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鼓樓下
卻說兩人從內城門偷偷溜出來后, 直接往鐘鼓樓方向跑。到了那四方形的樓墩底下, 由北券門進入, 望著前后左右四通八達的道路,正在考慮是先去東街還是西街, 吳靖柴突然拍拍李靖樨的肩膀:“欸,我好想看到你的心上人了?!?/br> “哪里?”李靖樨連忙看向他所指的方向,果然在東街那頭看見了岑杙。她穿著一身淺藍色繡滿祥云圖案的盤領闌衫,戴著一頂文縐縐的烏紗軟腳幞頭, 腰間的玄色窄帶上懸著一串好看的玉佩掛飾,手上還拿著兩串鮮艷欲滴的冰糖葫蘆,笑意盎然地從東券門進入,如一縷春風飄過人馬喧沸的鐘鼓樓道,又從西券門出, 恣意地匯入西街的人流中, 在身后掀起一片不斷回眸的驚嘆之色。 “欸?瞧見了嗎,剛才過去那個人就是岑狀元!這回我可見到真人了,真跟畫里走出來似的!” 一個路人的贊嘆聲經過這個橋洞似的半密閉空間的回響,在二公主心中得到無窮的響應。同時也透過券門傳遞到了四面八方。 “真噠?快帶我去瞧瞧!” 一時間,人群掀起一股sao動。在吳靖柴的目瞪口呆中, 東、南、北三面券門忽然涌進來好多人, 爭先恐后地往西券門擠,想要一睹岑狀元的風采。這還沒完, 一些不明情況的老百姓看到人群都往這邊跑, 也紛紛鬼使神差地往這邊跑。更遠處的一些人見到前面的人都跑了, 自己不跑似乎天塌了要砸到自己頭上,紛紛扔扁擔的扔扁擔,跳馬車的跳馬車,一起朝鐘鼓樓的方向涌來,一下子把過道給填滿了。 李靖樨就這樣“啊”得一聲被人流給帶走了,吳靖柴試圖從人縫中去抓她的手,但是另一個方向的人忽然把他擠向另一個方向:“我靠,擠什么擠?趕著去投胎呀!” 他不斷地咒罵、推攘,試圖排開一條縫隙。留風、逐雨在人群中費力地跳起來,大叫:“二公主,二公主!”但是無論是他們的人還是聲音和洶涌的人潮相比都像是滄海一粟,很快就淹沒不聞。 李靖樨被東西南北好多陌生人夾著,頭上的玉釵都掉了,也沒有空隙去撿,被動地隨人潮往一個方向走。她有些著急,想去找吳靖柴,但是四周的人墻像鐵壁似的,堵住了她的所有去路。她扭頭四顧只看到無數張陌生的臉孔,心中不安又害怕。身后有個八字胡的漢子看到她,眼中流露出一抹yin邪之色,有意地朝她身邊擠。二公主感覺有只手在后面摸了下她的腰,她打了個激靈,猛得回頭,卻只看到一波人流橫沖過來,將她身后好多人像麥稈似的碾倒了。她驚恐地往后退,看著腳底下的人,拼命撐著胳膊想要爬起來,卻又被上面驚慌錯亂的人群踏著脊背踩到地底,抱頭蜷縮成一團。 突然人群開始尖叫大嘩,“有人摔倒了,別踩,別踩,大家快從券門里退出去!” 人群開始拼命往四面券門涌動,她被擠到了一個角上,緊緊貼著墻壁站著,看到旁邊有一位中年婦人,正要往一旁摔倒。李靖樨眼疾手快趕緊拉住她的胳膊,死命地拽著不讓她倒下去。那婦人好不容易從半倒的姿勢直立起來,嚇得臉色慘白,感激地抓著小姑娘的手,急喘著氣說謝謝。 此時鐘鼓樓上的官兵開始下來維持秩序了,“過道里的人朝最近的券門走,所有人不準再靠近鐘鼓樓!” 她們便也跟著人群慌不擇路地出了北券門,兩個丫鬟找到那名婦人,把她帶出了人群:“夫人,您沒事兒吧,剛才您嚇死我了!” 那婦人緩了好久,才撫著胸口道:“沒事,沒事,多虧了這位……欸,小姑娘呢?” 她發現剛才抓著的小姑娘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名陌生的婦人,一臉慌張又莫名其妙地看著她。她趕緊丟掉那人的手,賠了聲不是,就踮起腳朝券門里望著。 “這到底是怎么回事???”丫鬟們十分不解。 李靖樨隨著人流頭昏腦漲地出了券門,也不知道到底出得是哪個門,但見街道上到處都是人,到處都是驚慌的面孔。她想起在樓洞里看到的那一張張被踩到扭曲的人臉,又驚慌又害怕,一邊大聲叫著“廢柴”的名字,一邊往不知道什么的地方走。 恍惚中,有人拉住了她的手,把她帶出了人群。那人穿著淺藍色的袍子,背上的祥云圖案和衣袂上卷云的連成了一片云海。用肩膀不斷奮力地擠開左右的人流,把她拉進旁邊的一條小巷子里暫避。 李靖樨眼角上還掛著兩顆豆大的淚珠,混混沌沌地跟著那人走。岑杙并不知道剛才那番sao亂是由自己引起,本來想去西街和顧青他們匯合的,結果莫名被一撥人流沖得走不了了。聽見鐘鼓樓那邊傳來很多人的哭叫聲,她意識到出了事兒,回頭去看的時候,就見李靖樨跌跌撞撞地從西門中被人推擠出來,臉上掛著兩行淚,茫茫然地在路上走,好像是找不到回去的路了。岑杙觀察了一會兒,見她旁邊始終沒有侍衛出現,像是一個人走丟了。幾個和她擦身而過的人差點將她帶倒,但她自己好像沒注意到,像個慌不擇路的小孩子,茫茫然地轉著圈,嘴里喚著一個聽不大清楚的人名。岑杙實在不忍心看那張酷似李靖梣的臉露出那般驚慌無助的表情,趕緊擠過去把她帶出來。 “喂,別哭了,你怎么一個人在這里?” 李靖樨一喘一喘地看著她,一個字一個字地往外蹦:“我沒,廢柴,不見了,還有,留風、逐雨……” “好了,好了,別哭了,喏,先吃根糖葫蘆,壓壓驚!”岑杙見她嚇得都不能好好組織語言了,知道她受驚不小,無奈地把手上僅剩的一根糖葫蘆給了她??纯赐饷娴娜肆鳎骸澳阍谶@兒等著,我去幫你找人,是叫廢柴、留風、逐雨是吧?” 她又喘了幾下,點點頭:“嗯!” 岑杙便喊著“廢柴、留風、逐雨”的名字沖出了小巷,往鐘鼓樓方向而去。 “廢柴、留風、逐雨,你們主子在這兒!廢柴、留風、逐雨!聽到了嗎?。?!” 被擠出南門的吳靖柴、留風、逐雨聽見喊聲,知道那邊肯定有李靖樨的消息,趕緊往樓道里沖。官兵已經把鐘鼓樓封鎖了起來,攔著不讓他們過去,吳靖柴氣的要死,就要硬闖:“你也不看看小爺我是誰!” “我管你是誰,出了事你敢負責嗎?”一個強橫的小將站出來,不客氣道。 吳靖柴頓時蔫了,他看到了地上橫七豎八躺著的人,正被官兵一個個抬出去,知道這事兒鬧得很大,他擔不起這個責任。但面兒上有點掛不住,正要反駁幾句,這時逐雨掏出身上的令牌:“是這樣的,我們是德康公主的屬下,德康公主走丟了,我們正在找。麻煩這位小將軍通融一下,放我們過去?!蹦敲⒁宦牴髯邅G了,連忙放行,并問:“需要幫忙嗎?” “不,不用,我們聽到公主聲音了,就在另一邊?!?/br> 三人從鐘鼓樓里穿過,吳靖柴偶然一瞥,竟看見有個穿著粉藍衣裙的女子正站在一群傷者之間,挨個給他們試探脈搏。他有些好奇,這京城里什么時候來了一個這么標志的女大夫?只是當下找李靖梣要緊,就沒去探究,先從西門出來,正巧遇到正在大喊“廢柴、留風、逐雨”的岑杙。 吳靖柴聽到自己的名字以“廢柴”的方式出現,知道肯定是李靖樨的杰作。當即臉色不善地走過去,“喊什么喊!小爺的名號是你能喊的嗎?” 岑杙回過頭來,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數了數來人“一、二、三!”正好是三個人,便道:“你們肯定就是廢柴、留風、逐雨了是吧?!”留風、逐雨忙著點點頭,愣愣地看著她。吳靖柴則氣急,抱起胳膊來,暗忖這小子肯定是故意的,竟敢跟我玩這套兒! “你們主子在北邊那條小巷子里,瞧見了嗎?就那條?!彼檬种噶藗€方向,留風、逐雨眼尖,看到了在巷子口探頭探腦的李靖樨,大喜之下連聲道謝飛快地朝小巷子跑去。留下吳靖柴往上擼了擼袖子,似乎想和她干仗,只是剛脫口而出:“姓岑的!”就見對方理也不理,直接越過他往身后去了。 “嗨,這小子,敢無視我!” 岑杙并非無視他,只是看到了鐘鼓樓另一側的顧青,一群官兵正在把她從傷者間驅逐出去。她趕緊跑過去,跟攔路的官兵道:“那位是我夫人,她是大夫,可以幫忙救治傷患?!?/br> 官兵一聽,趕緊制止住幾個要押走顧青的同伴,讓顧青留下來給患者治傷。顧青正愁幾個傷重患者需要立即進行緊急救治,但她沒帶藥箱來,周圍人聽不懂她的手語,把她當成瘋婦要驅出去。岑杙的到來正是時候,她趕緊充當翻譯,讓官兵把傷者都抬到她們在附近的醫館里去。 那為首的小將軍猶豫了一下,不知道該不該相信她們。岑杙道:“人命關天,我夫人不會拿人命開玩笑的,拖久了反而會鬧出人命?!蹦切④娍戳丝搭櫱?,她粉藍色的衣裙已經被血污染紅,但絲毫沒有在意,只專注地幫傷者包扎止血。又看了看岑杙,最終點了點頭:“那就拜托了!來啊,把這些傷患都抬到這位大夫的醫館里去?!?/br> 李靖樨在巷子口等到了逐雨、留風以及緩緩而至的吳靖柴,但是沒見到岑杙,她翹著腦袋往人群中張望:“她人呢?” “公主說的是岑狀元嗎?”留風之前隨李靖樨見過岑杙,剛才在人群中一眼便認出了她。 “是??!” “她,好像走了?!?/br> “走了?你們怎么能讓她走了呢!”李靖樨一臉失望地跺跺腳,想回去找岑杙,結果被吳靖柴攔了下來,說了一句意味深長的話:“別找了,不是你的,找到了又能怎樣?一樣會走?!?/br> 李靖樨眼眶一紅,緊緊攥著手中的糖葫蘆,言不由衷道:“你胡說什么,我……我只不過想跟她說聲謝謝?!?/br> 吳靖柴無奈地嘆了口氣,暗忖真是傻丫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