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根狐貍毛
這一嗓門嚎得突然,其中一個搶到手機的大眼睛被這一嗓子嚇得手一抖,手機差點就落進土里,被小癩子眼疾手快地撈了回來。 胡藜又黃雀在后地一把從小癩子手里奪過手機,這幫小孩立刻回頭,一見這人是剛剛跟院長說話的貴客,一個兩個嚇得話都不敢說,轉身就想跑。 只有那小癩子卻一臉淡定,抬頭看向胡藜:“你又在這干嘛呢?” 胡藜聳聳肩,說:“我看夕陽呢?!?/br> 小孩一臉鄙視:“怪人?!?/br> 胡藜沒理他,低頭來回看了兩眼手機,道: “我還沒問你們呢,院里可沒閑錢給每個小孩發智能手機的,這手機從哪兒搞來的?” 小癩子倔強地抿著嘴,不肯開口。 胡藜來了興致:“喲,嘴還挺硬,信不信我馬上報案說你們盜竊?” “這不是盜竊!”小孩背脊挺得筆直。 “那你說清楚哪兒來的?” 小孩這才不情不愿地開口:“跟食堂阿姨借的,說必須晚飯之前還回去?!?/br> 胡藜聞言樂了:“喲呵,還挺講信用的?” 小癩子把手機搶了回去:“知道錯怪了好人就趕緊走,不要打擾小爺上分?!?/br> “就你那技術還想上分?菜得就差直接往我嘴里種水稻了,我建議你還是別玩了,老老實實堆泥巴不好嗎?說不定未來的羅丹就是你?!焙紦p人的話從來張嘴就來。 小癩子氣得兩眼圓瞪:“你說什么呢,小爺我剛剛那是一不小心失手了,都怪隊友太菜,連線都不會清?!?/br> “能跟這種人排到一起你就沒反思反思自己的問題?”胡藜斜著眼睛睨他,“還有啊,《傳說》是五個人的游戲,不要有事沒事就把責任推到隊友身上,多從自己身上找問題?!?/br> 小癩子不服氣了:“你又懂了,你誰啊你?會玩嗎就教訓我?” 胡藜嘿嘿一笑,從口袋里摸出手機:“來來來,咱倆玩一把,玩一把你就知道什么是人間疾苦了?!?/br> 小癩子一臉懷疑:“你行嗎你,別到時候輸了說我不尊老愛幼?!?/br> 胡藜一聽樂了:“你盡管放馬過來,你要能贏我送你一智能手機,怎么樣?” “真的?”小癩子聞言臉上一喜,但一想起剛剛胡藜的行為,瞬間臉又沉了下去。 “你這個騙子,我才不信你?!?/br> “哼,我看你就是不敢,不過也是,換我玩得這么菜,早就找個地規規矩矩玩我的泥巴了?!焙紱_小孩吐吐舌頭。 “誰不敢了,你拉我,看小爺我不分分鐘打爆你?!毙“]子頭一鐵,直接上鉤。 胡藜嘴角微微勾起:“那你到時候可別哭鼻子?!?/br> 小癩子把頭一揚:“誰哭鼻子誰小狗?!?/br> 一個小時后。 “……嗚嗚嗚,我說我不玩,你非要我玩,你看我被禁賽了玩不了了你高興了是吧?我好不容易跟食堂阿姨借的手機來上分,結果一顆星星沒上,光陪你打1v1了,還被你一個小倩亂殺,我不要面子的嗎?現在那幫臭小子一定不曉得躲在哪里看我笑話呢,我不要面子???你賠我星星!你陪我游戲時間!”小癩子一把扔開手機,一張臉哭得像個大花貓,要多狼狽有多狼狽。 行吧,帶頭大哥帶頭鬧事,也帶頭哭,您業務挺廣。 胡藜忍著笑一邊給小孩遞紙巾一邊安慰: “……那我也不是故意的啊,而且咱們不是有君子協定的嗎,再說了,第一把你輸了之后我就說不玩了,是你非要拉著我想翻盤的,最后打到禁賽了這能怪我嗎?” “我不管,都怪你,你得賠我損失!”小孩哭得相當真情實感,半點沒有剛剛氣吞山河縱橫八方的帶頭大哥氣質。 胡藜嘆口氣,道:“行吧,我新手機是不能賠給你了,不過家里有個被淘汰掉的智能手機,雖然是前兩年的款式,但是光用來打《傳說》還是夠了,送給你總行了吧?!?/br> 小孩這才止住哭泣,抬起頭:“你說真的?” 這小孩,眼淚挺智能的,說停就停。 胡藜眨眨眼:“不過我有一個條件,你得答應我?!?/br> 小孩袖子一抹,吸了吸鼻子,奶聲奶氣地問道:“什么條件?!?/br> “第一嘛,你得規規矩矩一天只能玩一個小時游戲?!焙嫉?。 “那沒問題,游戲本來就有時間限制,我就算想玩久點也不行啊?!毙『⑾残︻侀_,覺得這筆買賣穩賺不賠。 “第二,好好完成課業,如果成績退步,我就收回手機?!?/br> “……也行吧,還有呢?”小孩心說你遠在千里之外,小爺成績退沒退步你知道個屁,于是仰起頭,鮮嫩的樣子像是亟待陽光滋養的向日葵。 “第三,”胡藜彎下腰,認真地平視著小孩:“聽院長的話,不許像今天一樣調皮搗蛋惹院長生氣?!?/br> 小孩有些奇怪:“可我也沒惹什么禍呀?!?/br> 胡藜想起婦人費勁地扶著欄桿咳得整個身子都佝僂起的樣子,心頭一酸:“不管,總之,小禍也不行,院長mama現在身體不好,不能受刺激的?!?/br> 小孩看著胡藜臉上認真得帶了兇狠的表情,忍不住也認真起來: “我知道了,我不惹她生氣就是了?!?/br> 胡藜搖頭,苦笑一聲:“你不知道的,她就算高興,也活不了多久了?!?/br> 小孩愣了愣,胡藜沒有繼續說下去。 女人是癌。 一開始只是輕微的咯血,后來到醫院里去查,肺上好大一塊實心影子,在一片肺組織上像是被誰惡作劇在片子上燒出的窟窿,取了活檢一看,惡性的。 這玩意擱誰都不愿相信,女人生命力那么頑強,平日里跟個男人一樣精力充沛,打起人來從不手軟,誰都沒想到她會攤上這種事。 后來憋著做了一次手術,又陸陸續續放化療,把人折騰得夠嗆,還是轉移了。 骨頭、腹腔、內臟,那小小的癌細胞像是種子一樣在女人的身體里面遍地開花,死神循著那花香蠢蠢欲動。 醫生說,沒必要手術了,保守吧,也就幾個月的事了。 可是這種事,又怎么能跟這些小蘿卜頭說呢? 他們這么小,懂得什么是死亡嗎? 小孩一巴掌把他手拍開,惡聲惡氣道:“你少做出一副什么都懂的大人樣子,我什么都知道,他們都說院長mama活不了多久了,我不信的,她那么好的人,這樣的人是要長命百歲的才對!你們都是騙子!”說著,小孩眼圈一紅,差點淚珠子就又要從眼眶里掉出來。 這孩子,看著是個石頭疙瘩,誰知道竟然還是個小哭包。 胡藜一把摟過小孩的青瓜皮腦袋往自己懷里一帶:“行了,他們就是唬你的,院長那么好的人,怎么可能這么快就死呢,你拿著手機好好打,打得好以后說不定就是一個職業選手了。到時候讓院長mama去看你打比賽,給你加油好不好?” 小癩子紅著眼眶點點頭:“你說真的?” 胡藜看著小孩認真的表情,忽然間想起了許多往事。 他自懂事起就在孤兒院里,這里幾乎已經成了他的家,是他整個童年可以釋放全部能量的地方,那時候他跟沈耀明可謂是上方揭瓦無惡不作,不少給院長添麻煩。 最嚴重的一次砸了人家路過大貨車的擋風玻璃,賠了人整整500塊。 大概是當時他們十來口人一周的口糧。 那大約是他們被打得最慘的一次,一條教鞭活生生被打折了,整個院子里都能聽見他倆殺豬一樣鬼哭狼嚎的聲音。 最后被人提溜著耳朵耳提面命地訓一頓之后回去抄書跪搓衣板。 他性子倔,可又愛哭,每次都一邊哭一邊罵,死活不認錯,一條竹篾子打得起毛邊了都沒能把他這性子改過來。 這樣寧死不屈的小倔驢,可只有一個軟肋,他怕鬼。 那一年他被沈耀明一嗓子戲腔嚇得整宿整宿睡不著,半夜躲在被子里瑟瑟發抖的時候,是院長把他從床上挖起來的。 那時候女人還很健康,一條臂膀有著不輸男人的肌rou,是常年干重體力活的證據,抱著人的時候四平八穩,像是忽然在風雨飄搖的海上尋到一處寧靜的海灣。 那時候的女人看著蜷在自己懷里像一只小貓一樣的小孩,嘲笑道:“小兔崽子,平日里不是鬼見愁嗎,怎么真見了鬼嚇成這樣了?” 他窩在女人的懷里一動都不敢動,卻還嘴硬地說自己只是睡不著。 那平日里總是一手一巴掌能把人扇飛的手掌這次沒有揪他耳朵,而是緩緩地,輕柔地拍在他背上,耳畔是溫柔的歌曲。 烏云散開了,戲腔消失了,女鬼也不見了,有暖暖的月光灑落進他的眼底,明晃晃的。 她說:“睡吧,小狐貍,院長mama在呢?!?/br> 此時此刻,那個窩在院長懷里啜泣的幼小孩童忽然跟眼前一臉倔強的孩子重疊起來了。 這女人,男人緣可真是不錯,大的小的都愛她愛得要死。 胡藜吸了吸鼻子,沖小孩露出一個笑來,他說: “之前都是唬你的,但是這一句,是真的?!?/br> 這女人還要看著這幫小屁孩長大呢,怎么能這么早死? 可是生死這種事情,誰又能說得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