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頁
男人接過,他努力遏制生理性的嘔吐欲——這兩天他與所有幸存者一樣,在一樁接一樁的死亡面前,以不可思議的速度,不斷提高自身的心理閾值,他開始變得麻木、冷酷、聽天由命。 他面無表情地切下第一刀,刀鋒劃開細膩的皮rou,發出噗呲的細微聲響,他忍不住發散思維:什么動物會有如此光滑的肌膚?反正不是豬。他沒去細想,事實上,某種說不清的本能阻止他深入探尋。他可能割到血管,里頭滯留的黑血滲出。 真惡心。 但沒辦法。 為了活下去。 機械地切下一塊rou,用叉子叉起,屏住呼吸,生rou緩緩靠近蠕動的嘴唇。 頭頂的耶穌投下垂憐的目光。 有如剎那間的神啟,男人驀地轉動眼珠,他瞥見紅布掩映的那一大坨死rou上,有道黑青色的印記。印記從記憶中猝不及防地掉落出來。瞳仁劇顫——那是紋身。 額頭刷地沁出豆大的冷汗。 “當啷”一聲脆響,叉子帶著rou從鋪著紅毯的臺階上滾落,一直滾到公爵的腳邊,玷污了華麗的紗裙。 紋身屬于頭天晚上被雷劈死的那個花臂男! 咔嚓,虛空中有什么我們稱之為人性尊嚴的易碎品破裂了。 那是壓倒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 “不——”男人捏緊了拳頭,恨恨轉身,他雙目赤紅,絕望又憤怒地指著那坨rou咆哮,“這是人,這他媽是人rou!我不吃!我不是禽獸,我不吃人!” 他的指控在肅穆的教堂內掀起一輪熱議。 “什么?是人rou?那酒呢?” “不會是人血吧!” 同類相食的恐慌迅速擴散。 “怎么辦?要不要吃?” “不吃會死!” “嘻嘻,爸爸的惡作劇真壞?!蹦_邊的小女孩托著血糊糊的腮唉聲嘆氣。當然,只有姜聿能聽見。 他還聽見任思緲爆了好長一句粗,罵遍祖宗十八代不帶捯氣的,這位大姐有時候路子比男人都野,實乃巾幗不讓須眉。 “這只是彌撒禮的其中一個步驟?!惫舨荒蜔┑卮叽?,“你不愿意吃,那就下一個?!?/br> 男人頗有骨氣,噔噔噔跑下來。 下一個是位穿蓬裙的女士,她的形勢可比男人嚴峻多了,搞不好她的拒絕會立即觸發慘烈的死亡。 所有人目送她昂首挺胸地來到神父面前,這位其貌不揚的婦女臃腫且和藹,形象非常貼合每個人對小區居委會熱心大媽的普遍認知。此刻她抿緊唇,眼神堅定,甚至帶出點解脫的微笑,似乎已然下定決心要誓死捍衛最后的尊嚴。 神父照舊遞來刀叉…… 姜聿在座位上,咬著手指狂抖腿:他得做點什么,周哥讓他拖延時間,他得做點什么才行,趕在死人之前……媽的,他從小到大就是個一事無成貓欺狗憎的慫蛋,死了爸,被繼母和弟弟趕出家門,為了躲避追殺扮成這副鬼樣子……他能做什么?他什么都做不了!萍水相逢,那個人憑什么對他有這么奇怪的期待?他配得上嗎? “嗚嗚嗚……”腳邊那詭異的洋娃娃又嗚咽起來,哭得好傷心,“爸爸好壞,嗚嗚嗚,又有人要跟珍妮一樣死去,真痛啊,真痛,珍妮該死,真該死?!?/br> 大媽已經擺出了“不”的口型,千鈞一發! cao,去他媽的。 “等等!” 年輕的流浪詩人蹭地站起,瘦弱的胸膛被一鼓作氣的勇氣所填滿,劇烈起伏。他憤憤然撩開長發,提起裙角,大步流星地沖上前,屁股一頂,搡開神父,占據了祭臺。 大媽,所有人,包括任思緲,都瞠目結舌地望著他。 姜聿本就一鼓作氣,趕鴨上架,這會兒對上公爵那雙死魚眼,氣就地就散了,慫耷耷地干咳一聲:“那什么,領圣體之前,吾傾慕于公爵夫人對上帝的虔誠之心,有感而發,即興賦詩一首讓大家伙品鑒品鑒。品完咱們再繼續哈,不耽誤功夫,真的,就五分鐘?!?/br> 彌撒禮遭野蠻中斷,眾人一臉莫名,公爵眼刀頻頻。 姜聿一咬牙,無視所有,放空大腦,信口胡謅起來:“改革春風吹滿地,文明花開遍神州。耶穌佛祖固然妙,不如皈依流浪教。世人皆逐名與利,殊不知,兩袖清風最快意……” 任思緲:這傻狍子搞傳銷的? ===== “你用什么武器最稱手?”周岐壓著眉眼問。 徐遲:“槍?!?/br> “想得美?!敝茚^來一把鬧著玩兒似的餐刀,“只有這個,殺傷力有限,湊合用吧?!?/br> 徐遲:“不用?!?/br> “不客氣……嗯?不用?怎么,這個時候你還嫌東嫌西?我看你真的是個……事兒逼躲開!” 就在他們背對背嘀咕兩句的間隙,人形模特們高高舉起砍刀鐵棒大剪刀,從前后撲了過來。 腦后疾風襲來,徐遲側滑半步,閃身避過凌空劈下的砍刀。周岐眼疾手快,拉住那條持刀的胳膊,借力打力,砍刀直接對上背后沖上來的鐵棒——“當!”一聲,兩把鐵器凌空交激出一道橙黃的光,火星迸濺。周岐飛起一腳標準側踢,持鐵棒的妹子被當胸踹飛。踹完迅速轉身,拽著胳膊驟然將偷襲徐遲的那人拉近,餐刀噗地沒入太陽xue,白刀子進紅刀子出,帶出幾點血星。 “見過養看門狗的,頭一回見養木乃伊的!”周岐堪稱溫柔地放倒癱軟下去的軀殼,甩去刀上渾濁的腦髓與rou沫,眼底一片森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