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燈夜明
沈清秋側了側身,使了個巧勁躲過齊清萋憤恨之下大力丟來的盤子。嶄新的瓷器在空中破出一道凌厲的弧度,又在落到地面的瞬間應聲而碎。 十二峰主們的中秋宴瓷盤都是一年一換。以岳掌門的意思,除了恨不得把最好的都備一份給師弟師妹們外,在中秋這種象征團圓的佳節里,圓形的瓷具也正好應了這份寓意。煉器大師是找最好的,每個瓷器都要刻上當下最流行的精美花紋。選材必定取最優的,許多都是門派過去一年內收集的可煉化靈器。這樣做出來的器具,可以最大程度上保存食物的新鮮效果。因此即便放上市面,也必然是要連未至辟谷的修仙眾人們垂涎一番。 然而許多人不知道的一點是,往年這些瓷具最終都入了清靜峰的私庫。那是某次岳掌門心血來潮,拉了沈清秋一同商討瓷盤上需要雕刻的花色,之后每一年的設計就都是按對方的喜好來。一向縱容師弟沒邊的岳清源自然不會錯過這么個投其所好的機會,在中秋宴結束后便找了個理由將東西一腦門全送給了沈清秋。而沈清秋對這些瓷器也確實喜愛,稍稍推脫幾下就樂滋滋的收了下來。因此自那之后,這種你情我愿的相送便成了兩人間心照不宣的小舉動。 只是現在的情況卻容不得沈清秋分心可惜腳邊摔成四分五裂的精致瓷器了。齊清萋像是還不解氣一般,又隨手抄起桌上的另一塊瓷盤就砸了過來。所幸這塊不如上一塊那般倒霉——柳清歌在它摔到地面前用靈力托了一把,這才沒讓它也落個粉身碎骨的下場。 沈清秋微微松了口氣,朝柳清歌投去一個感激的眼神,卻被對方狠狠瞪了回來。他有些尷尬的摩挲了兩下指尖,只是還沒來得及說些什么,就聽對面的齊清萋怒聲斥道:“沈清秋!你到底還有沒有把自己當成蒼穹山派的一員?若是不愿留下那就有多遠滾多遠!” 沈清秋一頓,心有戚戚的撇了眼腳邊凄慘的瓷器碎片,又立馬將視線移向齊清萋。見對方暫時沒有動手的意思,這才向她無奈的拱了拱手道:“齊師妹,我心中自然是存著蒼穹山派的。只是今晚有約在先,師妹便諒解我這一回吧?” 齊清萋絲毫不買賬,整張臉都因氣憤漲的通紅。她重重地呸了一聲,看上去恨不能把桌上剩下的食盤一腦門全砸沈清秋頭上:“你能有什么約?竟然寧可拋棄中秋宴也要去赴?本來平日留在門派的時間就少,如今這架子倒擺的比掌門師兄還要大了!” 唉這話可不能亂說!沈清秋不動聲色的苦了臉,急急為自己辯解道:“我沒有擺架子,只是的確有事要先走一步。這次不能留下同諸位盡興是我的不對,待回頭尋了空我一定親自獻上賠禮。師妹便通融通融,放我一馬吧?” 齊清萋對他怒目而視,然而這次還沒來得及開口,主位上的岳清源就輕咳了一聲搶過話頭:“清秋師弟這么急著走,可是為了去見洛冰河?” 殿內突然一片寂靜。 沈清秋的身形微微一滯,沉默了兩秒才垂眸回道:“…是?!?/br> 他的聲音壓的極低,可在場眾人哪個不是五感靈敏?大廳立馬就炸開了鍋,柳清歌第一個不滿的“喂”出聲,隨即齊清萋也暴起厲言嘲諷。頓時求饒怒罵混雜一團,場面一度十分熱鬧。 岳清源盯著下方看了幾秒,突然微不可察的輕嘆了口氣:“師弟當真不多留會?” 沈清秋正被齊清萋斥得焦頭爛額,聞言差點沒忍住就要松口??刹恢醯哪X中卻閃過赴會前洛冰河拉著自己袖子的委屈模樣,于是話語到嘴邊打了個轉咽下肚。他咬了咬牙,把心一橫,朝主位的方向行了一禮,慚愧道:“抱歉…掌門師兄,請恕清秋此次無理?!?/br> 岳清源將他的神情盡收眼底,見狀終究只是搖了搖頭:“也罷。既然師弟心意已決,那我便不強留了?!闭f著他擺擺手制止住其他人的私下爭論,看著沈清秋又溫言補充了一句:“不過只要師弟愿意回來,不論何時,蒼穹山派都將留有你的一席之地?!?/br> “…多謝師兄?!?/br> 護短到這個份上,沈清秋已經連抬頭再看一眼岳清源的勇氣都沒有了。在其余峰主詭異的目光和齊清萋快要實質化的殺氣里,他強行躲過了柳清歌氣急敗壞的阻攔,朝眾人匆匆又行一禮后就急步離去。 齊清萋瞪著他逐漸縮小的背影,直到徹底看不見后才不甘心的收回目光。她扭頭望向面色從容的岳清源,心底越發憤憤不平:“中秋宴都敢只露個面就去找那白眼狼,我看他如今的心思已經半點都不在蒼穹山派了!掌門師兄當真就這樣放他走?” 岳清源卻只微微搖了搖頭,開口溫聲勸慰道:“中秋宴本就是圖個樂子,從未明文規定不可缺席。既然清秋師弟心不在此,我們還是莫要難為他了?!毖粤T也不顧下方驟然升調的吵鬧聲,舉起酒杯小酌了一口,和著辛辣的液體咽下一肚的苦澀。 —————— 沈清秋步履匆匆的走出老遠,如芒在背的感覺讓他提不起勇氣當即御劍。直至走到半山腰他才緩下步子,停在無人的半道上如負釋重般松了松一直緊繃的肩,隨即一把抬起手捂住了臉。 他于方才的宴會初喝了點小酒,敢點頭承認翹會是因洛冰河也全憑著酒勁上頭。這會出了門讓風一吹頓時清醒不少,想到自己的一系列大膽舉動,沈清秋耳根一紅,羞恥感成倍的往上涌。 丟人,真的是太丟人了!果然就不該心軟答應洛冰河。兩人幾乎整日都呆在一起,難道相處時間還缺這么個中秋夜嗎?今晚在眾人面前鬧了這一出,讓他以后還怎么有臉回門派去?! 沈清秋掩面做了兩個深呼吸,感覺有些心塞塞。 可現在再回頭也沒有可能了。先不說師兄弟們會怎樣看自己,單是洛冰河見不到他人怕就要親自找上穹頂峰。屆時對方若敢現身中秋宴把他帶走,那爭端必然少不了,最后大家估計也都不用過這個中秋了。 沈清秋略略腦補了一番那個場景,越想越覺慘不忍睹。那瞬間他腦子莫名被‘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刷了屏,一時有些羞憤難掩,將臉埋在掌心埋怨了一聲:“??!洛冰河真是太煩人了!” “…我還道師尊為何遲遲不歸,原來竟是對弟子心生厭煩了么?” 沈清秋正沉浸在滿心的糾結中,沒注意讓耳旁突然炸響的熟悉聲線嚇了一跳。然而他還沒來得及做出反應,擋在臉上的雙手就被人大力扯開,隨即眼前一亮,視野里就出現了一張泫然欲泣的面孔。 “冰河?!”沈清秋微微瞪大眼,詫異地開口道:“你是何時來的?不對,你怎么過來了?不是讓你在竹舍等為師的么?” “我若不來,又如何能知師尊心中所想?!甭灞颖砬槲?,眼神里滿是幽怨:“師尊離去前分明答應弟子半個時辰內必回清靜峰,可如今都已超了整整三刻。弟子放心不下,自是要來探查一番。方才見師尊辭別中秋宴時還很是高興,以為師尊是真心向我,卻不想竟是將不滿藏在心中。果然對師尊而言,還是蒼穹山派比弟子來的更重要吧?” “…” 沈清秋悚然:“方才你也在?!” 感情自己不止要面對師兄弟,現在還要加上一個正主。生活果然處處充滿驚喜,在你以為情況很糟時告訴你還能更糟。沈清秋再難維持強裝的冷靜,面上驟然燒的通紅。他偏了偏頭想要躲開洛冰河的視線,卻不料才剛有動作,手腕上的束縛就是一松,隨即一雙溫熱的掌心貼上他的臉頰,將他的腦袋又給掰了回去。 “師尊,你怎么又不愿意看著我了?”洛冰河緊緊盯著他的眼睛,聲線帶上了些許哭腔:“弟子不過掛心師尊,這才悄悄跟在身后。難道就因我占了師尊的中秋,便令師尊對我厭棄至此么?” “…瞎說什么?為師都因你推了中秋宴,這難道還不夠?” 分明什么都看到了,這會又裝什么可憐?! 沈清秋有些惱羞成怒。 洛冰河卻道:“中秋佳節素有團圓之意,自是要同至親之人共度。弟子在世間別無依掛,滿心滿眼唯師尊一人。因此雖知師尊心存蒼穹山派,卻仍盼師尊能伴弟子身側?!彼呎f邊將手松開,換做去攬沈清秋的腰,將腦袋委委屈屈的埋進他的頸間:“我對師尊情深意切,天地可鑒!師尊你不要拋棄我…” 沈清秋聽得滿頭黑線,抬起手不輕不重的在他背上拍了兩下,沒好氣的開口反問:“為師何時說過要拋棄你?” 洛冰河將他摟的死緊,埋著腦袋悶悶說道:“師尊方才不是說我煩么?” 可不是嘛!沈清秋簡直要被氣笑了:“難道為師說錯了?日日黏著仍不知足,中秋還要因你鬧上這一出。你自己說說,今日這事該如何收場?” 洛冰河卻滿不在乎的癟了癟嘴,輕聲低喃了一句:“這有何難?師尊日后就呆在弟子身邊,不要回蒼穹山便好了…”氣的沈清秋抬手就給他的后腦勺來了一下,“說正經的!” 洛冰河假意呼了聲痛,抬起頭目露哀怨道:“師尊待我總這般狠心?!庇忠妼Ψ矫嫔⑽⑴で?,是真被逗得有些急了。這才端正了態度,認真思索了一番:“魔界最不缺奇珍異寶,屆時師叔們的賠禮交由弟子來備便是。今晚夜色正好又時逢佳節,師尊就莫要為此事勞心傷神了?!?/br> 沈清秋想到綴了魔宮大殿滿壁的特效晶石,無語又認同的點了點頭,卻突然聽洛冰河又問了一句:“不過弟子仍是好奇,師尊今夜推了中秋宴出來陪我,確實是心甘情愿的吧?” …這倒霉孩子怎么還在糾結這個問題! 沈清秋默默扶額,抬頭正想含糊應付,視野卻冷不丁映進洛冰河可憐兮兮的表情,頓叫腦子一空,脫口的話語就變成了干巴巴的辯解:“為師若是不愿,人又怎會在這?” 語畢便見洛冰河的眸子猛地亮起,有欣喜順著他嘴角的弧度逐漸加劇,最后在對方整張臉上漫延開來。 “師尊親口承認選的我,弟子可牢牢記下了!”洛冰河面帶笑意地執起他的手,語調中滿是得到肯定答案的開心:“既然如此,那師尊也勿要再為方才之事困擾了,隨弟子一同去共慶佳節吧?” 沈清秋看著他喜不自勝的模樣,不知是不是被對方的情緒所感染,今夜一直糾結的心情也逐漸緩和下來。他輕輕嘆了口氣,主動回握上對方的手,在洛冰河愈發熾熱的目光中無奈地服了軟:“罷了,便依你所言吧?!?/br> —————— 原本沈清秋以為自己的私下吐槽被洛冰河抓包后,這個中秋夜就會演變成一個令他頭疼的“二人世界”。哪知對方竟一言不發,下了穹頂峰就一刻不停的出了山門。他在飛劍上觀察了好一會,發現如今的線路與去幻花宮及魔界的都不相符,不禁略感意外,疑惑地開口問道:“冰河,我們這是要去何處?” 洛冰河正在黑夜中辨別方向,聞言扭頭沖他狡黠地眨了眨眼:“師尊稍安勿躁,過會自然知曉?!?/br> “哦?”居然還跟他賣關子?沈清秋好笑地瞥了他一眼,卻也依言不再深究。倒是洛冰河在安靜片刻后反而有些按耐不住,將下巴磨磨蹭蹭的擱上他的肩頭,試探般的軟聲問道:“師尊怎么不多問問我?” “問什么?”沈清秋在心底暗笑,面上卻端的一派不動聲色,“不是你讓為師稍安勿躁的嗎?” 洛冰河似乎被噎了一下,卡了好半餉才生硬地開口道:“…師尊難道不好奇么?” 沈清秋憋笑憋得辛苦,卻忍不住想要逗逗他:“你的眼光為師自是信得過。還是說你帶為師所去之處連你自己都看不上?” 洛冰河頓時急道:“怎么可能!” 他一把收緊了圈在沈清秋腰上的手,面上滿是被誤解的委屈:“弟子必是會給師尊最好的。我看不上的東西,又怎會拿來污師尊的眼?” 沈清秋一臉意料之中,拍了拍腰上的手示意對方放松些:“那不就得了?你說與不說,反正過會便有答案,為師又有何不能等的?” 他的態度太過自然。以至于洛冰河盯著他毫無波瀾的側臉半餉,終是挫敗的嘆了口氣: “師尊的想法,時常令弟子捉摸不透呢?!?/br> 沈清秋微微一笑,正想開口回些什么,飛劍就在洛冰河的控制下拐過一道彎。那瞬間他只覺得腰部的手又是一緊,隨即就聽對方在他耳邊喚了聲:“師尊,我們到了!” 沈清秋扭頭看去。 入目景色終于不再是月光和暗林,有淺淡的暖橙色自地平線起暈染了一片天。這時飛劍又離近了些,沈清秋仔細一看,原來剛才的視野受石層所擋,其實這是處可以縱觀小鎮風光的山頂。放眼望去,下方有萬家燈火通明,匯星點之光映亮了整座都城。 這幅場面有點像現代的城市夜景,卻多了幾分復古的自然韻味。沈清秋目光灼灼,一時看得有些入迷。 “弟子年少學藝時,下山除妖偶然途經此地。那時還未至中秋,入目之景卻已別有韻味?!甭灞永铝孙w劍,將視線淡淡投向小鎮,“弟子當年眼界尚淺,只瞬間便為之動容,覺得人間勝況不外乎此,滿心都是將來要找個機會帶師尊來此處看看?!?/br> 明明是在說美好的事,可他的語調卻平淡到有些漠然,惹得沈清秋不解的看了他一眼。 洛冰河頓了一下,又將腦袋慢吞吞的倚上他的肩,繼續道:“誰知弟子還未來得及擇好日子,那之后便逢仙盟大會。無間深淵里只有火光血色,何處能見到此等美景?弟子在那三年是有過恨的??擅磕钇饚熥鸫业暮?,又覺許是師尊對我有所誤解,一心還盼著歸來能夠冰釋前嫌。不料師尊竟跑的那樣快,也不給我說清的機會,一招金蟬脫殼就把弟子獨自拋下?!彼f著便帶了些哽咽,委委屈屈的抬起頭看向他,“師尊可知,你離開的五年里我也時常來這。發現此處美景雖不曾變,可弟子卻再無觀賞之心了?!?/br> “…” 沈清秋抿了抿唇,一時有些說不出話。 他雖知對方那五年里過的不好,卻也從未聽洛冰河提過此事。這會見人一副要哭不哭的模樣,心頭頓時便軟了半截。他伸手捧上對方的臉,主動湊過去在其額間烙下一吻,心下又理了一番言語,這才滿帶愧疚的開口安撫道:“好了。那會是為師的不對,可終究都已過去。如今為師就在這,莫要再難過了?!?/br> 過去兩人間到底是誤會良多。沈清秋想。不論是不是系統的錯,一切畢竟都在記憶長河中塵埃落定了。 洛冰河半垂眼簾,含糊不清地“嗯”了一聲。卻在臉上觸感退去時突然將人攬腰拉過,湊到他耳邊輕聲說道:“其實弟子還想告訴師尊。今夜此處的景色之美,在我心中更甚初見。弟子過往雖曾看遍萬家煙火,卻仍覺有師尊處才叫人間?!?/br> 沈清秋微微一愣,耳根立馬就泛上一層薄紅。他抵著洛冰河的胸把人推離了些,開口假意斥責道:“整日就知道貧嘴!也不害臊!” 洛冰河卻因他方才的主動而心滿意足,此刻也不再糾結對方明顯的口不對心,將人一把摟緊了笑道:“弟子所言句句發自肺腑,師尊可莫要冤枉我。不過此等良辰美景還是不要浪費在這些瑣事上了,師尊隨我干些有意義的事吧?!?/br> 沈清秋方才還在臉紅愧疚,聞言立馬警覺起來:“做什么?” 朗朗乾坤,別告訴他是想打野戰! “師尊想到哪里去了?”洛冰河沖他無辜的眨了眨眼,將手伸進乾坤袋掏了掏,在沈清秋緊張的注視下取出兩個疊得方正的紙塊,又將其中一個抖開了向他遞來:“中秋佳節,弟子不過是想同師尊一起放祈愿燈罷了?!?/br> “…” 沈清秋干咳一聲,內心暗道慚愧。他伸手接過紙燈翻看了兩眼,隨口問了一句“怎會突然想放這個”。又見其制作精巧,一面還用漂亮的行書寫上了自己與對方的名字,不禁心頭觸動:“這是你親手做的?” “是?!甭灞右徽2徽5目粗?,見對方的注意被紙燈吸引,便又慢吞吞地湊上前去:“弟子貪心不足,又有心愿妄寄其達成。況且是與師尊一同,自是不能隨意拿世面上的那些濫竽充數?!?/br> 沈清秋奇道:“又?” 許愿這種事一點都不符合洛冰河的畫風,可如今聽來對方還不是第一次做? “師尊有所不知,你歸來前的中秋之夜,弟子便曾來過此處?!甭灞酉駛€大型犬一樣趴上他的肩,探出手輕輕摩挲過紙燈上的兩個名字,“那夜城內燈光耀眼,卻也比不過升至半空的數盞祈愿燈引人矚目。弟子那會想師尊想的緊,便也心血來潮試了一次。未曾想此物竟這般靈驗,沒多久就把師尊送回到了我的身邊?!?/br> 他邊說邊對上沈清秋匪夷所思的神色,眼底不自覺染上了些許笑意:“雖說弟子平日不大信這些牛鬼蛇神,可今夜既已來此,干呆著也無甚意思。師尊不若也來許個愿,萬一…便心想事成了呢?” 他話語間的期盼感太強,沈清秋到底是沒忍心拒絕——再說本來就沒什么好拒絕的。他略略沉吟片刻,伸手接過洛冰河遞來的筆,背著對方快速寫下兩行字便又遞了回去:“到你了?!?/br> 洛冰河卻是將筆直接收回袋中,好奇的往他手中探了兩眼:“弟子早早便寫好了,師尊許了什么心愿?” 沈清秋微微挑眉,一個反手將紙燈捂得嚴實:“愿望若是說出,豈非就不靈了?” “…神靈虛無縹緲,弟子可比他們靠譜的多。師尊不妨同我說說,若是心愿未能成真,還有弟子可助你達成?!甭灞雍邝顫駶櫟捻又惫垂吹亩⒅?,又抓上他的袖擺撒嬌般地搖了搖:“再說弟子也著實好奇,師尊便說與我聽吧?” 沈清秋看他滿臉期待,不禁啞然失笑,終是半推半就的讓人把紙燈搶了過去。又見對方的臉色在掃視完紙燈便微微僵住,不由含著笑打趣道:“如何?這事能不能成?” 洛冰河這回卻沒有接話,只用目光反反復復確認過紙燈上的清秀字樣。神色從最初的不敢置信漸漸變得訝異,最終定格在無法掩飾的狂喜。好半餉他才將紙燈輕柔而鄭重地置到一旁,隨即伸出手按住沈清秋的后腦勺就將唇湊了上去。任明月的亮光撒上燈面,映出那兩行正在干涸的墨跡—— ‘沈某別無所求。唯愿吾徒洛冰河平安喜樂,一世無憂?!?/br> “師尊…師尊!”洛冰河幾乎是顫抖著完成一個深吻,又把沈清秋緊緊圈在懷中:“對于弟子來說,師尊便掛接了我的所有喜樂。所以師尊既然許下此愿,那今后便不能離開弟子了!” 沈清秋被他勒的難受,掙扎了兩下卻被摟的更緊。他伸手揉了把對方的腦袋,片刻后卻忍不住輕笑出聲:“洛冰河,為師都應過你幾次了?說了不會離開,你怎么就是不信呢?” “弟子信的。師尊說的我都信?!甭灞訉㈩^深深埋進他的頸窩,聲線因壓抑而顯得極低:“只是我先前還以為師尊會掛記著蒼穹山派,沒料到師尊的心愿只與我一人有關,因此一時…有些太過高興了?!毖粤T他才將人微微松開些許,卻仍埋著腦袋不肯抬頭。 沈清秋目露無奈,掌心順著對方的長發一下一下的輕撫著:“為師早便說過,你與蒼穹山派終究是不同的。今后可收斂點,不許動不動就耍小性子了?!?/br> 洛冰河由他順毛,用鼻音沉沉“嗯”了一聲。片刻后又突然伸手去掏自己的紙燈:“那師尊,我們現在便將祈愿燈放了吧?”言語間便將自己的那盞抓在手中,滿帶期盼的看向沈清秋。 哪知沈清秋卻沒有答應,反而沖他略略搖了搖頭:“在此之前,既然為師的心愿你都已經知曉,那你的心愿可否也同為師說說?” 洛冰河聞言一愣,卻是手忙腳亂的將紙燈藏到身后:“弟子的心愿很簡單,和師尊的有異曲同工之處,沒什么好看的。何況方才師尊不是親口說過,心愿說出便不靈了?” 沈清秋本來也是隨口一問,可如今見對方擋的嚴實反而被勾起了興致:“無妨。能許愿的佳節甚多,這次不能成還有下一次。況且萬一如你所說,也是為師能助你達成的呢?” 言罷他便探出手去試圖奪來看看,卻讓洛冰河一下往后跳出老遠:“師…師尊!弟子的心愿雖說簡單卻極重要!這回師尊便莫要看了吧?”說完也不顧沈清秋做何反應,掐了個火訣便點燃了祈愿燈,將它捧著送上了天。 沈清秋被他的反應驚得愣了一秒,再跑近時發現燈面上寫了一大段字。上邊的內容他只能依稀辨出‘蒼穹山’、‘柳’等字樣,卻將最后一句話一字不差的收入眼底。 橙色的燈光將紙頁襯得透亮,清晰的映出最底下極大的一行黑字——‘希望師尊眼中只有我一個人?!?/br> “師尊…”洛冰河方才的心思都在放飛祈愿燈上,一時阻攔不及讓沈清秋近了身。他像個做錯事的孩子般站的筆直,雙手不安的交疊藏在身后。 沈清秋卻沒有理他,只盯著那盞逐漸漂遠的祈愿燈,良久都不曾開口。洛冰河不禁有些心慌,喏喏的再度喚道:“師尊,我…” “洛冰河,為師就這般無法讓你信任?”沈清秋輕輕嘆了口氣,緩緩朝他轉過身。 洛冰河顯然沒料到他會這樣說,面色白了白。他上前一把抓住沈清秋的手腕,急急為自己辯解道:“不是的!這是弟子先前在竹舍等師尊時太過無趣,便將能想到的都寫了上去…弟子保證這是最后一次,以后定不會再針對蒼穹山派了!” …果然。沈清秋在心底默默扶額。 他其實并未看清燈上到底寫了什么,但從零星字眼想來也不是什么好內容。方才說出那番話不過是對洛冰河獨自放燈的無心埋怨,卻不料誤打誤撞讓人會錯了意,莫名把底給抖了出來。 他心中無語,卻又覺得好笑。想到原著中高冷炫酷的冰哥被自己養出了這種暗地里寫小咒條的性子,再看看對方此刻急得發紅的眼眶。沈清秋實在氣不起來,只好搖了搖頭無奈道:“好了,這件事便到此為止。以后不論發生什么,都先好好把話說完,莫要再這般胡來了?!?/br> 洛冰河小心窺他神色,見人似乎沒有動怒的意思,這才略略放心:“恩!弟子發誓定不會有下一次了?!?/br> 他是保證的好聽,可沈清秋哪還不懂他的心思?卻也不愿糾結,笑笑便將其翻了個篇。他取過自己的那盞祈愿燈,沖洛冰河招了招手道:“來,你隨為師一起?!?/br> 洛冰河似乎還沒反應過來,看著他眼睛極緩的眨了一下,又眨了一下。直到沈清秋有些不解的又叫了一聲,這才如夢初醒般地跑了過去。 小小的火苗自燈座中心燃起,兩人各支著燈的底邊將其往上遞去。洛冰河面對的正好是沈清秋親筆寫下的心愿,他在祈愿燈升空的那刻盯著那行字又看了一遍。這才目送它緩緩升空,在晚風的助力下朝先前的那盞追去。 沈清秋的目光也一直跟著它們??粗鴥杀K祈愿燈越飛越遠,突然開口感慨了一句:“太少了。若是能有千百人同時燃放,那副盛況定是美不勝收?!?/br> 哪知洛冰河卻搖了搖頭:“弟子倒覺得如今這般更好?!?/br> 他伸手環上沈清秋的腰,將人輕輕攬進懷中:“師尊想想。若是真有所謂神明,那千百人的心愿要想達成,也必然是要耗費他們不少精力,指不定輪到我和師尊會是什么時候??扇缃窬臀覀兊男脑杆偷矫媲?,可就由不得他們再做挑選了?!?/br> 他說的理直氣壯,惹得沈清秋輕笑一聲:“你倒對心愿念念不忘?!?/br> “這是自然?!甭灞右姲讶硕洪_心了,又變本加厲的拉過他的手與其十指相扣:“師尊的心愿唯弟子一人這件事,我可是巴不得讓天上的神靈也好好看看呢?!?/br> “油嘴滑舌?!鄙蚯迩锝K于忍不住伸手彈了下對方額間,可這回卻連眼角眉梢都帶上了笑意,撓的洛冰河心頭躁火又起,探過頭去再次向人討了一個吻。 此刻夜色已深,慶完佳節的眾人都已陸續回家進入夢鄉。城內的燈火漸漸暗了下去,連帶著天邊的暖光都不再如剛來時的那般亮眼。沈清秋從纏綿的深吻中掙離,紅著臉扭頭看向暗夜中醒目的兩點,不知怎的心中微動,突然就開口說了一句:“今晚的月色真美?!?/br> 他料想洛冰河不會懂這話的意思,再加上此刻說出倒也算是應景。卻不想身旁人在聽完他的話后沉默了兩秒,接著就湊到他耳邊輕輕說道:“弟子倒認為。月色是很美,卻仍不及你?!?/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