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節
范縉之慢慢低下頭,他算是看出來了,云熙郡主今日是擺明白了要尋長公主的不痛快。 方才不顧長公主清譽要派兵全城大肆搜尋的人是她,如今見長公主現身,將國舅爺受傷之事推到長公主身上的還是她,范縉之看著一時沉默的長公主,想了想正欲開口,卻被一道聲音打斷。 “臣能證明?!?/br> 陸翊穿過人群,走到亭前,他先對著主位上的沈邵和皇后一禮,接著轉身對微愣的永嘉一禮,隨后轉向何歡:“云熙郡主,臣能證明?!?/br> 何歡看著突然出現的陸翊,瞪了瞪眼:“你能證明什么?” 何鐸從后輕推了一把何歡,接著轉頭與身旁的父親對視一眼,何長鈞瞧著前來的陸翊,暗暗瞇眸。 “臣能證明國舅爺受傷與長公主殿下無關,”陸翊對著何歡道,接著轉向沈邵稟告:“啟稟陛下,臣本是宴上醉酒,出來轉轉,不想迷了路,路過后宅時,正巧撞見賊人潛入府中欲行盜竊之事,國舅爺仗義出手想要捉賊,卻因酒醉厲害不幸被賊人所傷,臣一路去追那賊人,追出王府,從始至終,國舅爺與臣都不曾見到長公主?!?/br> 陸翊說完,又忽單膝跪地,對沈邵請罪:“臣無能,可惜最終還是教那傷人的小賊跑了,還望陛下恕罪?!?/br> “你…你這是片面之詞,說不定你聯合長公主一起傷害國舅爺?!焙螝g聞言一急,不等沈邵說話,先開口道。 “郡主若不信,可等國舅爺醒后,詢問國舅爺便知?!标戱椿氐?,他心知只要白毓辰不是個十足的傻子,便不敢承認今日對永嘉所做之事。 何歡聞言還要開口,被何鐸一把拉到身后,何鐸對著何歡暗聲喝了句住嘴,接著上前一步,對沈邵賠罪道:“陛下恕罪,歡兒年幼無知,她也是擔心國舅爺的安危,一時亂了分寸,若有得罪長公主殿下之處,臣先在此替歡兒賠罪了?!?/br> “幸而長公主殿下平安無事,府中原只是鬧了個小賊,臣請陛下恩準,臣愿意去捉拿那個膽大包天的賊人,抓回來任憑國舅爺發落?!?/br> 永嘉聽著何鐸所言,暗暗冷笑一聲,他這是見何歡再說下去便要露餡,就借著陸翊的話,將計就計,想替何歡尋個替死鬼。 沈邵看著上前請罪的何鐸片刻,又將目光落到單膝跪地的陸翊身上,最后望向永嘉,他望著她,唇畔似有弧度:“好,此事便由何卿來處理?!?/br> 月升蒼穹,天色.欲晚,大王府中的賓客在這場突發的事件塵埃落定于一個小賊身上后,散盡歸家。 沈邵帶著皇后和尚昏迷的國舅爺一道回宮。 永嘉在回到長公主府不久,便被御前的來人,奉旨接入皇宮。 御門的燈火,在寂靜夜里,一如既往的跳躍,永嘉孤身坐在內殿的小榻上,瞧著案上的燈盞出神。 她大抵猜得到沈邵叫她來是為什么,陸翊突然回到大王府是想幫她解圍,可落到沈邵眼里…永嘉想著,不禁冷笑,她又想起方才在大王府時,沈邵的一言不發,何歡行事露骨至此,連素不相識的丞相都肯為她說上幾句好話,但沈邵呢? 火光閃爍,晃過著眼底發酸,永嘉閉了閉眼,移開目光。 ‘吱呀’一聲響,寢殿的門被人從外頭緩緩推開,永嘉聞聲抬首望去,看到那道熟悉的明黃身影,她看著沈邵,看著他一如曾經陰沉的面色,心底卻是萬分的平靜。 沈邵剛命王然派人去將暗下尋人的龐崇召回來,沈邵走到小榻前,垂眸望著靜坐的人,她的目光平淡如水,連分毫的委屈都沒有。 沈邵看著這般的永嘉,心上驀然一疼,眼下的血絲隱隱透紅,他抬起手,見她眼睫一閃,那下意識的躲閃,將她心底待他的排斥,暴露的一干二凈。 沈邵手臂一僵,他緩了片刻,才慢慢落下指尖,輕撥開她額前的碎發,他開口,嗓音帶著難尋的喑?。骸熬蜎]什么話…想與朕說?” 永嘉感受到沈邵的動作,她聽見他的問,長睫輕顫了顫。 與沈邵說什么?說她被何歡下藥,險些失身于白毓辰,最后被陸翊所救? 他肯信她嗎?便是信了何歡下藥害她又如何?他會為了她去動他的舅舅,去動他的表妹,還是會為了她,不顧他與皇后的夫妻情分,懲罵白毓辰? 永嘉想沈邵應該都不會,她如今亦不求討還公道,她只求保住己身,保住母妃,等著尋到真相,沉冤昭雪的那日。 “陛下想聽什么?”永嘉抬眸,對著沈邵扯出一抹笑來。 沈邵捉住永嘉的手腕,將她藏在衣袖下的手露出來,永嘉下意識掙脫躲閃,卻被沈邵死死捏住手腕,他展開她白嫩的掌心,那上頭橫落的傷疤刺得他雙目發紅,他的嗓音已是一片沙?。骸澳泸_得過旁人,騙不過朕?!?/br> 沈邵已經不記得今日在宮中,聽見大王府傳來消息,說永嘉參宴失蹤時,心上的空,他先是害怕她是不是跑了,可轉念想到她不會,沈桓在他手里,她不會不顧及她弟弟的命,可當他想到她不是自己跑掉時,他卻更害怕,他怕她被人劫走,被人傷被人害,他倒寧愿是她自己跑了,天涯海角,他總會將她抓回來,卻不會傷她。 他先命龐崇帶著禁軍封了城門,暗下偷偷尋找,又派人去了行宮,去了長公主府,他匆匆趕到大王府,瞧見白毓辰那半死不活的模樣,他大抵能猜測到,他恨不能殺了那個畜生。 皇后在旁哭得他心煩,他轉身看見大王府一眾未散的朝臣,他顧忌著永嘉的清譽,滿腔的怒火只能壓著,他命人將白毓辰抬到后殿,不能再教人瞧見他這副不人不鬼的模樣。 他原是懷疑白家吃了熊心豹子膽,一家子想尋死,他想過,待遣散了眾臣,與白家的賬,他要一筆一筆算,他必剁了白毓辰這個畜生,他甚至連廢后都想過。 可他坐在前廳,瞧見一句接著一句說話的何歡,漸漸察覺出不對勁。他看著身旁擔心不已的皇后,冷靜下來想了想白毓辰那個慫貨,他不敢,他沒那個膽子。 丞相懂他心意,提議暗下尋找永嘉,他早就派了龐崇,正想順著丞相的話下令,卻見她回來了,險些要將他心掏空的人回來了。 她故作鎮定,裝的若無其事,可他太了解她了,只需一眼,便知她剛剛定受了苦。 她一開口,便露餡了,他早派了人去行宮找她,她根本不曾去過。 他靜靜聽著她與何歡一句又一句的對峙,他聽懂了,也猜到了,何歡,又是何歡,這個被何家,被母后慣壞了的何歡。 何歡教她拿證據時,他見她一時說不出話,本想替她開口,在眾人面前先將事情糊弄過去,卻見陸翊來了。 陸翊說得頭頭是道,一看便是提早準備過的,他一錯不錯的看著她倆,將她們神色間暗暗的交流,看的一清二楚。 他想,原是陸翊救了她,他是有怒的,怒的不是旁人,怒的是自己,若他將永嘉周圍護的如銅墻鐵壁,便不會有今日之事,更不會有陸翊。 他也嫉妒,嫉妒永嘉一定永遠念著陸翊的好。 何鐸站出來圓場,將所有責任推到一個莫須有的小賊身上,很好,這正是他想要的,他不想當著眾人的面,將事情鬧大,最后無論他罰誰,永嘉的清譽都會受損。 在場的所有人都不想將事情真相露出來,何家人是心虛,陸翊同樣是為了永嘉的名節,他去看她,她也正看著他,她默默的接受了,何鐸的一番說辭,和他的宣判,他原想,她一定是委屈的,可他進來時,望見她的第一眼,她卻是那樣的平靜,平靜的好似她真的只是去了一趟行宮,而白毓辰被一個入王府盜竊的小賊所傷。 永嘉看著暴露的傷口,她用力的掙扎,終于睜開沈邵的手,她握拳,忍著傷口的疼,將傷口藏起來。 永嘉不明白,何鐸的話,與沈邵和何家而言,不是個皆大歡喜的結果嗎,他又為何,偏偏要來尋她求證。 “臣沒想要騙陛下,臣只是給陛下一個,陛下想要的結果?!?/br> 她不哭不鬧不委屈不求公道,她自知人微言輕,不奢求他去動那些他親近,在意的人為她討說法,她只求好好活著,全家平安,如此都不行嗎? “永嘉,”沈邵捧住永嘉的小臉,他嘆息望她:“你不明白,朕想要什么?!?/br> 窗外的天,流入漫漫長夜,殿內的一盞一盞燭火,將人心照的通亮,永嘉的額頭被沈邵抵住,他們靠得如此近,他們的目光交匯,她瞧見了他深紅眼底藏著的隱隱濕潤。 永嘉的心,怔住了,她交織著他的呼吸,心跳愈跳愈緩。 “臣若告訴陛下,是陛下的表妹,云熙郡主何歡向我杯中下藥,想讓白毓辰強.暴我,陛下信嗎?”永嘉開口時,覺得自己一定是瘋了。 “朕信?!鄙蛏鄣肿∮兰伪鶝龅念~頭,他們的鼻尖相觸,他感受到她顫抖的呼吸,將她一寸一寸環入懷里。 永嘉原以為自己不會哭,白日里最絕望的時候,她的眼淚已經流過了,她沒想過要在沈邵面前流淚,她覺得那只會讓自己更狼狽,可她輸了,她大抵還是奢望過,若能有一個人愿意護著她。 “那陛下愿意懲罰她們,陛下肯罰她們嗎?” 沈邵抱緊永嘉,他吻她的眼淚,一寸一寸。 “朕肯?!?/br> 第46章 罰 沈邵召了何院首給永嘉手上的傷口重新涂藥包扎, 又診了脈,開了安神湯。 沈邵將永嘉抱到床榻上,他一勺一勺親自喂她喝了藥, 待將她哄睡了,掖好被角, 才帶著王然擺駕淑華宮。 白毓晚將白毓辰帶到淑華宮后, 連忙召了太醫, 灌了解藥下去,白毓辰終于迷迷糊糊的醒了。 白毓晚如今是又心急又害怕, 她知道, 今晚的情形, 絕非在大王府論斷的一個小賊那般簡單。她一直念著,在大王府與長公主握手時,長公主掌心那道傷,她只怕這道疤,是因為白毓辰所傷。 白毓晚見白毓辰醒了, 顧不上旁得,先屏退了宮內的所有女侍,她拽住白毓辰的衣袖, 急聲問他:“今日宴上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究竟有沒有沖撞長公主?” 白毓辰最先醒來時見到白毓晚原是懵的, 待漸漸回神后,聽著白毓晚一聲聲緊張著急的詢問, 不由嚇得身子一抖。 他跌下榻,跪在白毓晚膝前,死死拽住她的手,哭了出來:“meimei救我,救我, 我是被何歡那賤.人下了藥,我控制不住我自己…” 白毓晚聞言,心頭霎時一涼,她被白毓辰攥著的手隱隱發顫:“那…那你…你…你與長公主…” “沒有,沒有”白毓辰淚流滿面,拼命搖頭,他開始摸自己完好的衣裳:“你看…你看我衣服…我真的沒有meimei,”白毓辰將臉埋在白毓晚膝頭,哭得渾身顫抖,他眼下一片黑,腦海中忽然晃過什么,他猛地抬起頭,盯著白毓晚,說得更肯定:“我想起來了,我真的沒有,meimei你相信我,有人闖進來,救了長公主,”他摸著臉上生疼的傷:“他打了我,打了我,我就再不記得了?!?/br> 白毓晚看著在自己面前痛哭的白毓辰,不知道該說倒霉還是慶幸,她最害怕的事果然還是發生了,但好在沒有走到最糟糕的那一步。 這個藥是何歡下給他哥哥的,長公主是受害者,那他哥哥也是,何況哥哥最終沒有傷到長公主,她唯有想辦法,將所有責任都推到何歡身上,才能保住哥哥。 白毓晚嘆息一聲,正欲將白毓辰從地上扶起來,就聽殿外有女侍急急通傳,說陛下來了 。 白毓辰來不及起身,直接在地上爬著調轉方向,面對走進來的沈邵,將腦袋緊貼在地上,身子抖如篩子。 白毓晚看見沈邵沉冷的面色,連忙從床榻站起身,跪地行禮。 沈邵走進淑華宮偏殿,冷眼看著跪在地上的兄妹倆,徑自從她二人身邊路過,沈邵坐在床榻上。 白毓晚和白毓辰又連忙從地上轉身,對向沈邵,白毓晚仰頭看著沈邵,一時心頭酸澀,自她提議白家尚公主后,這是陛下第一次駕臨淑華宮,仍是為了長公主。 沈邵不曾開口免禮,白毓晚和白毓辰一直跪在地上,他目光從皇后低落的面上平淡移過,落在一旁的白毓辰身上,瞧他瑟縮如慫狗的模樣,心頭的怒火更勝。 這么個東西,竟也敢覬覦永嘉,沈邵不敢去細想,陸翊趕到之前,白毓辰對永嘉做過什么,他只怕會自己提了這個畜生出去剁了。 白毓晚看著沈邵不曾掩飾的怒,開始哭:“陛下,都是妾身的錯,妾身該早早提醒哥哥,要多留心防備,都是妾身的疏忽,妾身和哥哥都不曾想,何姑娘竟厭惡我們白家至此,用這種手段陷害哥哥?!?/br> “妾身自知出身低微,原不配做陛下的妻,妾身也一直感念陛下待妾身的好…妾身一直小心謹慎,只怕做錯事辜負陛下的厚待,妾身也時常與哥哥與父親說,陛下待我們恩重如山 ,我們一家人都萬分感激陛下,只想為陛下盡忠分憂,卻不想…今日遭人背后陷害,惹出這樣大的禍事,辜負了陛下的大恩,妾身有罪,妾身請陛下責罰?!?/br> 沈邵坐著,靜聽皇后跪在地上的一番話,他今日才知,白家原也并非教子無方,白毓辰是個蠢貨,卻是將這個女兒教的極好,短短幾句話下來,倒是將白毓辰的罪責撇的一干二凈。 “皇后是想與朕說,你哥哥無辜嗎?” 白毓晚聞言抽泣著,用帕子擦眼淚:“妾身也不曾想,何姑娘行事竟會如此瘋狂…” 沈邵聽了,冷笑一聲:“他無辜,那永嘉不無辜嗎?” “自然自然,”白毓晚連忙點頭:“此事最對不起的便是殿下,哥哥也很自責,他也是被人下了藥,失了意識,他若知道是長公主,便是那把刀殺了他,他也是不敢的?!?/br> 白毓辰一直趴跪在地上,聞言連忙抬起頭,向前爬了幾步,痛哭流涕:“是是是陛下…小人不敢,小人真的不知道是長公主殿下,若知是殿下,小人便是去死,也不敢玷污長公主半分清譽,求陛下明鑒?!?/br> 沈邵盯著腳下鼻青臉腫的白毓辰,猛地起身,他抬腿一腳踢在白毓辰肩上,將他整個踢翻在地:“你還有臉說你不敢!” 白毓晚被此幕嚇得驚叫一聲,她哭聲一滯,接著真的哭泣起來,她匆忙爬到白毓辰身邊,她抬頭望著沈邵怒極的臉,淚水一時模糊了視線。 “陛下息怒,陛下恕罪,哥哥真的是無心的,他真的不敢…” 沈邵低眸瞧著攔在癱軟在地的白毓辰身前的皇后,瞇了瞇眼眸,他冷笑著問她:“今日是永嘉無事,若永嘉真的被這個畜生污了,皇后還會跪在這與朕說他無辜嗎?皇后是不是就要求著朕,將永嘉下嫁給你們白家?” 白毓晚從未見過這樣的沈邵,她聽著他的質問,被嚇得渾身顫抖,她慌忙搖頭:“妾身不敢…陛下,妾身知道錯了,妾身自知哥哥配不上殿下,妾身怎敢委屈殿下…” 沈邵教白毓晚滾開。 白毓晚回頭瞧著已癱在地上爬不起來的哥哥,轉回頭滿眼淚望著沈邵,開始磕頭:“陛下,哥哥知錯了,他再也不敢妄想殿下,再也不敢?!?/br> “他僅僅是妄想嗎,你當朕不知他今日在大王府是如何糾纏永嘉?你還敢說他無辜,他若無賊心,會教人盯上?王府那么多公卿大臣,為什么偏偏就是他被下藥?” 沈邵今日原只想罰白毓辰,皇后是他的發妻,她若乖巧明理,他不會因為她母家之事牽連她,可今日,他是見識到了自己的這位皇后,請她入中宮倒是絲毫稱不上抬舉,她這一張能說會道的嘴,不去前朝御史臺才是屈才。 白毓晚知道沈邵會發火,卻不曾料到竟是如此重怒,白毓晚聽著沈邵的質問,一時腦海發白,接不上話,她拼命拉扯著白毓辰,教他給沈邵磕頭請罪。 王然忽然在殿外求見,沈邵瞧了瞧癱坐在地上的皇后,轉身坐回榻上,直接讓王然進來。 王然走進來時,被殿內的情形嚇得腳步一頓,他深埋下頭,走到沈邵身旁,附耳稟道:“大王妃到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