地靈,花高價買來的,使用期限是萬歲。萬歲后若人間帝王還想在此長眠,就要再去跟神仙討價還價?!?/br> 顧青驚訝,手語問:“這是真的嗎?” “我不知道,不過,我猜多半是后人杜撰的。這種事情實在太多了。你知道咱們這朝有一個大官叫岑騭嗎?” 顧青搖搖頭,岑杙笑道:“他是二十多年前都察院的左都御史。因為生前為人正直,就有人杜撰他死后入了地府,成了地下主,也就是閻羅王。他的家人,比如妻子、女兒什么的,統統都下界做了冥官?!闭f完她自己都笑了起來,顧青納悶,疑惑地看著她。 岑杙并沒有跟她提過自己的身世,當下草草帶過,轉移話題道:“你再看旁邊的這位,滿臉大胡子的,是太|祖座下的第二位謀臣。姓顧,叫顧茲鳴,‘揮手自茲去,蕭蕭班馬鳴’的顧茲鳴。你不是說,你們的祖上曾出過大官嗎?說不定就是這位!” 顧青一聽,連忙多看了這雕像兩眼,見他半張臉都掩在了胡須底下,神情十分莊嚴肅穆。心里竟有些激動,但又不能確定到底是不是,就對著雕像躬了躬身。 兩人走至御道盡頭時,看到迎面一座兩三層樓高的碑亭立于御道中間。碑亭呈四方形,上面是重檐攢尖頂,下面是紅色的方城。方城四面皆開券洞,可行人。券洞中央聳立著一塊巨大的石碑,像一個巨人似的,擋住了三分之二的去路。 “那是碑亭,里面豎著玉瑞太|祖皇帝的圣功德碑,上面刻有三千多字,記載著太|祖皇帝開國創業的功績。每個進入皇陵的人,都要從此過,以瞻仰太|祖皇帝的功德?!?/br> 岑杙正想領著顧青進去看看,誰知石碑另一頭竟來了一伙人。 “咱們走旁邊繞過去?!贬瘱p不欲和他們照面,拉著顧青繞到亭西。從西券洞瞧見,那伙人進了碑亭,圍在龜座周圍,瞻仰石碑上的文字。人在碑底下,渺小得如同稚子。 岑杙觀察到這群人有男有女,皆著華衣,其中有三個人,服飾和旁邊人明顯不同。中間那女子著一身藍裙,頭發垂至腰間,頭上好像戴了一朵玫瑰花似的藍色王冠。另外兩個是侍衛,皆著白衣,頭上戴著圓圓的白色帽子,很容易能看出是異族人。 岑杙猜到他們是誰了,拉著顧青趕緊走。顧青不知道她為何變得如此匆忙,帶著疑惑離開了此地。 亭中正百無聊賴的吳靖柴,偶然一瞥,就看見了熟悉人影,心中一喜,就想追過去。但觸到旁邊的岑杙,雀躍的心頓時冷了下來,如鯁在喉。 誠王注意到了吳靖柴詭異的神情,疑惑道:“表哥,你在看什么?” 吳小侯爺捂住自己千瘡百孔的心,回頭,眼不見為凈,“沒什么?你怎么今天這么安靜,也不上前好好表現?莫非你不喜歡這藍闕王儲?” 誠王臉色有些窘迫,他并非不想上前。相反,他很喜歡這位藍闕公主身上那種與眾不同的朝氣和神采。但是…… “你怕???”吳靖柴饒有趣味地藐著他。 “我不怕,只是,這駙馬之位本來就是二哥的,我不能跟他搶?!闭\王小聲道。 吳靖柴搖搖頭,一副孺子不可教的神情,“那早就是過去式了,如果這藍闕王儲,還是原來的藍闕王儲,名分已定的情況下,那自然是不能跟他搶。但現在已經不是原來那位了。人家藍闕也明說了,新王儲要重新挑選駙馬,原來的婚約早已作廢?;噬霞热幌轮甲屇阋瞾碜髋?,那你和敦王就是公平競爭的關系。誰搶到駙馬就是誰的,哪有什么先來后到?” 吳靖柴說完,扭扭下巴示意他看碑座旁邊的敦王,“瞧見了嗎,如果這駙馬定了就是你二哥的,他還用得著那么賣力表現?你這小子,有時候就是腦子不開竅!趕緊去,晚了才真是讓人捷足先登了!” “可是我……”誠王仍舊一臉為難。 吳靖柴瞧他那樣兒,知道他還是怕,心里有點鄙視。這要擱在以前,見到這種明明喜歡,又扭扭捏捏的模樣兒,早就一腳不嫌事大地給他踹過去了。但是現在,同是天涯淪落人,誰又能鄙視得了誰呢? “得,哥哥看你平時還算聽話,就過去幫你一把?!?/br> 誠王喜上眉梢,“多謝表哥?!?/br> 吳靖柴裝模作樣地走上前,正要說話,但是見這位女王儲,眼睛翹得比頭頂還高,正饒有興趣地圍著石碑打轉。然后隨手一指,“喂,就是你,對,你再給我講講這石座底下為什么有只大烏龜?” 她指的對象正是敦王,那口氣,就跟指使一個小廝似的。敦王是何等心高氣傲的主,臉色當即就拉了下來。 不過,他也知道這藍闕公主是不能得罪的,勉強擠出一個不像笑的笑,顧左右而言他道:“我看公主走了這么遠的路,也累了,不如到旁邊歇息一下吧?!?/br> “誰說本公主累了?這才走了多點路,你就喊累。你不肯講就算了,我讓別人講?!彼{闕公主鄙視了他一眼,敦王頓時氣血上涌。吳靖柴見他張了張嘴,那口型好像在說:“你不累,老子還口渴了呢!”連忙過去擋在他面前,拍著他的胸口,“淡定,淡定!”把他拽到一邊?;仡^朝誠王使了個眼色,后者會意,鼓足勇氣上前,拱了拱手:“我可以跟公主講一講?!?/br> “你又是誰來著?” “我是誠王,是當今皇上的第三個兒子?!彪m然已經介紹過一遍,不過這位藍闕公主的記性似乎很差,誰都沒有記住。好在誠王是個溫和性子,又不辭辛苦地自我介紹。 “哦。那你跟我講講吧!” 敦王被推到券洞口,一摔袖子,“真是欺人太甚,以為她自己是誰呢!我就沒見過這么狂妄、頤指氣使的丫頭?!?/br> 吳靖柴從旁轉圜,“人家是異國王儲,可能風俗不同,從小嬌生慣養,理解一點,理解一點!” 敦王猶不解氣,“哼,我看,誰要是娶了她,真是要倒八輩子霉?!?/br> 吳靖柴瞧他氣急敗壞的樣子,其實很想笑,不過,面上卻沒再說風涼話。 身后,誠王跟個老夫子似的,開始將龜趺的來歷娓娓道來。那藍闕小公主和他年齡相仿,格外認真地聽他講述。誠王不敢跟對方直視,一直拿眼往上瞟。 “這個‘大烏龜’其實是赑屃,又叫霸下,是龍生九子之一。喜好負重,力大無窮。它和真正的烏龜是不同的,它嘴里長著鋒利的牙齒,背上的甲片也和烏龜不一樣,能夠撐得起三山五岳。所以它不是真正的龜,而是龍?!?/br> “等一下!讓我先看看!”藍闕公主很有探索精神地跑到霸下的腦袋前,仔細觀察它的牙齒,還上手摸了摸,“還真的,它的牙齒好鋒利!” 她笑起來露出兩顆尖尖的小虎牙,白皙的臉龐上鑲嵌的兩只如寶石般的藍眼睛,一笑起來更亮了,就跟天空一樣明凈。誠王心口位置突地被什么給撞了一下,整個人都呆愣住了。 “你繼續講???怎么停了?” “哦,”誠王回過神,有點緊張地別開眼睛,“傳說,當年大禹治水的時候,就是霸下幫忙移山填海,后來,大禹為了宣揚自己的功績,就讓他馱著自己的功德碑,到處游走,以便傳揚四海。后來人們立碑時,就都讓霸下來馱碑了?!?/br> 小姑娘一邊聽一邊點頭,誠王心里很是高興,又繼續道:“相傳,本朝太|祖當年橫掃六合時,霸下也曾經來相助太|祖。幫他打敗了不可一世的敵軍。后來太|祖建立玉瑞,霸下功德圓滿,即將回到海里。但是太|祖感念它的恩德,不忍放他離去?!?/br> “然后呢?” “然后,太|祖麾下的第一謀士盧三卯為太|祖出謀劃策,說自己有辦法讓霸下留下來,繼續守護玉瑞。于是,他對霸下說,只要它能把太|祖的功德碑馱起來,并安穩地放下,就放它走。霸下一聽,這太簡單了,它連三山五岳都馱得動,區區一塊石碑,根本不在話下。于是就把太|祖的功德碑馱了起來,并跟盧三卯得意洋洋地炫耀。但是當它準備放下的時候,石碑突然變得比三山五岳還要重,瞬間就將它的腿壓彎了。霸下被壓在地上,動彈不得,質問盧三卯施了什么法術?盧三卯說,他沒有做任何法術,只因為太|祖的功德是無量的,它抬不動也正常。霸下不服氣繼續動用蠻力往上拱,誰知越拱石碑越重,它的四只腳都陷入了地底。最后,霸下放棄了抵抗,留了下來,一心一意地守護玉瑞?!?/br> 聽完這個傳說,藍闕公主整個人都憤慨了,為霸下打抱不平道:“那叫什么卯的太卑鄙了吧,人家霸下幫了你們那么多,想功成身退都不成。還把人騙過來,繼續幫你守玉瑞。人怎么你了?可憐的霸下,辦了好事兒沒得好報不說,還失去了自由,連家都回不了了。再說,人家大禹的功德都沒有達到無量級別,你家太……” 在她口出“狂言”之前,手下急忙扯住了她的袖子,嘰里咕嚕地對她說了什么,藍闕公主這才閉口不言了。不過,雖然她沒說,意思全都擺在了臉上。 奇怪的是,往常要是有人對太|祖不敬,誠王都會第一時間上去反駁,這次竟然莫名覺得她說得有一定道理。強留霸下確實有點強人所難??墒?,好像又覺得哪里不對。 “傳說只是傳說,當不得真的?!眳蔷覆癯鰜泶驁A場。這一頁算是揭過去了。后來,他們從碑亭出來,又去參觀了石像生。這位公主走累了,竟然讓兩個侍衛用手腕搭成了一個橋,自己坐到上面,雙手攬著侍衛的脖子,毫不顧忌地往前走。 “她還有沒有一點羞恥心啊,當眾跟人摟摟抱抱,真是不要臉!”敦王仍舊懷恨在心。 誠王卻被她的率性自然,不拘小節打動,聞聽此言皺了皺眉頭:“二哥,你怎么能這樣說呢?人家藍闕的風俗本來就比玉瑞開放,未婚的男女見面、分別時擁抱、親臉都是常事。何況人家走累了,讓侍衛抬一下又能怎么樣?又不是故意摟抱的,只是怕摔下來,搭把手而已?!?/br> 誠王平時很少頂撞敦王的,后者本來就壓了一肚子火,此刻全都涌了上來,“呦呵,還沒當上駙馬,就急著護短了?別以為人家多看你幾眼,你就自以為入得人家法眼了。就算你當了藍闕駙馬,娶了這樣放浪的公主,將來也有你受的?!?/br> “你!”眼看著二人快要吵起來,吳靖柴擋在了他們中間,“別磨蹭了,人都走遠了,還不快追?!彼闶敲靼谆实劬司藶槭裁窗阉才蛇^來了,如果沒有他,說不定這兩兄弟會打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