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節
沈桓被人押著走進陵園,他瞧見沈邵的背影,瞧見他忽然沖上前,將墓前的香案掀翻,他幾乎咆哮著:“挖!給朕挖開!” “沈邵,你瘋了!”沈桓大罵,試圖掙脫身后兩個壯如牛的侍衛。 龐崇等人皆因沈邵的話愣住,他們一時遲疑不前。 沈邵轉頭,瞧著猶猶豫豫的人:“都愣著做什么?給朕挖開!” 沈桓見龐崇等人真的上前開挖,他忍不住瞇眼,瞧向沈邵大喊:“沈邵!活著的時候你讓她痛苦,如今人走了,你就不肯給她一個清清靜靜嗎?” 沈邵幾乎崩潰,他沖到沈桓面前,再次一拳重重捶在他面上:“你住嘴!朕的永嘉沒死!好端端的她怎么會死!” 沈桓又挨了一下,他咬牙奮盡全力掙脫開禁錮,抬拳還手,他一拳砸下去,沈邵的唇角也破出了血。 兩人似要廝打起來,侍衛連忙沖上前,再次將沈桓錮住,牢牢困住他的雙臂。 “好?”沈桓嗤笑:“你說她好?她因為你吃了多少藥,受了多少苦?她的身子都是被你折騰壞了,你現在還有臉說她過得好?” 沈邵懵怔:“永嘉怎么了?永嘉怎么了?她的身子怎么了?” “她被何家人刺殺流了孩子傷了身你不知道嗎?她被困在深宮里,你不顧她的感受不顧她的尊嚴,只為了你心里那點齷齪的私欲,不管不顧,恣意放縱,你可有想過,她心里的壓力,她的難過她的煎熬?”沈桓紅眼盯著沈邵:“你現在這副模樣,在我眼里,不過惺惺作態,你根本不懂什么是愛,如今我們更不欠你一分一毫,你又有什么資格去管阿姐的生活?” 沈邵怔怔聽著沈桓的罵,他讓人意外的不曾動怒,他雙目盯看著沈桓,眼下的紅似要溢出血來,嗓音幾乎帶了哀求:“你只告訴朕,永嘉還活著,告訴朕她還活著,朕馬上就讓他們停手?!?/br> 沈桓嗤笑:“陛下若不怕亡人不安,盡管去挖,反正對不起她的事,生前的都做盡了!” “啊——”沈邵忽然雙手抱頭,仰天痛苦嘶吼,他突然轉身,奔向陵墓,他隨著眾人一起挖。 地上的土被挖開,露出內里的棺槨來。 沈邵怔怔瞧著沾滿灰土的棺槨,突然大喊退下,他命全部人退遠,只自己站在棺槨前。 沈邵愣站許久,忽然縱身一躍,跳了下去。 在場眾人皆變了臉色。 沈桓雙目不禁瞪圓,他是萬沒料到,沈邵竟會行至此步。 沈邵站在棺槨前,他顫抖抬起雙手,觸上上頭沾染的塵土,他觸著棺身,慢慢雙手落到棺蓋上,他用力去推。 沈桓欲開口阻止,卻忽聽一旁的龐崇急呼‘陛下’。 沈邵用力之時,腔中忽然一疼,一股腥甜涌上,不受控制的從腔中噴灑出來。 場面亂做一團,所有人都跑向墓前去救天子。 沈桓雖松了禁錮,卻是愣住,他看到渾身是血被救上來,已經昏迷的沈邵,久久說不出一個字。 龐崇將沈邵移到瑯琊行宮,連忙召請太醫,搶救整夜,呼吸才終于穩定下來。 龐崇原以為陛下在御門暈倒已是嚴重,他如何都不曾料到,會有今日這番情景。 天子一直昏迷不醒,似乎燒糊涂了,口中一直說著胡話,弱弱的聽不清,側耳貼近,才聽到是長公主的名諱。 昏迷后三日夜里,行宮上下驚喜,見天子終于醒了。 沈邵躺在陌生的榻上,他雙目空洞的望著床頂,望了許久神色忽然一動,眼里似有了光,他側頭看向守在一旁的龐崇:“備車?!?/br> 龐崇看著虛弱至極的沈邵一愣:“陛下您是要去哪?” “陵園,朕還沒看到永嘉,朕要去看永嘉?!?/br> 龐崇聽著沈邵的話,又看了看一旁暗暗搖頭的太醫,瞬間跪地:“陛下,您現在的身子不宜折騰,陛下您要以龍體為重??!” “備車!”沈邵勉強著從床榻上撐身坐起,踩著鞋便下榻:“朕現在就去?!?/br> 龐崇從地上爬起,扶住腳步踉蹌的沈邵,陪著他向外走。 太醫見沈邵衣衫單薄,連忙尋了披風,跑著追上,披到沈邵的肩頭。 深夜里,行宮燃起了火把,龐崇命人匆匆備車,他將沈邵扶坐到車上,從旁騎馬跟隨,命人前去陵園。 眾人皆心里發愁,陛下前日險些沒在陵園里喪了命,如今好容易醒了,竟還要去。 車輪轆轆,響聲溶在深夜里,趕到陵園時,那里還如先前一般狼藉。 沈邵下了車,他看著不曾復原的墓,瞇了瞇眸,他下令:“推開!” 龐崇連忙命人下去推棺材。 烈烈火焰環繞,將周遭照亮的通透如白晝,沈邵站在高處,棺蓋一寸一寸推開,內里的全部展露。 沈邵看著棺材里齊齊擺放的衣物,他隱隱顫抖的雙眼緩緩閉上,沉寂許久,他忽然仰頭大笑,他虛弱著,連笑聲都不甚明朗,滿含著沙啞,劫后余生似的慶幸。 一旁跟在的太醫從旁扶住沈邵,生怕他這般大喜大悲的再暈過去。 沈邵虛弱的笑聲漸漸止住,他再睜眼,眼下一片冰冷狠厲:“沈桓在哪?” 有兵士猶猶豫豫的開口:“回陛下,三日前有人看見惠王殿下騎馬出城了……” 跑了。 沈桓跑了。 沈邵低頭冷笑,他幸而知道跑,不然此刻他恨不得將沈桓宰了。 “給朕追,各路關口打聽,只要發現疑似他蹤影的,就一路追下去,朕不信,他還能逃到天上去?!?/br> 侍衛領命退下。 沈邵再次看了眼裝滿衣服的棺槨,轉身離去,他路過墓碑時腳步一頓,他側眸看,上頭‘永嘉’二字格外刺眼。 “把這碑給朕毀了?!?/br> 沈邵話落,頭也不回的離了陵園。 有快馬加鞭從京中遞來的信。 是王然從宮中傳信來,說那日天子在御門暈倒,皇后前來看望,幾番逼問天子暈倒原因,送信的人藏不住,說了實情,被皇后娘娘知曉。 天子當時從御門離宮走的太急,王然來不及上稟,后左思右想向南遞信,卻不想送信的人即便快馬加鞭還是未能追上天子的御駕,拖到今日才送到,王然在信中稟明了經過,又向沈邵請罪。 沈邵垂眸看過王然的信,龐崇從旁知情,猶豫詢問:“陛下可要向皇后娘娘解釋,長公主其實……” 沈邵將信紙放在燭火上,信紙燃起,火光燎燎,沈邵在火光中側目,他看向龐崇,冷冷道了句:“不必?!?/br> 龐崇看見天子的眉眼,連忙垂頭稱是。 信紙被焚燒的一干二凈,化成片片灰燼。 “朕便是要讓皇后知道,讓皇后母家知道,讓京城知道,讓全天下都知道,永嘉長公主病、逝、了?!?/br> 第96章 陛下正在等您 沈邵毀了碑, 將假墓平了,又命人清掃修繕陵園。 去追沈桓的人久久沒有消息,沈邵決計回京, 臨行之前,去淑太妃墓前上了炷香, 他跪在墓前看著墓碑上那略有冰冷的字跡, 忽然想起幼時, 他隨著沈桓跑去淑太妃寢宮玩鬧,打碎了父親新賞給淑太妃的玉如意, 聽說那東西珍貴, 整個后宮獨一份, 連母后都沒有。 他害怕父皇母后責罰哭起來,宮人們瞧見地上的狼藉嚇得都跪在地上,淑太妃急急趕來,他以為她要責罵他,卻不想她一把將他抱起來, 只仔細檢查他可有受傷,哄他不哭,還拿酥餅給他吃。 沈邵緩緩閉上眼睛, 藏住眼底的酸澀, 許久他從地上站起身,轉身一步步出了陵園。 沈邵走時特意叫來當地郡守, 命他仔細看護淑太妃的陵園,不得有失。 *** 沈桓在沈邵昏迷當夜便策馬逃跑,他著實沒料到沈邵會瘋到如此地步,他更怕沈邵醒后自己跑不掉,反成他拿捏阿姐的把柄。 沈桓決定要跑, 出城前特意喬裝去見了宋思樓,請他待沈邵走后,幫忙修繕陵遠的狼藉,將他布設的假墓損毀掉。 宋思樓起先是大驚,本想詢問來龍去脈,但見他著實著急,便先一口答應下來。 沈桓沒了后顧之憂,趁夜離開了瑯琊。 待行到淮中地界,果然發現了沈邵的追兵,沈桓幾番喬裝,陸路又改水路,甚至跑到大山里躲了兩日,在京西繞了大半地界,幾路追兵才算徹底跟丟。 即便如此,沈桓也未敢直接回到茶馬鎮,先去了疆北停留幾日,幾番確認無人尾隨,才回到西疆的茶馬鎮。 陸翊在北疆戰事結束后,又被沈邵派到西疆領兵。 自沈桓離家至今,數月過去,永嘉幾乎每日提心吊膽,期間有很長一陣子,陸翊與沈桓齊齊失聯,若非陸翊江湖上的朋友遞消息過來,永嘉險些冒險跑去北疆尋人。 回到茶馬鎮后,日子復歸從前的平靜,沈桓沒有告訴永嘉在瑯琊發生的那些事,只說是自己貪玩,一來躲避沈邵的人跟隨做障眼法,二來順便去瑯琊看了看母妃。 永嘉原本惱他久久沒個消息,但現在見他平安回來,又不免開始心疼他瘦了一大圈。 陸翊時常來茶馬鎮,他駐軍的鎮上有間茶點鋪子,鋪子掌柜的妻子是從江南嫁來的,做的一手正宗軟點。 永嘉和姜尚宮都喜歡吃,但因為行動不便,沈桓許久才喬裝去買一次。 自陸翊來后,知道永嘉喜歡,他每每前來,都要帶上一大包,他來的勤,慢慢點心堆積的吃不過來。 這日傍晚,陸翊又從軍營中脫身,提了一大包點心來茶馬鎮。 姜尚宮下廚,做了一條很肥的江魚,西疆深居內陸,少有江流,江魚是稀罕物,鮮活的更是難得。 這魚還有沈桓英雄救美換回來的。 昨日他出門替永嘉買藥,正撞上三兩個突厥浪子在大街上調戲大魏女子,沈桓路見不平,將那女子救下,女子竟是從東邊來看望親戚,家中本是帶了一車活魚,但趕路至此,一車魚只剩兩尾是活著的。 女子為了感謝,贈了一條活魚給沈桓,沈桓幾番推脫不成,接受了女子好意。 陸翊借著魚,半是玩笑的打趣沈桓此番英雄救美,沈桓被他鬧的害羞,便指著點心:“別以為我不知你打得什么壞心思,想娶我阿姐,光靠幾塊點心可是不夠?!?/br> 他說時,永嘉正從廚房捧著碗筷出來,聽著沈桓的胡話,不由暗瞪了他一眼。 陸翊見沈桓的話被永嘉聽了去,一時害羞起來,紅了耳朵,埋頭一口接著一口的喝茶水。 姜尚宮端著熱氣騰騰的魚出來,沈桓開了壇酒,幾個人圍著院子里的石桌,夏日晚風徐徐,夕陽落卻十分,天光柔和朦朧,晚霞醉人。 席間,陸翊忽然想起什么,與沈桓和永嘉道:“不知你們近來可有察覺,突厥不甚太平?” “出什么事了?”沈桓問。 “是從京中傳來的消息,陛下讓我們這幾位駐邊將士多多留意邊疆動向。先前陛下與何長鈞在北疆開戰時,突厥就已趁機有所動作?!?/br> 沈桓不禁蹙眉:“北疆戰事剛停,朝廷不宜連續開戰?!?/br> 陸翊聞言點頭:“陛下也是這般意思,但只怕突厥變卦?!彼f罷舉起杯盞,先引了一口酒,隨后又開口:“如今我只怕這茶馬鎮不太平,你們住在這會不安全?!?/br> “可沈邵與地方都通著氣,旁得地方,我與阿姐也沒辦法藏身,只有這茶馬縣人員混雜,還能躲藏一二?!鄙蚧竾@道。 “我…倒是有個想法,不知二位殿下,覺得可行?!?/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