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4章 破縱局武王伐韓為故人秋果殉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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宜陽城環護起來。沿洛水南岸,韓人修有一堵可供防護的城墻。該墻不高,墻頂也不能走人,但躲在墻后,既能防護對方利矢,又能伺機殺敵,延緩敵人的進攻速度,為主城守護爭取時間。 這道防護墻由洛水一直連通到宜陽背后的山脊,形成一個長達三十余里的大圓,構成宜陽的外圍防線。負責這道防線的多是弓弩手與長槍手,強弓利矢是他們的主要兵器。在他們身后約二里開外是真正的宜陽城,一旦秦人突破外圍,韓人就可有序退入內城。 宜陽內城,城墻高大結實,城池寬深,城門堅固,厚厚的木門外面更包一層厚達五厘的烏金鍛板,一旦關閉,既不怕火,也不怕撞。 有糧草,有輜重,有堅壁,有兵器,宜陽韓人有恃無懼。 然而,秦人是更可怕的存在,何況是武王當世,丹陽之戰中三大力士陷陣破楚的瘋狂傳奇猶如一張巨大的魔網沉甸甸地罩在宜陽人的心頭,壓得他們胸悶氣急。 確實,秦人的勇猛也遠遠超出韓人的預料。不到三日,宜陽的外圍防線就被強渡洛水的秦卒攻破,多處墻壁被推倒,韓人未及全部后撤。秦軍就如潮水般涌進,直取城門。韓人急了,急拉吊橋,關閉城門。尚未退入城中的部分韓卒只好在兩堵城墻間奔逃,成為秦人的槍下之鬼。不少依舊守御外墻的韓人則被秦人由背后包抄,倚墻作最后的抗拒。 秦人越涌越多,數以萬計,漸漸占據外墻之內的有利地勢,布成雙向陣勢,一向圍攻城門,一向圍殲未及撤回的韓卒。數千韓卒被逼在外城之內,更多秦卒從缺口處沖進,豎起堅盾,一步一步地向他們逼近。韓卒射出利矢,但秦人的盾牌異常堅固,韓軍情勢萬分危急。 眼見秦人就要逼到跟前,大規模的殺戳就要開始,宜陽的主城門突然打開,吊橋放下。伺機攻城的秦卒剛要搶奪城門,一行十多輛戰車如風馳電馳般沖出,殺向已成攻勢的秦人方陣。 秦卒猝不及防,急急閃躲,已是遲了。為首一輛戰車猶如發狂的猛獸直沖過來,秦軍血rou之陣根本阻擋不住,被紛紛撞倒于地,遭到后續戰車輾壓。 因有外墻與洛水的阻擋,秦人沖進來的皆為步卒,而甲車是步卒的克星。 關鍵是,韓國的甲車是專為沖擊步卒方陣而特制的,是秦卒從未見過的。首先是駟馬,由蹄子之上皆裹重甲,只露出兩只馬眼,槍矢不盡。車身沉重,為木包鐵皮,車軸為精鋼,軸外兩端突出各三尺,尖端鋒利,由精鋼鍛打而成,與車軸連為一體。 此車的功能主要是沖撞。每車只有二人,一是御者,二是槍手兼備用御者。 韓國戰車接二連三地沖入由秦卒布成的血rou之陣。為首戰車所立之人,白甲裹身,銀槍在握,專挑秦卒軋堆處沖撞。十余戰車緊跟其后,散作扇形,疾如暴風。戰車過處,即使閃向旁側的步卒斷也躲不過兩根各長三尺的利刺,凡被掛到者不死即殘。在韓車之陣的扇形沖撞范圍內,幾乎沒有秦卒可以逃生。 秦卒無不被韓國戰車的氣勢所驚呆,長槍與堅盾不堪一沖,秦陣于瞬間凌亂,秦卒四散奔逃,成為韓車的追逐對象。 眼見秦人陣勢大亂,盾陣失序,被圍的韓人紛紛殺出,秦卒潰退,逃向外墻。 然而,秦卒逃得再快,也跑不過韓人的戰車。 韓人早在戰前已將外墻與內城之間的土地鏟平,以利戰車馳聘。在前面十幾輛戰車沖出不久,更多的韓國戰車沖出來,參與圍獵外墻之內的秦國步卒。 正在圍攻韓人的秦卒步陣見韓人的戰車由后殺至,緊急抗拒,結局同樣悲慘。 秦國步卒真正領教了韓人堅車的厲害,先后丟下數千具尸體,不無狼狽地全部退出外墻。城內韓卒趁勢涌出,將秦人逐過洛水,補牢殘破的外圍防墻。 這一戰,韓人先敗后勝,檢點戰果,共斃敵五千余名,韓卒則死傷三千多,戰車毀壞七輛。 入夜,宜陽郡守府中,主將公仲侈端坐主位,十多名將軍列席,那名于白日率先沖車而出的白甲青年列于第一名。 坐在公仲侈陪席的是二人,一個是宜陽城中的巨賈白虎,另一個是公子韓儡,宜陽縣的守丞。 離魏赴韓之后,白虎承繼父業,專心于商賈。在黃叔等人扶助下,歷經十多年辛苦經營,白虎再次振興白家生意,宜陽城中近半數冶爐漸漸成為白家私產,陽翟城中的商戶也大多有白家參股。之后公孫衍赴韓任相,起用白虎為司徒。俟韓襄王即位,公孫衍辭職離韓,白虎也就掛官棄職,在陽翟、宜陽諸地經營他的商賈帝國。 列于將軍首席的白甲青年是白起。 當年的小白起已經長大了,成熟了,且還娶妻生女。 在龐涓、孫臏的身邊度過童年,更有龐涓送他的六章《吳起兵法》陪伴長大,白起的夢想再也不是如白圭、白虎這般亦商亦官,而是馳聘疆場,成為如吳起、龐涓、孫臏那樣的鐵血將軍。只是身為獨子,白起不合應役條件,此愿終未如愿。此番秦人侵襲宜陽,白起于危急辰光,駕著由他自己設計的白家戰車,領著由他一手打造的白家車隊,率先打開城門,沖入敵陣,大捷而歸,著實讓公仲侈大開眼界,特別請他列席是夜舉辦的城防會議,且讓他坐于武將的第一位。 “白公,諸位將軍,”公仲侈抱拳一周,“今朝大捷,我重挫秦人威勢,立首功者,是白公子,白起。然而,秦人來勢極兇,宜陽城防雖然堅固,我等也不敢麻痹大意。本相召集大家,評功論賞倒在其次,首要是請諸位出謀畫策,堵住漏洞,使秦人無機可乘?!笨聪虬谆?,“白公,您先說?!?/br> “我等皆是保家衛國,當盡全力。戰在輜重糧草,在下別不多說,在此承諾,白家愿竭所有,助力諸位守城。至于如何守城,在下就拜托諸位了?!卑谆⒐笆?。 公仲侈帶頭,諸將皆起掌聲。 “有白公承諾,諸位可以安心守城了!如何守城,諸位可有妙策?” 諸將面面相覷。 “起有言!”白起拱手。 “白公子請講!” “就眼前情勢,起以為,秦人不會輕易撤離,宜陽之戰,必將持久。持久守御,重在三處,一是糧草,二是水,三是器械。我城中糧草可支三年,糧草不足虞,器械足用,亦不足虞??捎菡?,是水。外城不可長守,若是秦人控制外圍,制我水源,我內城就將無水可飲。是以白起建言主將,可使民眾多掘深井,以防萬一?!?/br> “白公子所言甚是!”公仲侈應過,轉向郡守韓儡,“掘井的事,由你實施,立馬進行!” “還有,”不及韓儡應聲,白起接道,“守城不在守,攻城不在攻。是以白起建言主將,可在堅守城池的同時,挖掘一條隱秘暗道,通達西山,我經由此道,一可與外界隨時保持聯絡,二可隨時出動銳卒,擾敵心神,使其食不得安,睡不得眠?!?/br> 顯然,這是一個更大膽的建策。 公仲侈盯住白起,良久,朝白虎拱個手,轉對白起:“白起,本將決定奏請我王,任命你為宜陽軍尉,自明日起,你就履行職責,統領諸將,守護宜陽,正式任命俟王命抵達!” 公仲侈當場任命一個未入軍役的富家公子為眾將之首,在場將軍無不驚呆。有頃,掌聲雷鳴。一是白家有錢,有白起做軍尉,眾將有靠山。二是白日之戰,眾將看在眼里,如果沒有白起堅持開城門營救,就沒有這日的大捷,城墻之外的數千韓卒也將無生還可能。 白起單膝跪地,示以大禮:“白起受命。相國厚遇,起碎骨以報!” “諸位將軍,”公仲侈接道,“秦人背信棄義,欲吞我宜陽,馬踏三川。我等防守宜陽,事關國運、社稷,意義非凡。本相明晨即回鄭都,統率上黨、虎牢、鄭城諸地軍馬,趕至宜陽,與秦人決戰!還有,秦人毀誓違盟,我王已經重入縱盟,縱親列國不會不出兵,諸將大可寬心一搏,要讓秦人明白,老韓人的血也是熱的!” 眾將誓畢,各回職守。 翌日晨起,公仲侈在眾多衛士保護下,通過依舊控制在韓人手中的后山通道,驅車東去。 與此同時,在黎明的晨曦中,一只大鳥從宜陽城內的一棵大樹上騰空飛起,在宜陽城上空盤旋幾圈,向西飛去。 韓國求請加入縱盟是蘇秦早就料到的事。蘇秦未料到的是,韓人求得這么快,且出此主意的竟然是張儀。 看來,張儀與武王是真的鬧掰了。這個蘇秦料到了,使陳軫使秦,為的也是這個。然而,如何才能救張儀出秦呢? 辦法只有一個,就是聚縱親之力,打疼秦國。 只有打疼秦國,秦武王才會明白蠻力是不可以的,也才會善待張儀。眼下看來,盡管沒有正式承認,張儀其實已經明了鬼谷先生所布的縱橫大局,也明了他的苦心,不然不會使小順兒給韓國透信。待過去眼前這道坎,他們兄弟共力完成鬼谷先生的這局天下大棋,并非沒有可能。 此番五國縱盟,蘇秦汲取前面教訓,不再是空對空,而是做到實處,做到細處。合縱是為摒秦,因而蘇秦選擇的是抗秦前哨魏國,在其都城大梁設立列國縱親司,由魏襄王騰出六座連在一起的上卿級大宅,每一宅第原本為五進院落,由王室統一建制,各占地五畝,再經由工匠改造,合并成一個占地約三十畝的寵大院落,新起大門一座,遠觀起來高大雄偉,氣勢磅礡,由魏國派甲士日夜守護。大門的門楣上高懸一個匾額,上面是由天下大儒孟軻書寫的“天下列國縱親司府衙”幾個金字。蘇秦又使人從稷下學宮里招聘逾百有志于縱橫大業的年輕人,門派不限,根據其所擅長,分派其不同職守。衙內六大宅第,縱親五國各立一司,由縱親國所派特使司守。另余一宅原本就是留給韓國的,這辰光就由韓國特使冷向住了。 由統一的縱親司專人對接,列國事務處置起來就快捷許多。 然而,出兵援韓并非易事。趙國陷于中山,騰不出手。燕國尚未恢復元氣,魏國與秦邊境相連,壓力本就巨大。能夠出手的只有齊國與楚國。 楚、秦剛剛和解不說,楚人與秦連番征戰,元氣已傷,即使出兵,也只是象征性的。真正能夠遏止秦人氣勢的,只能是齊人??镎潞谜f,主要是游說齊湣王。 而要游說齊王出兵救韓,只能是蘇秦親往。 在赴齊之前,蘇秦已使冷向說服韓王,讓韓王歸還前番伐楚時所取得的包括葉城在內的全部楚地。韓王準允了,但要求楚王先出兵,韓國后歸還所占楚地。楚懷王對秦人的怨恨仍舊未消,當即詔命駐守宛城的景翠引宛軍五萬,移防魯關,做出援韓之勢。 蘇秦布局完畢,將縱親司交給公孫衍統一協調,使飛刀鄒駕車,直驅臨淄。 不利的情報越來越多的傳到咸陽。先是宜陽攻擊失利,苦戰逾月,傷亡近兩萬,不過是突破外城,且尚未控制全部外圍,因為秦軍背后總有小股韓人出沒,防不勝防。甘茂修書,請公子華回咸陽求請補充兵力;繼而是大梁向列國發出傳檄,昭示天下,韓國正式加入列國縱盟,已在大梁立約,縱親列國一致同意救韓制秦。 武王似也覺得是自己莽撞了,再次召集重臣,廷議局勢。 與會重臣中沒有張儀與魏章。魏章早于一個月前解甲歸隱,南赴巴山。征巴蜀之時,魏章就喜歡巴地的青山綠水,也交下不少巴人朋友,承諾他們,有朝一日他會來巴地養貽天年,這辰光算是得遂所愿。張儀則直接抱病,由紫云回話了。 沒有張儀與甘茂,廷議的氣氛松活不少。武王是鐵心伐韓的,眾臣不再議論韓戰,轉入如何應對蘇秦的縱盟。 應對蘇秦,非張儀不可,是以眾臣議來議去,話題不可避免地落到張儀身上。 武王的臉色陰沉了。 武王結束廷議,獨留公子華。 “華叔,”武王盯住他,“您說實話,若要化解蘇秦合縱,就一定得是他張儀嗎?” “回稟王上,”嬴華思索一時,沉聲應道,“天下知蘇秦者,莫過于張儀。蘇秦合縱,張儀應以橫策,就眼下來看,沒有比之更好的應對?!?/br> “若是他張儀死了呢?”武王語氣冷寒,“難道秦國就束手待斃了嗎?” “稟王上,”嬴華打個寒噤,略頓,“即使張儀死了,應對縱策的仍會是橫策!張儀的價值在于策,而策在于實施?!?/br> “縱策呢?”武王順勢接上,“如果蘇秦死了呢?” “也是一樣。商君立秦法,商君死了,秦法仍在?!?/br> “寡人以為,這不一樣!”武王凝視嬴華,“商君死了,留下一部秦法,秦法是可見的,是可實施的。張儀的橫策呢?他留下什么?只有滿口說辭!蘇秦也是?!?/br> 顯然,武王捉到了問題的根本。 “華叔,”武王接道,“天下縱橫多年了,您也熟悉。您這講講,蘇秦的縱策是什么?是合縱六國。合縱六國是為什么?為抱成團,摒我大秦,制我大秦。為何要抱成團摒我大秦、制我大秦呢?因為我大秦是虎狼之國。關鍵是,如何才能合縱六國呢?蘇秦沒有講,也沒有留下一本秘笈。六國之所以能夠合縱,靠的全是蘇秦來回奔走,靠蘇秦出賣嘴皮子功夫。沒有蘇秦,六國是縱不成親的。如何才能化解六國合縱呢?張儀的應策是連橫。什么是連橫呢?連橫就是分別化解縱親國,讓他們抱不成團。關鍵是,秦國如何才能分化瓦解縱親國呢?張儀同樣沒有講,同樣也沒有留下任何秘笈。燕、齊、魏、韓之所以能夠成橫,靠的完全是張儀個人的奔走。沒有張儀,四國是橫不成功的?!?/br> “是的,王上,臣完全贊同?!?/br> “既然如此,把蘇秦干掉不就成了!”武王字字鏗鏘。 公子華長吸一口氣,閉目。 “天下沒有蘇秦,就沒有合縱;天下沒有合縱,他張儀就一無用處。他無用處于秦,就能死心守在我紫云姑身邊!我紫云姑為我大秦付出太多,該當享個太平晚年,是不?” 公子華依舊閉目,依舊沒有應聲。 “華叔?”武王盯住他,提高聲音。 “若此,勝之不武!”公子華幾乎是擠出一句。 “華叔呀,”武王叫道,“什么叫個武?武就是真刀實槍,擺到當面干!他蘇秦武嗎?他憑什么不擺到當面干!他合天下之力制我大秦,這叫什么?這叫武嗎?這叫以多欺寡!墨家怎么說?眾不欺寡!他東跑西顛,四處攛慫,賣弄嘴皮子,這叫武嗎?他若有本事,就來向我叫板!六國之君若有本事,就來向我叫板!他們可以一齊上,以武對武,難道寡人還能怕他們不成?” “王上,”公子華睜開眼,拱手,“就臣所知,蘇秦身邊有不少墨者衛護,更有不少侍衛日夜守值,若要除他,斷非易事,是以臣奏請我王從長計議!” “這些話怎么聽也不像是華叔您說的,”武王臉色拉長,“在寡人眼里,華叔向來敢作敢為,從未提及過難與易。若為易事,寡人還要專門叮囑華叔嗎?我花費巨資設臺養雕,又有何用?”緩和語氣,“蘇秦之事毋須計議,寡人留下華叔,為的只是這個。華叔聽旨!” 公子華拱手:“臣聽旨!” “三個月之內,寡人希望聽到雕臺傳來捷報?!?/br> 公子華倒吸一口涼氣,良久,拱手:“臣受命!” “還有,”武王語氣加重,“若是蘇秦沒死,寡人就拆除雕臺,所有參戰黑雕皆依秦法處置!”略頓,補充一句,“當然,不包括華叔您!” 公子華回到府中,心頭窩著萬千滋味,悶坐整整一夜,方于黎明時分驅車馳向終南山,直入黑雕臺。 天香已從楚地返回,而能夠執行此旨的也只有天香。 公子華傳達完武王諭旨,天香吃一大驚,似是不相信這是真的。 “唉,”嬴華長嘆一聲,“先王尸骨未寒,王上強伐宜陽,這又……”苦笑。 “金雕,”天香沉思半晌,凝視嬴華,“王上怎么說我不管,我只聽你的,你說殺誰,我就去殺誰!” “唉?!辟A又嘆一聲,“先王幾番要殺蘇秦,幾番都是不舍。為何不舍?因為惜才。先王是知蘇秦的,對于未用蘇秦,先王追悔莫及。好在天不負秦,又送來張儀。一個合縱,一個連橫,將天下亂象二分。短短十余年,天下為之巨變。有蘇秦,列國亂中有序。有張儀,秦國不落下風。這下好了,先王走了,王上一味恃力,重用任鄙、烏獲,既不知張儀,也不知蘇秦,更不知天下之智。長此以往,秦國危矣。先祖、先王多年心血,亦將毀于一旦。你、我,還有難以計數的死國勇士,所有的血與汗,也都白流?!?/br> “這都是命!”天香應道,“命即定數,非人力所能改變。譬如天香,本為公主之身,未及成人,卻國滅身俘,淪為臣奴,先入風塵,再陷死獄,待死之際,卻又命不該絕,遇到先王并公子搭救,方有今日。至于明日,天香從未多想。一切皆是定數,多想是沒有用的。既然多想無用,金雕又何必去傷這心神呢?” “我是為蘇秦、張儀而嘆。天生英才,亦妒英才??!” “王上要殺的是蘇秦,沒說要殺張儀呀!”天香怔了。 “唉,天香啊,你不曉得他倆。沒有蘇秦,也就沒有張儀了?!?/br> “天香明白了。這都是命,都是定數。譬如商君,遇到先孝公,是他的命。遇到先王,是他的定數。蘇秦、張儀也是?!碧煜闫鹕?,“天香從命,這就履行我王旨令!” 天香就要走出門去,身后傳來嬴華的聲音:“天香!” 天香住步。 嬴華沒有抬頭,也沒有說話。 時光凝滯。 不知過有多久,嬴華身子依舊沒動,只出來一個聲音:“去吧?!?/br> 天香快步離開,身后傳出一聲沉悶的嘆息。 時入初冬,來自北冥的烏云駕馭凜冽的冷風,從東北方向的海面撲向臨淄。 齊湣王移居雪宮,關門閉戶,燃好炭火,恭候這年的初雪。 雪未落下,倒是田文帶著蘇秦、冷向登門來了。 蘇秦與冷向前往齊國求救,在臨淄一住二十多日,但湣王一直沒有給出圄圇話,既不說出兵援韓,也沒說不出兵援韓。蘇秦曉得船在哪兒彎著,也是時間緊急,干脆扯上田文,與冷向尋上門來。 開口相求的依例是當事人冷向。 “韓使呀,”冷向尚未講完,齊湣王就擺手打斷他,“韓國的事,寡人已經曉得了,但興師動眾不是一樁走親訪友、說走就走的事,敬請韓使暫回館驛,容寡人斟酌一二,再行定奪,如何?” 見齊王話已如此,冷向只好謝恩,徐徐告退。 “蘇子,”聽到韓使走遠,齊湣王看向蘇秦,“寡人正說要尋你議論此事呢。前番四國伐楚,韓得方城、宛城,魏亦得益不少。寡人參與伐楚,不是為利,是為替先王出口惡氣。之后楚王求和,寡人信你蘇子,與楚、燕和解,加上趙、魏,共成五國縱盟。天下縱親國有六,惟獨他韓王死心橫秦。今秦人征伐他了,韓王不去求秦,反而上門來求寡人,這合理嗎?你說,寡人這是該救他呢,還是不該救他?” “臣以為,我王該救!” “寡人為何該救?” “因為我王不救,就沒人救他了?!?/br> “憑什么呀?”齊湣王兩手一攤。 “就憑三個理,其一是,先齊王已經救過韓人,且在救韓人時,糧草輜重悉數被焚不說,也死不少人。我王若是不救,先王就算是白救了;其二是,秦人先戰敗魏人,之后是趙人,再后是楚人,韓人就不必說了,縱親列國中,秦人惟一懼怕的是齊人,我王若是不救,怕也沒人能夠救了;其三是,韓王聽信秦人,與秦結成橫盟,反受盟友攻打,心傷透了,這已回心轉意,入我縱盟。韓國既入縱盟,就是縱親友邦,我王理當依據盟約,出兵相救?!?/br> “既要依據盟約,就得縱親列國共同出兵,蘇子這苦苦守在臨淄……不太合適吧?” “回稟我王,”蘇秦應道,“楚王已經允準出兵,魏王也答應了,趙王雖在忙于中山之事,卻也捎話于臣,愿意抽出兵力援韓。燕國那樣兒,我王想必理解。若是我王定要燕國出兵,臣這就求請燕王,相信燕王會信守縱盟!” “若是此說,”齊湣王吧咂幾下嘴皮子,“此事另當別論?!甭灶D,傾身,“對了,方才蘇子說,趙王在忙于中山之事,寡人這也在忙呢。趙王忙活中山,出動三軍二十萬,外加燕人五萬。宋國不比中山小,人也不比中山小,寡人少說得備兵三十萬,實在是抽不出多少人哪。不過,既然趙王允準出兵,寡人也允準,趙王出兵多少,寡人也出多少,如何?” “臣敢問我王,”蘇秦盯住湣王,“在縱盟里面,您是真的想與趙王平起平坐嗎?若此,臣心中有數了,這就告退!”起身欲辭。 “哎哎,蘇子,”湣王急切攔住,“你這說說,怎么個不平起平坐?” “方今天下,拚比的是勢力強弱。秦據四塞,擁巴蜀,行苛法,性殘忍,堪稱虎狼之邦。與秦相形,六國皆弱,是以臣行合縱,以摒強秦。六國縱盟,在表可以不分主次,在里呢?國有大小,勢有強弱,人有多寡,總不能沒個牽頭的吧?初成縱時,魏勢最強,牽頭的實為魏王;之后魏勢衰弱,楚勢走強,牽頭的改為楚王;眼下楚人三戰皆負,這牽頭之位……”蘇秦頓住,悠悠地出口長氣,“大王是要誠意謙讓給趙王嗎?” 齊湣王陷入長考。 “趙王志在中山,得一隅即足。我王難道亦志在一隅嗎?宋國已是我王囊中之物,趙、燕、魏、楚、韓皆無異議,我王早晚探之可取,而牽引六國、號令天下,難道我王從來沒有想過嗎?” “號令天下?”齊湣王閉目良久,嘴角撇出一笑,“蘇子講得總是好聽。自古迄今,凡戰皆為得益。蘇子昔日合縱,先王聽從,不惜人力物力,先救趙,后救韓,與魏兩戰,皆敗之,我死傷軍卒數以萬計,糧草輜重不算,更是招引秦卒不舍數千里伐我。我損失如此之大,得到什么益了?什么也沒得到。得益的是趙,是韓,是楚。趙得復邯鄲,韓得保社稷,楚得占襄陵!蘇子今又合縱,盟約尚沒干透,就又帶韓使向寡人求救,要寡人再出兵,再與秦戰,你說,寡人是聽你呢,還是——”頓住,身子后仰。 “唉,”蘇秦長嘆一聲,“我王已得大益,這卻只字不提,秦實傷悲!” “寡人得何益了?”齊湣王怔了。 “天下懼齊!”蘇秦凝視湣王,“大魏武卒為天下至強,齊與魏兩戰,皆敗之?;⒗侵靥煜聭峙?,齊卒再敗之。四國伐楚,陷入膠著,又是齊卒一吼,率先敗楚。大王啊,方今天下莫不懼齊,齊卒所向,莫不披靡,這是多大的益啊,我王難道從來沒有想過嗎?臣敢擔保,我王根本毋須與秦死戰,只要出兵援韓,秦卒就將不戰而退!” “蘇秦呀,”湣王苦笑一下,“你這口才,寡人是說不過的。只是這事體……”頓住。 “臣謝我王褒獎!”蘇秦拱手,“只是,我王有所不知,臣憑的不是口才,是事理。我王可以不聽臣,可以不救韓人,可以聽憑秦人克宜陽,踏三川,并周室,運九鼎于咸陽,定乾坤于……” “別別,”齊湣王坐直身子,“你說秦人欲搬九鼎至咸陽?” “是秦王講的?!?/br> “他嬴蕩講給你蘇秦聽了?” 蘇秦搖頭。 “既沒講給你聽,你何以曉得?” “臣在山中從鬼谷先生修藝,習得異術,臣之目可視千里,臣之耳可聽萬里,臣之心可通秦王之心,可斷過去未來之事。臣不僅曉得秦王要運九鼎于咸陽,臣還曉得秦人欲吞滅六國,使天下之人皆穿秦衣,皆跳秦舞,皆行秦車,皆食秦粟,最緊要的,是皆守秦律!”蘇秦略頓,壓低聲音,“說句不敬之辭,這天下之人,當然也是包括我王的,如果我王那時有幸健在的話?!?/br> “他想得美!”齊湣王一拳擊案。 “不是想得美,是他秦王一直都在做??!”蘇秦從袖中摸出《商君書》,“這是當年商君在被車裂之前寫給先秦王的,我王看完,或就曉得臣非妄言了!”雙手呈上。 齊湣王接過《商君書》,打開看看,啪地扔在幾案上,朝蘇秦皺個眉頭:“寡人近日養出個毛病,厭煩讀書,不過,此書既為蘇子所薦,寡人必捧讀之!”拱手,“韓國之事就議至此處吧,待寡人斟酌之后,與蘇子復議!” “謝王上!” 蘇秦依舊住在稷下他的宅院里。 一進家門,飛刀鄒赫然發現秋果在坐,身邊陪著木華。 其實不是陪,是守著她。 秋果一身楚人書僮打扮,颯爽英姿,看不出來她早已年過三十了。 見蘇秦進門,秋果叩拜于地:“義女秋果叩見義父!” “秋果呀,真沒想到是你!”蘇秦一臉興奮,“快快起來!” 秋果起身。 見木華在內,飛刀鄒就到外面,警惕地巡視四周,見并無外人,這才走回來,守在門內。 “秋果,快講講,這些年來,你都在哪兒?義父一直想著你呢!”蘇秦在主席位坐下,請她坐于客席。 秋果坐下,沒有說話,一直凝視蘇秦。 許久過去了,秋果的目光一絲兒沒動,直直地落在他的臉上。 “木華,”蘇秦很是開心,轉對木華,“你安排些吃的,我與秋果嘮會兒!” 木華沒動。 “去吧,木華,吩咐廚人加幾道菜!” 木華遲疑一下,緩緩走出。 “說吧,秋果,沒別人了?!碧K秦笑笑,看向她的衣服,“為啥穿這服飾?” “稟義父,”秋果開口了,“秋果在給人做書僮!” “呵呵呵,”蘇秦笑了,“誰呀,這么好的福氣?” “楚國太子羋橫?!?/br> 蘇秦的笑容僵住了,盯住她,吸一口氣,良久,緩緩吐出,微微點頭:“太子他……待你好嗎?” “好?!?/br> “你來義父這兒,太子知情嗎?” 秋果搖頭。 “你出來多久了?”蘇秦問道。 “三個時辰了?!?/br> “你不回去,太子會不會——” “我不回去了?!?/br> “哦?”蘇秦盯住她,“你……不做他的書僮了?” “我接到一個新使命?!?/br> “能說給義父嗎?” “就是為說給義父來的!” “哦?”蘇秦怔了下,凝視她,見她眼中盈出淚珠,心頭一凜,“秋果?” “義父——”秋果跪下,悲泣。 “是殺義父嗎?”蘇秦輕聲。 “是雕臺要殺義父,說是大王旨令!” 蘇秦閉目。 “義父,您……”秋果的聲音幾乎聽不出,“你是逃不出他們的!” “何時動手?”蘇秦的聲音淡淡的。 “義父呀……”秋果泣不成聲。 “能不能再給義父幾日?”蘇秦睜開眼,盯住她,“義父有一樁大事要辦?!?/br> “秋果曉得的,可他們……是不會讓您辦成的!” “由你來做這事嗎?” “義父呀,”秋果泣不成聲,“您是我的義父呀,秋果……秋果……秋果……” “秋果,讓義父寫完一卷書簡,好嗎?”蘇秦幾乎是在懇請了。 “不是呀,義父,”秋果急了,“秋果……秋果不想讓您死,秋果是……是來告知義父,讓鄒叔他們……多多提防,還有,您得有護衛,越多越好……他們……什么都做得出的……” “秋果,義父……謝你了!”蘇秦總算是明白秋果,淚水涌出,伸手拉起她,將她擁在懷里,輕輕拍她。 “義父呀——”秋果偎在他的懷里,如同一個受盡委屈的孩子,將所有的委屈全哭出來。 聽到哭聲,木華急走進來,見是這般,又走出去。 飯菜做好了,秋果沒吃,在義父耳邊又叮幾句,顧自走了。 聽到秋果走遠,蘇秦才對飛刀鄒講出實情。 飛刀鄒立即吩咐木華發出訊號,通知附近墨門高手匯聚稷下,不顯山不露水地將蘇秦的宅第層層保護起來。與此同時,蘇秦傳信匡章,匡章派出十名軍中技擊高手及六名弓弩手,皆著便衣,隱蔽于蘇秦的府宅內外。為保護秋果,從表面上看,蘇秦的宅第一如往常,只有飛刀鄒、木華、木實等幾個貼身護衛。 在眾人竭盡全力層層設防的同時,蘇秦亦將自己關在書房,時而冥思靜坐,時而奮筆疾書。于他來說,光陰似乎從未有今朝這般金貴。 秋果在外面轉悠到天黑,走進稷門外面的一家客棧。 客棧很大,門外掛著一塊牌子,“客滿,謝絕光顧”。 秋果直走進去,被人引入一個房間。 房中坐著天香。 “見到人沒?”天香瞄她一眼,淡淡問道。 “嗯?!鼻锕救粦?。 “怎么樣?” “瘦了?!?/br> 天香盯住她,良久,輕嘆一聲:“秋果,阿姐曉得你的心,可你曉得的,他必須死!” “嗯?!?/br> “他身邊多少人?” “不多?!?/br> “幾個?” “七八個?!?/br> “啥人?” “依舊是鄒叔他們,有幾個不認識?!?/br> “他今天去的是雪宮!”天香備細說道,“與他一起前往的是韓使冷向、齊相田文,應該是向齊王搬兵,救韓!” “嗯?!?/br> “我想定了,依舊是你!”天香凝視她,“過兩天你再去,就說沒有地方去了,在他那兒住下,伺機動手?!?/br> “我……”秋果淚出。 “阿妹!”天香輕輕擁住她,撫摸她的臉,“阿姐曉得你,可身為黑雕,你沒有選擇。阿姐也是。我們是起過誓的,對不?” “嗯?!?/br> “也不僅僅是誓,”天香接道,“我們的家人都在咸陽,我們身不由己,是不?” “嗯?!?/br> “阿妹,你怕死嗎?”天香摸出她的雕牌。 “嗯?!?/br> “我也怕?!碧煜阌值?,“可我們都得死,所有的人,是不?” “嗯?!?/br> “事成之后,”天香淡淡地說,“就用它上路。打開它,輕舔一下就成了,不痛苦的?!?/br> “嗯?!?/br> “今明兩晚,你就睡在阿姐這兒,讓阿姐陪陪你!” “嗯?!?/br> 秋果在天香房里睡過兩個晚上,于第三日再進蘇秦府宅,數日之后,再度回到客棧。 見她回來,天香曉得事情未成,沒有多問什么,只是讓她坐下,撫摸她。 “阿姐,”秋果語氣淡淡的,“鄒叔他們防著我,不讓我接近義父,我……” “我想到了?!碧煜爿p輕一笑,“這幾天想必你沒有睡好,這先歇息?!?/br> 秋果真也困了,躺她榻上,不一會兒就沉睡過去。 見她睡得跟木頭一樣,天香輕嘆一聲,快步走出。 蘇秦的府宅表面上若無無事,暗中卻是劍拔弩張。自湣王上臺之后開始冷清的稷下學宮,也突然于近些日子熱鬧起來,處處可見陌生面孔。一踏進稷下的土地,一股異樣的感覺就會撲面而來,連街上閑逛的狗也大多夾起尾巴,眼神里現出某種莫名的驚懼與不安。 齊王依舊住在雪宮里。 雪宮是齊威王時代就建起來的別宮,位于臨淄城東門之外,淄水東岸。入冬季節,雪多從東北來,往往是東城門最先得雪,因而也叫雪門,此門之外的別宮也就叫雪宮了。 也因了這個雪字,此宮在設計時就著意于賞雪與御寒,宮墻極厚,門窗皆是密封的,炭火供應充足。因在城外,出于安排考慮,雪宮看似一宮,實則如同宮城,有高墻深溝,平日還好,齊王早晚過來,防衛立時倍增,可以說是森嚴壁壘了。 說好的雪沒有落下,天氣反倒回暖起來,宮室里已經燃起的炭火卻沒有滅熄,將變暖的空氣烤得燥熱。 申時將過,天氣向晚。齊湣王脫去裘衣,換上秋裝,一卷竹簡擺在幾案上,兩眼放出興奮的光。竹簡上,《商君書》三字赫然在目。 “相國,”湣王半瞇起眼,看向坐在陪位的田文,指向竹簡,“這卷物什你看過沒?” 田文搖頭。 其實田文早在嚙桑之會上就看過了,但此時顯然不宜逞能。 “呵呵呵,”齊湣王收回目光,臉色和悅,“這個冊子值得你看看嘛,你得好好看,細細看?!睌孔⌒?,看向外面的宮院,“這個商君嘛,是該車裂。若在寡人這兒,車裂也是便宜他了。瞧他寫的什么東西?大要是治民有五,一曰壹民,二曰弱民,三曰疲民,四曰辱民,五曰貧民。這是把子民當牲口養嘛。以此治民,怎么合于圣人之教呢?單是忤逆圣人之教,就當治罪。還有,瞧瞧他講的,‘國以善民治jian民者,必亂,至削。國以jian民治善民者,必治,至疆’,這是何理?治國不用善民,而用jian民,這是亂臣賊子,該當活剮千刀嘛!以此看來,他商鞅是先將自己視作jian民嘛。還有‘殺力’一說,更是jian邪嘛!田文呀,你且說說,如此不堪之人,先秦公為何還要重用他?” “臣愚鈍,請我王賜教!”田文曉得湣王已有成論,拱手。 “寡人初時不解,一連琢磨幾天,總算是看明白了。商君壹民之法,實為愚民弱民之道,對秦民不利,對天下不利,對商君亦不利,有利的只有一人,就是秦公嘛!” “這……”田文佯作不解,“既然對他自己也不利,商君為何還要制訂此法?” “所以此人才該殺嘛,哈哈哈哈!”湣王長笑幾聲,“不過,此法亦非一無是處嘛,你拿回去細細琢磨,看看哪些句子適合齊人,合乎圣人之道,為政治民,要取長補短嘛!” “臣受命!” “齊國成制,該改的確實要改嘛。無論何法,如果只對臣民有利,對君上不利,也是不合情理的嘛。譬如這句,‘重罰輕賞,則上愛民,民死上;重賞輕罰,則上不愛民,民不死上’,商君講得就很不錯嘛。你可審審,我們的法制,是不是重賞輕罰了?如果是,就改一改嘛?!?/br> “臣受命?!?/br> “還有好多,寡人就不對你細說了,你自己讀去嘛。寡人召你來,是為韓國之事。這幾日來,寡人每讀此書,都有感悟。最大的感悟是,秦行此法,民必弱,國必強。國強,則要殺力。向何處殺力呢?向天下列國嘛。列國是魏,是韓,是楚,是趙,秦人一一殺之,前番不是還殺到我大齊的家門口嘛。秦每殺一處,其力就加大一分。我雖離秦較遠,可唇亡齒寒嘛,俟秦人殺完近鄰,力大無比,寡人再想……”湣王頓住話頭。 “我王高瞻遠矚,堪稱圣明??!”田文拱手。 “不過,韓國之事,也不是單純出兵就了事嘛!”湣王接道,“寡人這想聽聽你是何意?” “回稟我王,”田文再拱,“治國御民,王可問臣??v橫列國,我王當問蘇秦!” “是了,是了?!睖⊥蹀D對內臣,“有請蘇秦,擺上夜宴,歌舞伺候!” “臣領旨?!?/br> 雪宮的宮車由東至西穿越臨淄城,抵達稷下時已近黃昏。 宮吏宣過諭旨,要求蘇秦即刻動身,說是齊王已經備好晚宴,在雪宮恭候。蘇秦曉得,此去定是為韓國的事了,且要晚宴招待,想必湣王心情不錯。 蘇秦將近日所寫的竹簡鎖進一箱,收藏起來,在箱上寫明“匡章親啟”四字,一身輕松地走出來,正要坐宮車前往,被飛刀鄒攔住。 飛刀鄒吩咐一個墨者坐進宮車,幾個墨者跟在車后,扶車先行。待天色完全黑定,飛刀鄒才與木華、木實等高手護衛蘇秦,出后門走出偏巷。 一輛駟馬輜車候在那兒。 飛刀鄒陪蘇秦坐進車中,御手驅車,緩緩駛入街道。他們沒走正街,而是經由偏街駛向雪門。木華、木實等墨者及匡章派來的十幾人隔出一段距離跟在后面。 雪門之外,約三百多步處是淄水,水上架有一道石梁,不寬,可行王輦,亦可勉強并行兩輛大車。過去大橋,拐上兩個彎就是雪宮了。 雪宮原本高大,又筑在兩丈多高的夯土臺上,一眼望去,黑乎乎的豎在東邊天空。 天色漸黑,烏云仍未退去,遮擋了本該出現的滿天星斗與一彎新月。 輜車行將上橋,飛刀鄒吩咐停下,仔細觀察四周,見無任何異常,橋上寂無一人,石橋對面靜寂,橋下水平如鏡,兩側石欄桿上亦無任何異常。 想到此時已晚,更有齊王在宮中等候,蘇秦低聲催道:“鄒兄,一路無事,前面就是雪宮了,想必不會出事體。再說,宮車不是已經回去了嗎?” “主公,”飛刀鄒小聲,“我的意思是,你我下車,讓空車過去。如果沒事,我們就快速通過?!?/br> 蘇秦點頭,寶劍出鞘,跳下車去。 飛刀鄒出溜下車,吩咐御手幾句,輜車疾速駛向石橋。 石橋很長,足有三百多步,但輜車是疾馳,幾乎于眨眼工夫就駛過石橋,安然無事。飛刀鄒看得明白,遂與木華、木實保護蘇秦幾人疾步上橋。 前面輜車剛剛馳下橋頭,雪宮方向就駛出來一輛宮車,擋在道中。輜車未及停下,御手的慘叫聲就傳到橋上,緊接著,幾道黑影飛入輜車,于轉眼間,又從車上飛下,旋上石橋,守在橋頭,但沒有沖上橋。 飛刀鄒明白,是黑雕來了。 然而,四人已到橋中,預備往回撤,背后橋頭閃出更多的黑影,有利矢嗖嗖飛來。木華猝不及防,哎喲一聲,中箭倒地。飛刀鄒急切按倒蘇秦,與木實伏地,爬向橋邊圍欄。 五條黑影飛速沖來。 但聽嗖嗖幾聲,五條黑影全部倒在橋上。 是飛刀鄒與木實的飛刀同時出手了。 “阿姐?”木實低叫。 “你們快沖過去,這邊人多,對面人少。我守這兒!”木華聲音微弱,顯然已受重傷。 飛刀鄒小聲:“木實,你護主公,我先過橋,打開通路,你保護主公跟后!” 話音落處,橋頭又撲來七八道黑影,飛刀鄒再出飛刃。前面黑影倒下,后面黑影快如閃電,已到跟前。木實躍擊,劍尖刺入一人,另一人再中飛刀鄒的飛刀,慘叫一聲倒地,還有一人被蘇秦滾地一劍,削斷一腿。那人倒地反刺蘇秦,不料后背中劍,是倒在地上的木華刺出的。 緊接著,雪門方向傳來一陣搏殺聲,是跟在后面的墨者與軍尉他們接戰了。 更多黑雕亦涌出來,從城門到橋頭的幾百步空間立即成為混戰的沙場。 飛刀鄒忽地站起,連聲大叫:“有刺客!有刺客……”話音落處,飛身沖向橋東。 橋東頭閃出好幾道黑影。 飛刀鄒撲地滾倒,嗖嗖幾聲,連出飛刃,幾條黑影倒下。與此同時,亦有飛刃擊中飛刀鄒。 飛刀鄒的飛刀只剩最后一枚了。 飛刀鄒來不及飛出他的飛刀了。 兩條黑影沖過來,飛刀鄒奮力一躍,劍尖刺中一人,另一人亦刺中飛刀鄒。飛刀鄒在被刺中的同時甩手,那枚飛刀直入對手喉管。 一切發生在眨眼間,三人同時倒地。 余下三條黑影沖向石橋,直取蘇秦與木實。 木實同時甩出兩枚飛刃,擊中二人,兩枚飛刃也同時擊中木實。 木實倒地,使出最后的力氣:“主……主公……跳……跳橋……” 蘇秦沒有跳橋,反而大吼一聲,挺劍沖向橋上的最后那條黑影。 待蘇秦沖到,那人閃身躲過,蘇秦只覺手背一麻,寶劍落地。 蘇秦尚沒反應過來,那人一把扯住他,低叫:“義父,快跟我走!”拖住他沖向橋頭。 是秋果! 橋頭再無黑影。 秋果扯住蘇秦,沖下石橋,繞過被撞翻于地的輜車,奔向雪宮方向。 石橋對面一端,一條黑影如飛般追過石橋。 蘇秦力不從心,腳步慢下來,身后那人漸漸趕上。 不到百步就是雪宮的宮門了。 許是聽到飛刀鄒的報警聲及遠處隱約的搏擊聲,宮門處人聲鼎沸,有燈光閃亮。雜亂的腳步在朝這個方向跑來。 “阿妹閃開!”身后傳來天香嚴厲的聲音。 話音落處,一枚飛刃破空而來,直飛蘇秦后心。 秋果本在前面扯著蘇秦飛跑,聽到叫聲,用力一扯,與蘇秦換個體位,挺胸擋住飛刃。 飛刃透胸而入。 秋果撲倒于地。 吃秋果這一扯,蘇秦一個踉蹌,撲前幾步,差點兒倒地。 “阿妹——”身后傳來天香的凄厲叫聲。 蘇秦沒有跑走。 蘇秦穩住身子,拐回來,抱起秋果,跪在地上,泣不成聲:“我的……女……女兒……” 天香趕到身邊了。 天香站在蘇秦的背后了。 蘇秦沒有動,止住泣,輕輕出聲:“背后之人可是天香?” “蘇大人!”天香跪地,叩首,泣出。 “動手吧!”蘇秦抱緊秋果,聲音平靜,眼睛閉合。 天香沒有動手。 宮衛的腳步聲越響越近。 天香依舊沒有動手。 就在宮衛沖到跟前,望著跪在一起的三人發懵時,天香幾乎是泣:“得罪了,蘇大人!”動作極快地摸向秋果的褲腳,拔出她裹腿上的利刃,刺向蘇秦后心。 蘇秦直直地跪著,緊緊抱著秋果,未出一聲呻吟。 在宮衛看來,三人幾乎是不動的。 宮衛散開,圍向三人。 就在宮衛合圍之際,幾乎是眨眼功夫,天香騰身而起,透過身后的縫隙,隱沒在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