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節
她有孕了。 他默然走在最前面,看看這云端上浮著一般的觀小亭。突然間覺得好遠,步伐無力,興致索然。 宮夫人和宮卿是兩位孕婦,雖然力氣很足,但也怕有失,只比向太妃多走了一個亭子,便停住腳在亭子內歇息。 這亭子內早已布置的溫暖如春,四方用那錦緞圍起來,中間生著一大盆炭火,火苗燒的極旺,跳躍的紅光映著那錦緞上,如同一條流動的火龍。亭中的石凳石椅都包了厚厚的棉墊,上面擺放著秋冬時節難得一見的水果。 “皇上他老人家真是個會享受的?!睂m夫人攏著手,笑瞇瞇地靠著軟墊上,放眼看著山下的燈火,由衷地感嘆。 此刻村民們也漸漸出去賞燈游街,那回旋的山路上亮著不少的燈籠,像是夏夜的螢火蟲一般點綴著夜色,十分的美麗迷蒙。 宮卿對景思人,情不自禁想起去年的這個時候,他天神一般出現在她眼前,救她于水火。思念之情油然而生。 宮夫人見女兒神思迷離,知道她是想自己的丈夫,便寬慰道:“他一人之下萬人之上,雖是出征,卻也不知多少人侍候著,你別擔心,憂思對孩子不好,可別生出來整天皺著小眉頭?!?/br> 宮卿笑了:“我知道?!?/br> 獨孤后走過兩個亭子之后止住步子,對宣文帝笑了笑:“皇上,妾身今日體力不支,就不奉陪了。阿九,睿王,你們陪著皇上吧?!?/br> 睿王畢恭畢敬地答了聲是,隨著宣文帝繼續往上。宣文帝其實已經完全失去了登山賞月的興致,悶頭機械地往上走去。 江王妃自然也不好意思繼續上行,于是便留下陪著獨孤后。 阿九興頭很足,和睿王一起,陪著宣文帝興致勃勃地朝上走去。身后的侍從宮女浩浩蕩蕩的提著燈,將山路照的亮如白晝。 獨孤后坐在亭中,和江王妃閑聊了一會兒,便問起了睿王的親事。 江王妃道:“已經著手準備,淳于大人已經定好了吉日,開春之后二月二十?!?/br> 獨孤后點了點頭,正欲說出宣文帝打算再賞賜一塊封地給睿王以作結婚賀禮時,突然,江王妃一下子跪倒在地,叩頭請罪。 獨孤后被她驚了一跳,問道:“你這是?” 江王妃叩頭道:“臣婦該死,教女無方,求皇后賜罪?!?/br> 獨孤后一聽事關慕靈莊,便奇道:“靈莊聰慧有禮,王妃何出此言?” 江王妃戰戰兢兢答道:“前些日子,高昌王求娶公主,朝中有人提議以靈莊代替公主和親。靈莊聽說之后,就離家出走了?!?/br> 獨孤后一聽又是一怔,心道,這丫頭膽子倒是夠大。 “臣婦和昭律急忙四處派人找尋,臣婦以為她是回了江南,誰知道前幾日才知曉,她,” “怎么了?” “回江南途中,路過同州時,馬車壞了,也不知怎么回事,她遇見了沈大人,就,留在了同州?!苯蹂е嵛?,斷斷續續地說完,已經是一頭冷汗。 獨孤后一聽簡直覺得匪夷所思,難以置信。 “留在同州又如何?” 江王妃實在覺得難以啟齒,但不說后果更嚴重,只得咬著牙繼續往下說道:“昭律派人將她接了回來,她說,她說沈大人已經私定了終身?!?/br> 獨孤后騰地一聲站起身來,也不知是氣還是笑,斥道:“倒真是個膽大包天的,私自出逃,又私定終身,傳出去,皇家臉面何存?” 江王妃匍匐在地,叩頭道:“臣婦教女無方,求皇后娘娘責罰?!?/br> 皇室子女的婚事都要經過帝后和欽天監。慕靈莊不僅自己私自做主,挑選的這個人,還居然是帝后一直暗中視為駙馬的沈醉石。江王妃聽說這個聳人驚聞的消息時,險些嚇得昏了過去。 “她人呢?” “已經帶回關在家中,求皇后娘娘責罰?!?/br> “既然她做事不考慮皇家顏面,也沒把皇家的規矩放在眼中,那就廢了她的郡主頭銜?!豹毠潞笃鹕碜叱隽送ぷ?。 江王妃誠惶誠恐地跟著,心里依舊是七上八下。獨孤后的處理方式有點大出她的意料,本以為會比這嚴重的多。誰知道僅僅是去了慕靈莊的郡主頭銜。 獨孤后此刻的心情很復雜。當聽說沈醉石和慕靈莊私定終身的那一刻,心里的確是暴怒的,但轉念之間又突然有種如釋重負的感覺。如此一來,就該絕了阿九的念想吧。 自從看出沈醉石對阿九無意之后,她便堅決反對阿九嫁給他??上М斁终呙耘杂^者清,阿九卻一心癡迷于沈醉石,怎么勸都不行。如此一來,倒是釜底抽薪,讓她徹底死心了。所以,獨孤后最初的震怒之后,平靜下來一想,反而是件好事。 月色清涼,萬籟俱寂。宮女在前面提著宮燈照路。這時,宣文帝已經折返,離這座亭子還有數十步的距離。江王妃原本以為獨孤后會等一等宣文帝,誰知道她自己先行朝著來路往回走,不發一言。 江王妃便也亦步亦趨地跟從。經過宮夫人的亭子時,獨孤后停住了腳步。 宮卿和宮夫人一見獨孤后,忙起身見禮。 獨孤后笑著對宮卿點點頭:“你懷著身子,別久坐染了寒氣,回去吧?!?/br> “是,母后?!?/br> 宮卿便出了亭子。獨孤后今日也不知為何,對宮卿格外的親切,行了幾步,居然回身等著她,將手伸了過去。宮卿一時間又驚詫又迷茫。這一向不喜歡自己的婆婆何時轉了性子?難道是因為自己肚子里有了孩子,一切都來個乾坤大逆轉?她雖然不習慣,但獨孤后已經伸出手,她也只好將手放了過去。 獨孤后的手掌很寬,倒像是個男人的手,骨節十分有力。 “母后?!鄙砗髠鱽戆⒕诺穆曇?,獨孤后便停住步子,等著宣文帝等人。 宮夫人和江王妃站在獨孤后的身后??粗毠潞缶o握著自己女兒的手,宮夫人心道:果然是子憑母貴,這份關心,還是瞧著肚子里的皇孫的份上啊。 宣文帝越走越近。提燈的兩列宮女眼看就要到了獨孤后的跟前。 突然,站在宮夫人身后的宮女一聲尖叫,手里提著的琉璃宮燈啪的一聲摔到了地上。 宮夫人不及回頭,就感覺到一個毛茸茸的東西猛地撲到了自己身上,她情不自禁也尖叫了一聲,便下意識地用手去撥,一觸手,那毛茸茸的感覺真是讓人毛骨悚然。 身邊的宮女亂成一團,宮夫人也不知被誰推了一下,腳下一個踏空,便跌在了石階上,還往下滾了幾階。 宮卿驚叫:“母親?!奔泵ο胍シ?,手卻被獨孤后緊緊的攥在了手里。 緊急之際,突然一個身影閃過,竟是宣文帝,他縱身一撲,趴在石階上,伸手及時握住了宮夫人的胳臂。情況真是驚險之極,此處剛好是一個拐角,宮夫人若再是多滾一個臺階,便要摔到石階外。 “夫人沒事吧?” 宣文帝站起身來,想要扶她,忽然又覺得不合適,這時,兩個宮女已經搶步上前,扶起了宮夫人。 “母親你沒事吧?”宮卿嚇得聲音都有些抖了,急急忙忙地上手去摸宮夫人的胳臂和腰身。 宮夫人笑了笑:“沒事,我皮實的很呢?!比缓髮π牡坶L施了一禮:“多謝皇上?!?/br> 宮卿也謝道:“多謝父皇相救。父皇沒事吧?” 宣文帝并未回答,指了指宮夫人的手。 宮卿才發現母親手掌里都是血,大約是被那摔爛的宮燈扎破了手掌。 “云卉,快去請太醫來?!?/br> 獨孤后幾步走過來,問道:“皇上你沒事吧?” 江王妃和睿王也都關切地詢問,宣文帝揮了揮手:“沒事,回去吧?!?/br> 一行人速速回到行宮,剛進萬壽宮的殿門,獨孤后赫然發現,宣文帝用手緊緊地捂著腹部,他今夜穿著一件月色的家常便服,此刻那手掌捂住的地方,已是一片猩紅。 ☆、62 眾人驚慌失色,立刻圍了上來。 獨孤后臉色慘白,顫著聲道:“快,快叫薛林甫?!?/br> 宣文帝除了臉色不好之外,神色還算鎮定如常,對眾人道:“沒事?!?/br> 很快,薛林甫帶著手下的幾名御醫疾步而來。 “快將皇上扶進去?!?/br> 獨孤后也想跟進去,薛林甫道:“請娘娘止步?!?/br> 獨孤后焦急萬分地在外殿轉悠。江王妃和睿王,阿九宮卿等人守在外殿,心情都異常地緊張不安。宮夫人更是忐忑不安,因為宣文帝的傷是因自己而起。 李可簡為宮夫人包扎好手掌之后,宮卿低聲問:“我母親脈象如何?” 李可簡道:“夫人無礙,請娘娘和夫人放寬心?!?/br> 聽到這兒,宮卿這才舒了口氣。宮夫人心有余悸地摸著肚子,心道,這幸虧穿的厚實。 過了許久,薛林甫這才從里面出來,銀盤上托著一支尖銳的琉璃渣,上面染著血跡。獨孤后一見便身子發軟,果然是這個東西,怎么就那么巧。 她咬了咬牙,吩咐內侍:“去將那幾個掌燈的宮女杖斃?!?/br> 阿九問道:“我父皇情況如何?” “此物扎進了腹腔,微臣取出之后已將傷口縫合,皇上用了麻醉散,此刻還在昏睡中?!?/br> 獨孤后點了點頭道:“那就好,看來皇上也沒什么大礙。都各自回去吧,今日之事,不得外傳?!?/br> 江王妃道:“讓昭律留下來侍候皇上吧?” 獨孤后冷靜地掃視了眾人一眼:“不必了,都回去吧,這里有薛神醫,皇上絕不會有事?!?/br> 眾人散去,獨孤后這才道:“薛林甫,皇上的情況究竟如何?”她內心一直防備著睿王母子,所以方才才刻意將宣文帝的病情說得輕描淡寫,但自己做的事,自己心里有數,那燈里暗藏的琉璃渣有多鋒利尖銳她最是清楚,此刻唯一慶幸的是當時沒有在琉璃渣上淬毒,否則真是不堪設想。 薛林甫跪倒在地:“回稟娘娘,微臣已經盡力,但皇上前些時候受過一次損傷,身子很虛......” 獨孤后聽到這兒已經明白宣文帝的情況很嚴重,當即厲色道:“皇上的病情不得對外說出半個字?!?/br> “是?!?/br> “你們幾人徹夜守著,一旦有事便來稟告?!?/br> “是?!?/br> 獨孤后轉身吩咐:“明羽,去叫定遠侯來?!?/br> “是?!?/br> 獨孤鐸連夜從京城趕來行宮,已經是夜半時分。他尚且不知道什么情況,見到獨孤后一臉沉肅便小心翼翼地問道:“姨母有何吩咐?” “你將這封信派心腹之人立刻送往安西都護府,親手交給太子,切記?!?/br> “是?!?/br> “連夜啟程,晝夜不息,順便將霍顯叫來見我?!?/br> 獨孤鐸走后不到一個時辰,霍顯來見。 獨孤后將一份密信交給他:“你帶著秘司營即刻啟程,去迎接太子,這份密信,要親手交給太子?!?/br> “是,微臣領旨?!?/br> 把一切都布置妥當,獨孤后這才舒了口氣,緩緩地靠在椅上,閉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