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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章 我好像受不了這個。 晨間訓練場熱鬧且忙碌,周岐于眾目睽睽下做完五百個俯臥撐,沖了涼,又在德爾塔小隊幸災樂禍的夾道起哄聲中回到宿舍樓。 長長的露天走廊通風良好,濕冷新鮮的空氣一定程度上緩解了胃里的灼燒,但對四肢肌rou的酸痛則毫無作用。 周岐在門前站定,站了有一個世紀那么長的時間,乳酸持續堆積,寒風差點把他凍成雕塑。 然后他清了清喉嚨。 人們在心虛時總是會清喉嚨,仿佛他們的罪就被壓縮在聲帶和唾液之中。 深呼吸,做好心理建設,極力把神智拔出混沌沼澤,再故作輕松地推門而入。 周岐預想好一切,但當宿舍里溫暖的空氣吹拂并擴張毛細血管時,他筑起的堅硬圍墻立刻融成了果凍。 崩壞的速度如此之快,他甚至還沒來得及看床上的徐遲一眼。 小小的空間仿佛與世隔絕。 那人就這么陷在被窩里,陷在大半生的夢魘里,陷在權利與欲望攪動的深淵中,作為一柄鋒利的劍,一把趁手的槍,終其一生,兵器而已。 龜縮在心臟一隅的鈍痛瞬間彌漫向四肢百骸。 “我回來了?!敝茚獑÷暤?,目光在床的四周漂移,自說自話,“昨晚我通知了總部最優秀的醫療兵,他連夜從外地趕回來,過會兒估計就到了,我們得評估你目前的身體狀況,才能對癥下藥。希望你不會厭煩各種繁瑣的檢查?!?/br> “我還沒跟我爸坦白,嗯,就是我倆的事。他對你很好奇,還說會祝福我們。但我很懷疑,如果他知道我藏著的人是上將你的話,他會不會一槍斃了我?說實話,我覺得可能性有點大?!?/br> “姓冷的老頭總給我一種說不出的感覺,他是你的老師,你怎么評價他?” “對了,你現在感覺怎么樣?不管怎么樣,現在都得喂你喝點水,你能喝水嗎?” “當然我也可以給你打一劑營養針,但我還是覺得……” 他盯著空氣扯些亂七八糟的淡,好像出去一趟遇見了多少新鮮事兒似的。說著說著,話音越來越低,直至徹底消音。 他抓著毛巾茫然立在床頭。 沒完沒了的啰嗦總算消停了,窗外,一聲聲鏗鏘有力的cao練口號響徹云霄。 床上的人仍平穩安睡。 周岐放下毛巾,坐在椅子上。 良久,他又起身在房間內翻箱倒柜,最終在陰暗的衣柜角落找到了很久以前埋進去的一瓶威士忌。 瓶子里美妙的液體散發出醉人的香氣。 但周岐只是看著它。 比起昏庸地逃避,此時他更想清醒著痛苦。 當理智在與酒精進行著殊死搏斗時,感性就占領高地。 “對不起?!?/br> 從他口中溢出模糊的嚶嚀。 但窗外洪亮的口號聲將這一句道歉襯托得如此輕緩,顯得毫無分量可言。 周岐覺得可笑,他憑什么替姓袁的道歉?況且,這三個字能抵消徐遲過往經歷中萬分之一的痛苦嗎? 不能。 人生頭一次,他為自己身體里流淌著的罪惡血脈深惡痛絕。 而一想到徐遲是如何長大的,周岐就像被毒蛇絞住咽喉。此時此刻,蒼白的徐遲躺在床上昏迷不醒,這種情景下,痛楚與憤怒更是放大到難以呼吸,心臟幾乎裂成碎片,怒火游走經絡。即使瞪著眼睛,緊握雙拳,咬緊牙關,憤怒也無法減輕分毫。他不得不替徐遲感到委屈,肚子里滿是苦水。同時他感到羞恥,為自己的身份感到羞恥,為自己頂著這樣的身份還有臉站在徐遲面前索求他根本拿不出的東西感到羞恥。他也后悔不已,他無理,且愚蠢,蠢到了家。 當各種情緒匯聚成滅頂的洪流,形成壓垮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周岐喉結聳動,無法承受地嗚咽一聲。 酒液一路暢通無阻,滑過食道,抵達歡呼雀躍的胃袋,激起反射性的痙攣。 訓練場上開始練習射靶。 槍聲此起彼伏。 周岐被驚醒,醉眼朦朧,恍惚間以為敵軍突襲。他快步奔到床邊,連人帶被子把徐遲卷入懷中,捂著徐遲的耳朵:“別怕,我在,我保護你?!?/br> 抱了好一會兒,被酒精泡得軟爛的神經總算反應過來那些槍聲不過是虛驚一場,于是長吁一口氣。 怕身上的酒氣熏到徐遲,他將人放開,卻在手指觸到徐遲柔軟的發絲時,鼻頭驀地一酸。 男人的眼淚總是趁著酒勁為非作歹。 他還是好心疼好心疼。 “你怎么還不醒呢?” 周岐把頭埋進徐遲頸項間,胡亂蹭起來,像只小獸般不加掩飾地尋求安慰。 他小時候很愛哭,遇見一點小事就哭得好像死了mama。后來長大了,他明白哭從來不能解決問題,只有拳頭和子彈能。當一個人的拳頭越來越硬的時候,他的眼淚就理所當然越來越少。 而能讓一個成年男人流淚的理由真的不多,對愛人心懷愧疚且無力補救算一個。 “我都不知道,一直以來你受了那么多苦,但從今天開始,你必須要幸福起來了。以后,我們慢慢把被剝奪的童年重新過一遍。我帶你去玩那些小孩子們都愛玩的玩意,從撥浪鼓到架子鼓,從踢毽子到打電玩。我們還要去四處閑逛,這里看看,那里看看,招貓逗狗,其樂無窮。我們去看不同的人,可愛的人,不可愛的人。如果你想,一輩子可以不訓練,一輩子可以不拿槍,每天都去經歷那些新奇有趣的事,過你想過的人生。自由的徐遲會把人生過成什么樣呢?我已經迫不及待想知道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