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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K,負隅頑抗沒有意義,到如今這種局面,再硬拼也只是徒增犧牲。天合早就名存實亡,是時候改弦更張了?!?/br> 氣氛凝滯緊張,大殿上方仿佛架著一張拉滿弦的長弓。 被喚作K的徐上將笑了,時間隔得太久,他幾乎忘了他原來用K這個代號走過整個少年時代直到成年,他披著染血的軍裝外套斜靠在石柱上,救贖兵團的軍旗仍飄揚在大殿中央。 “人已經死了?!彼孟掳椭噶酥柑稍谲娖煜碌氖w,尸體屬于這個國家原先的統治首領,在主力部隊意識到中了調虎離山之計匆匆往回趕之前,這位國王就被造反者扯出金碧輝煌的臥房,絞死在議事大廳,“你們想推翻天合政府,你們做到了,現在還想怎么樣?” “袁啟跑了?!?/br> 說話的人是新上任的獵鷹統帥,曹崇業,他的哥哥,也就是上一個獵鷹統帥曹崇飛,不久前剛剛死在徐的槍下。 “哦,是嗎?”上將撫摸眉毛,反應平平。 “你把他藏到哪兒了?” 曹崇業質問,上前一步,頓時,一排黑洞洞的槍口齊刷刷瞄準了他。敵動我動,他身后的士兵也整齊劃一地架起步槍。 此時只要任意誰的一桿槍不慎走火,談判失效,槍戰一觸即發,死傷難免。 “袁啟不過是個乳臭未干的小屁孩,你為什么非執意要他不可?”上將一副全然不解的模樣。 “別裝傻了?!迸c獵鷹里應外合的天狼統帥劉狩終于沉不住氣了,夸張地揮舞手臂,“他不光逃走,他還把天合寶鑒帶走了!” 上將仿佛第一次聽見這個詞,挺新鮮,側臉挑眉問:“什么寶劍?” 他平日里一張面癱臉,難得有揣著明白裝糊涂的鮮活表情。 “媽的,姓徐的!別擱老子跟前演戲!”劉狩激動得連握槍的手都在抖,“從A到Z,當年知道內情的26個超級戰士死得只剩你一個,現在老司令也死了,誰還能比你更了解寶鑒的秘密?” “不用你來提醒我的過去?!毙焐蠈⑻鹧酆?,看向他,似笑非笑,“你也看到了,知道秘密的人都躺進了墳墓,我現在告訴你,你確定你想聽?” 上將自從二十歲空降救贖兵團,這些年來號令三帥,指揮八部,在軍中積威已久,其一個眼神一個動作,都能讓部下兩股戰戰,冷汗津津。劉狩也曾口頭上不服管教,明里暗里被整到沒了脾氣,這會兒撞上上將的眼神,下意識后退兩步,說話都結巴了:“死,死到臨頭了,你還橫!想活命,就快把袁啟和寶鑒交出來!” “活命?” 徐上將冷笑兩聲,走動起來,團團圍繞他的親衛兵跟著他同步移動,對面也調轉槍口亦步亦趨地跟著移動。 兩方在大殿上可笑地轉著圈兒,如斗獸場上勢均力敵的兩頭猛獸,雖虎視眈眈,但誰也不肯率先發動攻擊。 “徐某當了一輩子的兵,向死而生,什么時候把活命這種小事放在心上過?” 他說話十分囂張,但他一直便是如此,也從來沒人敢質疑他。他踏著噠噠作響的軍靴,逐步走近殿中央的那具尸體,單膝跪下,注視起那張死白的因驕奢yin逸而日漸浮腫的面龐。 他此刻的心情很平靜,出奇的平靜,他活了二十七年,內心永遠猙獰險惡,暗潮涌動,從未達到過如此這般純粹的平靜。 他效忠一生的王躺在那兒,跟尋常中年人毫無區別。 他這才發現他對這具尸體并無太多炙熱澎湃可宣稱其為神圣使命感的情感。 這說明什么,說明他從來都不是個稱職的軍人。那他這些年來,為何汲汲掙扎,為何戰斗不休? 一切都似乎變得可笑又悲哀起來。 外面依舊炮火連天,堅固如壹宮,在接二連三的空襲轟炸中也開始搖擺震蕩,天花出現裂縫,墻皮不斷剝落。 “沒有戰降,只有犧牲?!毙爝t聽到自己沙啞的嗓音穿透炮火的隆隆聲,“崇業,要是我死了,你能不能放過灰鯨?” 曹崇業的目光越過數堵人墻,落進那雙寂靜漆黑的眼睛,愣了愣:“那要看他們愿不愿意投降?!?/br> 沒了主帥,他們自然愿意。 徐遲點頭,他站起身,取下頸間銀片,握在手中。 “啊,對了,最后說一句?!痹趽荛_特制自殺裝置的蓋片,按下按鈕之前,他像是忽然想起一件陳年舊事,順口提起,“你哥的死,我很抱歉。他曾是我的摯友,很可惜沒能志同道合走到最后?!?/br> 語氣無波無瀾。 “你親手殺了他?!辈艹鐦I眼中閃過厭惡與殺意,冷冷道。 “我親手殺過很多人?!便y針刺進指腹,并不太疼,致命毒素在血管里瘋狂蔓延,細胞們一個接一個宣布陣亡,他的嘴唇開始變白,呈現絳紫色。徐遲重又把銀片掛進脖子里,三秒鐘的彌留時間足夠他完成這個動作并說完接下來的話,“但并不是每個死在我手下的游魂都有資格讓我感到抱歉?!?/br> 最后知曉天合寶鑒秘密的K在圍城戰役中自殺身亡,自此,這項所謂的天合最后的武器沉寂于世間,無人問津。 徐遲醒來。 頭痛欲裂。 他平躺在床上,睜著眼睛,瞳孔深處隱約映出跳躍的爐火,等扛過這一波疼痛,他第一時間扭頭朝身邊看去。 昏暗中傳來深長平穩的呼吸聲,伴隨著胸膛有規律的起伏,周岐靜靜躺在那兒,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