銅鑼墜崖
“唉, 我怎么這么倒霉, 竟然會遇到你, 你們倆,不, 你們仨,”吳靖柴的目光依次從對面排排站的李靖樨、朱銅鑼以及阿狼頭上掠過,倒仰在路邊的巖石上,錘著石頭道:“這下車也沒了, 馬也丟了,還多了一個累贅,你們說該怎么辦吧!” 三人一狗剛躲過一陣追捕,都累得氣喘吁吁。李靖樨腳踝扭傷了,正顧腫塊自憐, 聽他叨念自己累贅, 本想懟回去,但一想到他畢竟背著自己跑了這么久,以后還得靠他的腳力,有點埋怨也是人之常情,也就勉強忍了。 朱銅鑼摸摸阿狼的頭, 從包袱里拿出一個窩窩頭, 給它吃了,看看周圍亂石嶙峋的環境, 判斷他們現在應該已經到了狼山邊界。不遠處的狼頭峰依稀可見, 只是要到山腳下, 不知還得翻過多少個山頭。一想到還要翻山頭,三人都愁眉苦臉。 事情是這樣的,七天前,朱銅鑼聽了岑杙的鼓動和分析——“其實,這個捕貓的重任人家看重的只是阿狼,你出不出面根本無所謂的,你可以請個病假,把阿狼留在巡邏隊里,這樣既不耽誤他們捕貓,也不耽擱你攆上大部隊”——覺得有幾分道理,便依計而行,果然順利獲得假期。但偏偏李靖樨覺得事有蹊蹺,親自去東宮查看,發現她的包裹全都不見了。 二公主哪肯罷休,牽著阿狼追出城外三十里,在瑞江邊上逮到了正在吃烤魚的朱銅鑼。朱銅鑼一看她來,舌頭拉得比阿狼還長,忙丟了烤魚撒丫子就往船上跑。她一跑,阿狼也跟著跑,李靖樨手里牽著狗繩,不跑也不行,兩人一狗俱都踩著水狂奔著上了小木船。朱銅鑼弓著腰急著撤錨的時候,發現李靖樨竟邁著弓步特別賣力地幫忙推船,隱約覺得哪里有點不大對勁兒,不過,她也來不及多想,后面一大堆侍衛馬上就要追過來了,她連忙撐起竹竿用力地抵岸,把船像彈弓一樣往江心彈去。 聽著江邊侍衛驚惶大喊“二公主”的時候,朱銅鑼隱約覺得自己招了個□□煩。事實也果真如她所料一般,兩人一狗的“逃亡”十分驚險。因為有李靖樨這個主要目標在,二人遭受了皇家禁衛軍天羅地網般的追蹤。要不是有阿狼這只忠犬多次舍身取義,奉獻自己引開敵人,她倆不知道要被抓回去多少回了。 說來也巧,她倆狂奔到第六日的時候,在路上遇到了一個老熟人——同樣從京城“出逃”的吳靖柴。吳靖柴那日在城外送李靖梣出征時,發現岑杙身邊那位小書童長得有點面熟,后來一琢磨,那個人不是顧青嗎?遂跑到醫館求證,得知顧大夫這些天出外云游去了,于是猜到那小書童就是顧青。 他知道顧青一定跟岑杙去了狼山,而爹娘此時正在狼山領兵打仗,小侯爺越想越覺得機會難得,控制不住自己,千方百計地想追去前線。但他名義上是皇帝的外甥,實際上也是長公主留在京中的“質子”,沒有旨意是不許輕易離京的。但吳小爺是何人,不許的事情偏要做,就偷偷地從京師溜了出來,一路微服作平民裝扮低調地來到墨陰。 如果不是和李靖樨倒霉碰上,他本該有驚無險地到達前線,而今卻被李靖樨引來的追兵攆得如喪家之犬,最后不得不棄車奔跑。三人一狗,在地上狼奔豕突,好不容易跑進深山里,這才獲得喘息之機。李靖樨的腳就是在逃跑時崴傷的,吳靖柴不得不充當腳力,這真是什么倒霉事兒都碰上了。 入夜,山里的風開始鬼哭狼嚎。吳靖柴的脖子快要被李靖樨瑟瑟發抖的胳膊勒窒息了,“你行不行啊你,快松手,我要憋死了?!?/br> “你說,這山上會不會有狼?” “你這么生猛,怕什么狼?把你這自帶霉運的掃把星丟狼群里,害怕的也該是狼群?!?/br> “你,你不說話會死?” “你要不問我,我會同你說話?” “噓——”朱銅鑼回頭沖身后亂喳喳的二人噓了一聲,“阿狼在打轉,前面好像有人?!?/br> 三人立即警覺地奔到大石塊后躲藏,吳靖柴把李靖樨放下來,貼著大石塊冒出半個頭,就著月光隱約看見前方百步之外果有一隊行蹤詭秘的影子,人數在十人以上,穿過亂石道往前面的林子躥去了。 “是追兵嗎?”李靖樨條件反射的問。 “追兵不會偷偷摸摸?!眳蔷覆衽袛?,“這里離駐兵點不遠,這伙人如此鬼祟行事,絕非善類。你們先在這等著,我去跟蹤他們打探下情況?!?/br> 說完弓著身子往林子里去了,兩刻鐘后方回來,“不好,這伙人是山上的土匪,林子里還窩藏了近百個,我聽他們的首領在布置任務,說要在今夜子時趁官兵攻山時,襲擊軍營,我們得趕快通知皇姐?!?/br> “那還等什么?趕快走吧!”李靖樨心里著急,猛得站起來,腳一痛又坐到了地上,氣得想哭。吳靖柴待要背起她來,她忙說:“不行,你背著我肯定走不快,你不用管我了,先去通知jiejie,銅鑼也去,你們需要阿狼帶路,我在后面慢慢攆上來?!?/br> “那怎么行?”吳靖柴只要一想到把她丟在荒山野嶺就心驚rou跳,“這樣好了,銅鑼,你帶阿狼去報信,我們在后面慢慢跟著。你一定要在子時前把土匪襲營的消息傳達給皇太女,這關系到很多很多人的身家性命,你一定可以做到的對不對?” 朱銅鑼看看對面兩人殷切的目光,鄭重地點了點頭,就要帶阿狼走。 “等等!”吳靖柴又叫住他,從懷中掏出一枚印鑒來,“這個東西到時交給官兵,可以取信于人?!被仡^又對李靖樨道,“把你的也拿來!” 李靖樨連忙翻出自己的小印,也鄭重地放到小黑妞手中,“拿好了,我jiejie的安危就交到你的手里了,雖然我不是很待見你,但她也是你的jiejie,你得像我一樣保護她的安危。知道嗎?” “放心吧!”朱銅鑼把兩枚印章都塞進衣襟里。吳靖柴又道:“另外,你再幫我傳句話,這句話只能說給皇太女或者長公主聽,其他人一概不許泄露,知道嗎?” 吳靖柴凝思了一下,方道:“你就跟她說,吳小侯爺從土匪那里聽來一句話,也弄不明白是什么意思,這句話是:‘二當家說了,就讓那狗屁駙馬多蹦跶幾日,等抓到比他更大的餌,他也就沒用了’?!?/br> 朱銅鑼牢牢記住了,牽著阿狼沿著山道緊趕慢趕,遇到有可疑的人,就躲到旁邊隱藏,終于在一個時辰后,看到前面依稀出現成片的火光,她抹抹額頭的汗,長吁口氣:“總算到軍營了?!?/br> 一隊擎著火把的巡邏兵朝這個方向走了過來,朱銅鑼連忙揮手朝他們大喊??上斤L呼嘯的聲音太大,她喊破嗓子也沒能讓他們停下來。眼睜睜看著火把隊伍在前方五百步處分成了兩股,一股往左一股往右背向而馳,她跺了跺腳,無奈只好先爬下來,繼續往前走。 等她走到剛才巡邏兵拐彎的地點,才明白他們為何沒有繼續往這邊走,原來這兒是一處斷崖,高大約有一丈,兩邊黑乎乎地看不到盡頭。她回憶那兩股巡邏兵分開后的行軍路線,判斷這條斷崖應該很長很長,她有點絕望地往頭頂看了半天,決定冒險爬上去。 只是她剛要往上爬的時候,有兩個說話的男聲出現在崖頂,風聲太大,她根本聽不見他們談了什么,但是其中一個男聲那種好像一切盡在掌握似的獨特笑聲,還是被她第一時間認了出來。 她倒退著離開崖壁,雙手擴在嘴邊大喊:“廖大哥!” 崖頂的交談聲頓時停了,過了很長一段時間,才有一個試探的聲音傳了下來:“是銅鑼嗎?” “是我?!敝煦~鑼十分欣喜。 “你怎么在這里?” “我是來報信的!”朱銅鑼把前因后果一一道明,然后仰頭對廖世深喊道:“廖大哥,你快去幫我通知殿下,土匪今夜子時要襲擊軍營,要她趕快做好準備。還有還有,吳小侯爺還有兩句話要我帶給殿下,只能跟她一個人說,但我好像上不去了,你能叫她過來一趟嗎?” “這……”廖世深語氣有點無奈:“殿下正在前方安排打仗,恐怕趕不過來呀,這樣好了,我把衣服撕碎了綁個繩子,拉你上來,你親自跟她說吧?!?/br> 朱銅鑼連忙說好,就聽到懸崖上方傳來裂帛的聲音,廖世深把綁好的衣繩墜下來,朱銅鑼本想先把阿狼吊上去,但長度不夠,自己也只能夠到繩子的邊緣,她只好一只手抓著繩子,一只手抱著阿狼往上吊。但一人一狗實在太重了,才拉上去一點,衣繩很快就斷了,朱銅鑼“哎喲”一聲,和阿狼齊齊摔了下來,廖世深著急地問:“你們怎么樣,沒摔疼吧?” “沒事兒?!敝煦~鑼揉著屁股爬起來,拍拍身上的土。 “這可怎么辦?衣服根本撐不住??!要不你一個人上來試試?” 朱銅鑼想想跟李靖梣報信最要緊,于是要阿狼在原地等著,自己先上去,待會回來接它。阿狼哈哈地蹲在地上,看著她一個人往上吊,但是這次衣繩還是斷了。上頭傳來無奈地嘆息聲,“一個人也不行,這下可如何是好?” 眼看月亮越升越高,就快到正中了,朱銅鑼心里實在是著急,就說:“這樣吧,廖大哥,我相信你,我現在把話傳給你,你一定要捎給殿下,只講給她一個人聽?!?/br> 于是她把吳靖柴的話一字未動地告訴了廖世深。廖世深在上面道:“好,你放心,我一定把話帶到,你在這兒等著,我很快就回來接你?!?/br> 她聽到一個腳步聲飛快地離開懸崖邊,往軍營中去了,直到一刻鐘后,那腳步聲才返回來,趴在崖邊:“銅鑼,我已經把話帶給殿下了,殿下知道了,說你這次立了大功,要好好地犒賞你?!?/br> 朱銅鑼如釋重負地松了口氣,犒賞不犒賞她根本無所謂,重要的是能把話傳給李靖梣。 “我回去拿了繩子,現在我把繩子墜下來,你攀著上來吧?!?/br> 朱銅鑼點點頭,把繩子末端栓在阿狼腰上,然后抓住繩子的上方,往懸崖上方爬去??斓巾敹藭r,廖世深笑著把手伸了下來,朱銅鑼抓住他的手腕,抬腿踩著懸崖邊緣,剛想問:“剛才我好像聽到還有一個人?怎么不見了?” 突然感覺腹部一涼,有個尖銳的物體鉆進了她的骨rou,橫著一絞,撕裂般的疼。 “廖……廖大哥?” 朱銅鑼難以置信地看著眼前人,希望他不要再絞了,痛,真的好痛。 她不明白原本溫文而笑的人為何變成了一副猙獰的面孔。意識徹底消散之前,她的身體就像被拋上天的風箏一樣,往看不見的谷底靜靜劃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