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節
永嘉忍耐的等了一陣,她以為沈邵是睡熟了,她想辦法,掙脫他攥在腕上的手,又一點一點的從手臂下移出身子。 永嘉廢了很大的力氣,耗了很多時辰才終于從沈邵懷中脫了身,她坐在床榻上輕輕呼氣轉身,回頭見榻上的沈邵仍睡得很沉。 永嘉松了口氣,她慢慢下了床榻,秉著呼吸,放輕腳步向外走,永嘉走到殿門前,抬手打開殿門的一瞬,忽聽背后沈邵清晰的聲音。 “你要去哪?” 永嘉聞聲腳步一停,她回頭,看見沈邵匆匆跑下床榻,他三步并兩步的直奔著自己而來。 永嘉看著追過來的沈邵,方知他今日這整晚都在裝醉。 永嘉慢慢轉回頭,她今夜與沈邵談了許多話,她如今知道他所說的皆不是醉話,都是他想講給她聽的,她也明白,他是決心不會放了她。 沈邵大步趕到永嘉身前,他站在她的背后,猛地將她剛打開一道縫隙的殿門關上,‘嘭’的一聲響,從縫隙間縷縷吹入的冷風被隔絕在外。 “你究竟如何才肯放過我?!庇兰文芨惺艿缴蛏郾澈筚N近的溫度,那溫度如芒在背。 沈邵從后環抱住永嘉,他彎身,額頭抵在她肩膀上:“朕說了,朕不能,朕不會,朕不肯?!?/br> 永嘉閉了閉眼,她嘗試萬種方法,他求她,她便也求他。 “行堯,求你放了我吧?!?/br> 永嘉話落,明顯感受到背后的人身子一顫,他一時將她抱得更緊了。 “朕做不到…永嘉…朕做不到?!?/br> 果然他才是這世上對她最狠的人。 永嘉心底冷笑,她口上又說:“就當是我前世欠你的,我還清了,求你饒了我,放了我?!?/br> “阿姐,原是我欠你的,我們數十年的情分,你就不肯給朕一個贖罪的機會?”沈邵從后將永嘉抱得愈緊,他好似要將她揉進骨血里:“阿姐,皇貴妃好不好?這是朕能給你的最高的名分,你等等朕,朕知是委屈了你,朕心里只有你,你知道的,朕最愛的也是你?!?/br> 沈邵說的越多,永嘉心里越冷。 他以為她遲遲不肯答應,是計較他給的名分嗎? 永嘉愈發覺得可笑。 “我沒想要過你的名分,從未想過,我不想要什么皇貴妃,哪怕是皇后,我也不曾想過。沈邵,我早說過,我就這一副身子,我什么都沒有,我敵不過你,曾經你深覺我是欠你的,用母妃的命要挾我,你待我的種種,我如今想忘都忘不掉?!?/br> “現下也是一樣,你口口聲聲說想求我原諒,可你關著桓兒和姜尚宮,你拿刀架在陸翊脖子上,你一樣是在逼我,只要你不放手,你知我逃不掉,你不過是換了種方式囚禁我?!?/br> “你覺得,你的道歉在我這里又有幾分真?我又會信你幾分?你有什么資格求我原諒你?我憑什么要原諒你?” 沈邵聽著永嘉的話,他圈在她腰身的手臂慢慢放松開,他不曾料到她這番話,甚至不敢相信她這番話。 “在你眼里,朕這些年來對你就只有報復嗎?”他抱住她的肩膀,有幾分用力的將她身子轉過來,他想看她的眼睛:“那朕待你的心意呢,你是真的不知,還是裝作不知?” “你告訴朕,朕的心意算什么?還有你曾經對朕說過的話,全都是假嗎,都是哄騙朕的嗎?我們之間的回憶也都是空嗎?” “永嘉,你真的覺得我們這些年的感情,就只有朕威脅你,強迫你,你對朕也只有畏怕和恨嗎?” 永嘉不回答。 沈邵看著這般沉默的永嘉,眼里皆是無助,許久,他不肯死心似的,繼續問她:“那你可有愛過朕?” “不曾?!?/br> 沈邵沒料到她回答的這般絕情,她的話,讓他覺得自己這些年的癡都只是個笑話。 他望著她,曾有一瞬想負氣的說,他就是不放手又如何?可他又想起她與他說的話,他怕她真的覺得,他是要囚禁她。 沈邵惱不起來,怒不起來,他面對她,只剩下無助。 “永嘉,你要朕如何才好?” “我要回家?!?/br> 沈邵徹底敗下來,他一下一下點著頭:“好,朕放你回去?!?/br> “明早再回去,行嗎?”他又問。 永嘉意外沈邵會答應,她聞言堅持要當晚回去,沈邵沒辦法,只能喚人備車,永嘉上了車,卻見沈邵一并跟了上來。 她盯著他:“你做什么?” 他與她面對面坐著,他說:“你既不隨朕走,那朕便跟著你,跟到你愿意原諒朕為止?!?/br> 永嘉便知道沈邵怎可能輕易就放手,她聽著他的話垂下眸,沉默未答。 車輪碾過街道的聲音傳遍夜晚的街巷,永嘉在這略有壓抑的車廂沉默許久,她忽然想起什么,抬起眸看向沈邵。 她一抬眸便正對他直直看過來的目光,她問他:“你是怎么知道我在西疆?” 沈邵聽著永嘉的問,回想起幾個月前,他曾來過西疆察驗軍馬,那是他離她最近的一次。 那時他派出去找她的人,已經將大半個大魏找遍了,西疆也開始尋找了,他那番去西疆原只是因為突厥異動,他怕邊疆動蕩,特來看看最重要的戰馬。 西疆有一批戰馬最是健壯,是當年突厥王為了贖小兒子,獻給大魏的雪域戰馬,雪域戰馬不僅強悍,與尋常的馬比,更是十足的耐寒,所以才能得‘雪域之狼’的美稱。 這進獻的萬匹雪域戰馬,在大魏馴養的很好,經了兩年的調-教,訓練有素,與大魏的騎兵也磨合的默契,隨時可以做戰時準備。 他那時并未覺得有何不妥,見軍馬備足,也放了心,因是微服私巡,他并未在西疆多停留,南下直接回了京城。 京城的日子十年如一日般,沒有永嘉,他才真正體會到什么是孤家寡人,他孤獨的住在皇城里,一日挨一日,他之前派去跟蹤沈桓的人都是廢物,硬生生的將人跟丟了,他徹底斷了與永嘉之間的線。 他也惱過自己,若是最早,她南下遷陵,他陪著她去,是不是就不會丟了她,他也后悔,想著北疆戰事時,沈桓明明是主動前來,他卻還是大意,他應該無恥些無賴些,將沈桓扣到皇城里,永嘉那般在意她弟弟,她肯定會來京城救他。 他恨自己,明明有機會不失去她,明明有機會可以找打她,可他都錯過了。 他想起這些,便再次憶起沈桓,他那時千里單騎,難道是料定了他不會抓住他不放嗎? 千里單騎…… 他想起沈桓騎著的那匹奄奄一息的馬。 他一瞬想起那馬是品種極特殊的雪域戰馬,那時在軍營他不曾想起,如今猛地憶起,雪域戰馬不流于市,沈桓能得到這樣的馬,只有旁人相贈,除了大魏西疆的軍營有,便是突厥有。 無論軍營還是突厥,他料定她們一定身在西疆。 他快馬加鞭的追來,他也懷疑過陸翊,可想那時候陸翊正隨自己在北疆打仗,他便開始懷疑穆勒,他想起年前他得到永嘉出現在京郊的消息去追,被他故意阻攔,他原是料定了永嘉是被穆勒帶走了,可他最后到底是高估了陸翊的忠心。 “朕若是能早些想到,也不會這么晚才找到你?!?/br> 永嘉原以為是她們在西疆地界里到底沒躲藏好,漏出了風聲,連陸翊也沒能預料到,卻不想,破綻竟出現在那么久遠的戰馬上。 馬匹戰馬,是穆勒送給桓兒的,他是挑了最好的馬,想他在路程上省些力。 她不知該說是上天安排的陰差陽錯也好,還是說沈邵太過心細也罷,她終究還是避無可避。 “那匹馬是桓兒用茶葉從突厥人手里換的?!?/br> 私用戰馬是死罪,永嘉怕沈邵懷疑到陸翊頭上,他如今本就對陸翊起了殺心,她不能給陸翊再多填把柄罪名在沈邵手里。 永嘉一開口,沈邵自然知道她想說什么。 他口上什么都沒說,他也計算過時間,那時候,陸翊未必有能力將手伸到西疆那么遠,可無論如何,他回到西疆后,在明知永嘉在此,卻不上報,甚至極力隱瞞。 永嘉或許不知道,可他是男人,他太清楚陸翊安得是什么心思。 永嘉即便替陸翊辯解,也未將實情告訴沈邵,茶馬鎮也好,穆勒也好,都是她逃離沈邵的后路。 她已不想與沈邵再無用辯解下去了,她逃過一次,還可以逃第二次,天涯海角,哪怕沈邵是皇帝,她不信她便沒有活路可走。 她如今要想辦法讓沈邵先放了桓兒,姜尚宮和陸翊,想辦法讓他放松警惕,他如今不只是他自己一個人,他是大魏的皇帝,他就算任性到極致,背后總有江山催著他,他總有沒有耐心那日,他總有等不下那日,便是大家一起靠下去,他也總會是第一個撐不住的,只要他稍有松懈,只要他露出破綻,她便帶著一家人逃跑。 永嘉想過,要是她再回到宮里,做沈邵的籠中雀,她寧愿死在無邊無際的大漠里。 轆轆的車輪聲止住,馬車在湘山別苑外停下,永嘉第一個推開車門想要下去,可她才身子一動,便被沈邵從旁拉住,他將她拉入懷中,抱起來。 第100章 沈邵留給她唯一的路 沈邵抱著永嘉下了馬車, 又一路穩穩的推門走入院中,待到石桌前,他才肯將她放到地上, 又想扶著她落座。 永嘉撫開沈邵伸來的手。 沈邵看著永嘉排斥的舉動,喉結暗暗滾動, 他向她解釋:“你腳上的傷, 何院首叮囑要少走路?!?/br> 永嘉聞言未做回答, 她看著把守在各個屋門口的侍衛,對沈邵道:“你先將桓兒他們放了, 他們又不是犯人?!?/br> 沈邵聽了, 便揮手, 讓門前的侍衛將鎖打開,全部退下。 關著沈桓的屋門率先被踢開,沈桓頭一個怒氣沖沖的走出來,他身后跟著姜尚宮。 沈桓正想大罵侍衛,忽然目光觸及到院中站著的永嘉和沈邵, 他立即快步上前,拉住永嘉的手腕,將她藏到身后, 他擋在沈邵和永嘉中間, 滿眼怒色的瞪看沈邵。 沈邵瞧著沈桓這一系列的舉動,并未開口, 一旁偏房的門也‘吱呀’一聲被人慢慢打開,沈邵聞聲看去,目光觸到走出來的陸翊,不禁瞇眸。 沈桓看了眼也被放出來的陸翊,隨后又轉頭看向沈邵, 語氣不善:“你來做什么?” 沈邵看著沈桓,神色不定,他只冷淡開口:“瑯琊的賬,朕還沒與你算?!?/br> 沈桓聞言一滯,他目光一時有幾分躲閃,他轉頭去看永嘉,對上她不解的神色,她問他:“瑯琊是什么意思?” “沒什么,”沈桓忙道,他又轉回頭去沈邵:“你若想算賬便單沖著我來,離我阿姐遠點?!?/br> 沈邵不接沈桓的話,他只看著沈桓身后的永嘉:“天色不早了,朕今晚住哪?” “這沒你住的地方,”沈桓搶先開口:“沈邵,我們不欠你的,你憑什么追著我和阿姐不放?你做了皇帝,便可以無法無天了嗎?” “是,”沈邵沖著沈桓笑笑:“等你哪日也做了皇帝,再來問朕憑什么?!?/br> 沈桓被沈邵的話氣得一滯,他連連冷笑,罵他沒臉沒皮。 沈邵好似未聞,只等著永嘉安排自己。 榭香園只有三間房舍,永嘉和姜尚宮住一間,陸翊和沈桓住一間,沈邵單獨住一間。 永嘉安排好,沈邵再不顧沈桓不依不饒的揪扯,轉身往房舍中去,走入房舍之前,他腳步一頓,先是望了眼永嘉,忽略沈桓,最后目光冷淡的落到陸翊身上。 沈邵掃了陸翊一眼,隨后收回目光回頭,進了房舍,王然連忙跟上,順便帶上了屋門。 永嘉望著入了房中的沈邵和王然,她目光又掃過院內外留守的一眾侍衛。 沈桓不解的拉扯著永嘉的衣袖:“阿姐,你怎么還留他在這???” “那你能趕走他?”永嘉反問:“你若能一人打倒外面所有的侍衛,我們便能逃出去?!?/br> 永嘉話落,陸翊和沈桓一時皆是沉默。 外頭人多勢眾,他二人皆是不敵的,更何況屋內還有沈邵,驚動了他,敵他一人也是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