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落找尋
岑杙并不是很餓, 正好在賬冊中查出一處不對的地方, 暫且擱置飯食, 去北倉庫重新點驗。剛繞到屋后,見倉門打開, 已有人在里頭。她好奇進去,與一黃衫人迎面相逢,正是前來巡視谷倉的李靖梣。 二人皆是一愣,李靖梣立即錯目, 似曉喻左右。岑杙則讓道一旁,展臂拱手行人臣之禮。待她從帽額前走過,旬又恢復一臉肅容,似不在意般翻開手中賬冊,找到疏漏處, 至指定倉位點驗實物。 經過重新確認, 問題不大。她合上賬冊長吁口氣,準備按原路返回,走到倉門口,見門檻內躺有一物,狀甚鮮妍, 彎腰撿起是一橘色錦囊, 拳頭大小,兩面繡花鳥圖案, 內里不知裝了什么, 有些鼓鼓的, 近鼻嗅之,囊中還散發著淡淡的蘭草香。香囊口以紅繩系之,下綴紅纓,造型小巧雅致,香氣宜人,顯然是女子貼身佩戴之物。岑杙有點猜到主人是誰了,略一撇嘴,淡定地將其納如袖中,若無其事地回到值房繼續辦公。 今晚由她輪值夜班,夜色初上時,值房里的人大都離去,只剩下她和鄭郎官二人。而至顧青來送飯時,鄭郎官也整理書案預備要走,看到顧青溫和笑道:“岑夫人親自來給岑大人送飯哪?” 顧青給鄭家娘子診過脈,因此認得他,微笑著點頭。鄭郎官露出一臉過來人的笑容:“那我就不打擾二位了,這就走了?!弊叩介T口又返身,笑容可掬道:“二位如有空閑,歡迎來府上一聚,自那日一別,我夫人以及兩個小兒女,對岑夫人著實記掛的很,日日央我來跟岑大人商議,邀你們過府一敘?!?/br> 顧青再次禮貌地頷首,看起來很開心的樣子。岑杙有點無奈,似乎每個接觸過她的人都很難不對其產生好感。這已經是這月她們收到的第三份過府邀請了。 送走鄭郎官后,岑杙問顧青,“怎地你今晚有空親自來送飯?小莊呢?” 顧青單手比劃說:“小莊正在醫館幫小園的忙。我今晚出外診,正好路過此地,就順便幫你把飯菜帶來?!闭f完低頭看自己的腳尖,睫毛飛快眨了兩下。 岑杙不疑有它,接過食盒放在桌上:“你晚上出外診???去哪兒???護衛帶著了嗎?一定要注意安全。我聽說最近城中多了許多野貓,經常在巷道里出沒傷人,不少行人被抓了,你可要當心?!?/br> 顧青扭頭回應,“放心!我去的地方很安全?!?/br> 語畢幫她揭開食盒蓋,從上下三層里,挨個端出三小碟色澤鮮亮,香氣撲鼻的菜來,還有一小碗冰糖雪梨粥。岑杙真有些餓了,見三個菜都是她愛吃的,分別是糖醋咕嚕rou,龍井蝦仁,和清炒蓮藕。她夸張地在桌上聞了一圈,“不得了了,顧青,你才跟聾婆婆學了幾天,就已經青出于藍了?,F在我的胃口都要被你抓去了?!?/br> 顧青眼睛里溢出粲然星光,幫她把饅頭遞過去。岑杙不假思索接過,笑道:“這些菜肯定費了你不少功夫吧!不過,以后就用不著這么麻煩了,喏,戶部今日起會給留值官員提供餐飯,到時候我吃這里的飯菜就行,你就不必再專門為我做飯了?!?/br> 她指著角落里那涼透了的飯菜一臉天真地說。顧青聞言怔了一怔,眸光不知為何暗淡下來,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岑杙叫了她兩次,她都沒應,隱隱猜到她的心思,覺得好笑,于是改口:“算了算了,你想送就繼續送吧。也對,好不容易跟人學了這一手,還不讓人顯擺豈不難為?” 她揶揄道。顧青嗔了她一眼,心里又高興起來。在旁看著岑杙吃完飯,把碗碟收進食盒里,岑杙擔心她誤了診期,便催她出了門。上車前一再叮囑,路上要注意安全。對兩個護衛也是多加吩咐,要其務必護送夫人平安回宅。 顧青像有心事似的,幾番欲言又止,終究未言,低頭上了馬車。岑杙覺得今晚的她有點奇怪,不過,也沒做多想。待馬車離開后,便返身回了衙門。 才在案后坐了一小會兒,顧青忽然又折返回來了,站在值房門口氣喘吁吁地看著她。岑杙詫異道:“你不是去出外診了嗎?怎么又回來了?” “對不起?!鳖櫱嗟皖^絞了絞手指,給了她一個道歉的手勢。 岑杙不明所以,從案后繞了出來,“怎么了呀?為什么說對不起?今晚你好像有點怪怪的哦?” 顧青臉頰紅紅的,看她的眼睛有些閃爍,手語道:“對不起,我騙了你。其實,今天晚上我并沒有外診?!?/br> “嗯?” “我是因為,是因為……”她不知道該怎樣解釋,她謊稱出外診,只是因為岑杙今晚值夜班,不會回去,她便找由頭想來看她一眼。她本不善于撒謊,解釋起來就更顯得捉襟見肘。雙手頹然放了下來,突然后悔來到這里。 “你就因為這個來跟我道歉?”岑杙板起臉孔一本正經地審視著她,顧青愣住,雙手下意識地揪緊袖子。 岑杙突然嗤嗤一笑,摸摸她的頭,覺得這姑娘太單純可愛了,寬慰道:“沒出外診就沒出外診么,你用不著內疚的。誰沒撒個小謊騙過人???我從小到大撒得謊都能寫好幾本書了,還是巨厚的那種。你這點小謊算什么呀?真是。還專門過來跑一趟?!?/br> 顧青:“……” 岑杙越想越覺得好笑,便捧腹笑起來。顧青看她笑得眉舒目展的樣子,也不覺解頤,深深地呼吸一口,心里的大石好像沒有那么重了,有點慶幸剛才沒有說出那些話。 離開的時候,顧青忽然鼓足勇氣,問她:“岑杙,假如有一天,我是說,假如,那個人一直不肯回頭,你會喜歡上其他人嗎?” 岑杙眨了眨眼睛,好像沒看懂她的手勢,困惑了一陣,“我不知道,也許會吧。不過,我不想這樣。我相信,只要努力就一定有轉機?!?/br> 顧青嘆了口氣,“可是有些努力是永遠不會有轉機的?!?/br> 她不由自主將心里的感悟用手掌表達出來,最后用力抱了抱岑杙,像給她安慰也給自己寬解。 岑杙望著馬車走遠,不知為何有些悵然若失,在門口站了一會兒,身后忽然又傳來一陣鏗鏗的車輪碾動聲。這個時候誰會登門造訪呢?岑杙好奇定眼去瞧,但見馬車停在門口,從車上先后下來兩個人,一男一女,那女子姿態動作皆無比熟悉,是李靖梣。 “是不是岑夫人又過來了?哎喲,今晚第三次了吧,岑大人真是好福氣哦!” 掌門太監今晚兩次給顧青開門,這次還以為是她,喜聞樂見地迎出來,結果看到來人,臉都嚇綠了,連忙跪下來行禮。 李靖梣面無表情地踏進門來,沒有和任何人搭話,徑直地往北倉方向而去。剩下云種解釋:“殿下有重要物件落在這里,即刻尋回,你們不必聲張,以免攪擾了旁人?!?/br> 岑杙撇撇嘴,躲在值房的窗格里偷偷觀察,見李靖梣提著燈籠在倉門口來來回回折返數次,似乎在苦尋什么東西。 岑杙當然知道她在找香囊,從袖中抓出那橘黃的香袋仔細審視,看不出有何奇異之處,竟令她三更半夜回來尋找。 最后不出意外地撲了個空,隔著遠遠的距離,岑杙都能感受到她頓足于倉門的失落沮喪,看來那香囊對她十分重要。岑杙有絲不忍,不過聽見腳步聲返回前院,連忙把香囊塞回了袖袋。暗忖只要她不主動來找,我就不主動歸還,誰叫她自己收之不謹,我只是碰巧撿到,算不得昧物。 當然,李靖梣最后還是找了過來。在詢問了掌門太監今晚誰輪值夜班后,她以重要印鑒失落為由,來找岑杙要北倉門的鑰匙。 岑杙故意擺出公事公辦的架子,一本正經道:“北倉向來是戶部重地,鑰匙總共有三把,我這里只得其一,殿下如果想進北倉,還得去對面廂房叫醒青馬司郎官杜大人,以及康陽司主簿劉大人,他倆是后半夜的輪值,光我這里一把鑰匙是沒用的?!睌[明了不想借。 李靖梣碰了顆軟釘子,不禁惱羞成怒,轉身欲走。忽聽她小聲補了一句:“何況,就算打開北倉也沒用,東西又不在那兒?!?/br> 她杏黃色羅裙在地上一擰,旋即回過身來,直面敞目瞪視岑杙。 岑杙若無其事地在案前翻書,眨眼頻率比平常要快,且不曾從書上偏移。李靖梣原本就擔心下午北倉碰面時,香囊被她撿了去?,F在心中有八|九分確信香囊在她手里。 不過,沒有確鑿證據之前,她也不能百分百篤定。 故而沉吟道:“如果岑大人撿到本宮遺失之物,希望能把東西歸還!本宮感激不盡?!?/br> 岑杙故作不知,“私造、私藏印鑒乃是重罪,就連戶部雜役皆知,微臣怎敢私藏?殿下果丟失印鑒于北倉,周知眾人即可,明晨開倉尋找,豈不比黑燈瞎火獨自尋摸要方便?” 李靖梣默然緘口,蜷拳踟躕半晌,垂目交代道:“……不是印鑒,是一只橘色香囊。那東西對我很重要,如果在你那里,我請你把它還給我?!?/br> “香囊?”岑杙饒有趣味地沉吟二字,繼續低頭翻書,“那我不知道?!?/br> 隔著成摞的紙堆,仿佛聽到了對面磨牙的聲音。如果她抬起頭來,就會看到那雙幽深瑩亮的瞳仁里,翻起了蹈海之怒波。 “真的不在你那里嗎?”再度詢問,氣壓低到不能再低。 “……”岑杙沒有回答,心里亦憋著一口氣,上不去下不來,就是不愿意這么窩囊地把東西交出去! 腳步聲決絕往外走,“刷”的一聲,門扇被人大力掀開。岑杙捻書的手蜷緊,呼吸也轉蹙急。忽聽門外一聲低吼:“云種,去把狗牽過來!” 她手哆嗦了一下,見李靖梣轉身回房,咬牙道:“岑大人既然這么篤定香囊不在你那兒,本宮料想,你也不會介意讓狗來搜一下屋子!” 岑杙瞠目結舌地看著她,聽到門外云種去而復返,牽回了一只“哈哈”喘氣的大狼狗,在門口閃現,燈籠下它的皮毛黢黑似鬼,身形高大如狼,焦躁地游走在門框外,張嘴拉舌兇神惡煞地瞄著她。 岑杙莫名覺得這狗的樣子好面熟,腦子叮得一下,脖子往后一仰,這不是小黑妞養的阿狼嗎?它怎么會在這里? 李靖梣從袖中拿出一塊鼓鼓的錦帕,放在阿狼的鼻子前讓它嗅了一下,弓著腰引誘似的朝屋內一指。岑杙頓時感受到了深深的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