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節
永嘉醒時已是在晚上,睜開眼時,面上皆是淚。 她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疲憊的厲害,難過的厲害。她怕極沈邵,怕到甚至連夢里,都是她反抗不能的他強硬的力道,她怕到在夢里顫抖。她還夢到了陸翊,夢到他血淋淋的死在戰場上,被敵人砍下了雙臂,她想去救他,可雙手雙腳皆被綁了鐵鏈,沉重的枷鎖錮著她,她寸步也走不了,她一回頭,便撞上了一件明黃的龍袍,她看不清穿著龍袍的人,那人的臉被陰云籠罩著…… 沈邵一直坐在床榻旁,瞧著永嘉夢魘到驚醒,他去握她的手,一片的冰涼。 永嘉怔怔的躺在床榻上,她感受到手掌的溫度,側頭看去,最先入目的,是明黃的龍袍,永嘉身子一抖,她目光沿著龍袍向上,觸到了一張熟悉的臉。 永嘉猛地甩開沈邵的手,從床榻上坐起身,她瑟縮著身子,不住的向后躲。 沈邵目色一沉,他看著永嘉的反應,向她靠近,他牽起她的手:“怎么了?做噩夢了?” 永嘉想要抽回手,卻被沈邵用力握著,她抬眸去看他,與他目光交匯,她望著他的眼神,慢慢的似乎從夢境中冷靜下來。 沈邵感受到永嘉平靜下來的情緒,他又靠近她,抬手將她摟在懷里,安撫著輕拍她的背:“不怕不怕,有朕在,不怕…” 永嘉倚在沈邵懷里,聽著他口中的話,忍不住輕輕顫抖。 “我想見我母妃?!彼脹]有去行宮了,她不去,姜尚宮也不去,她怕母妃會擔心,會起疑。 沈邵聞言,輕拍永嘉的掌心一頓,他低頭望著懷中的人,目下是她額前透著冷汗的蒼白肌膚。 “過兩日,待你身子好些?!?/br> “我沒病…” “過兩日,”沈邵重復:“聽朕的話?!?/br> 何院首回去查了幾日的典籍,也沒能決出個定論,只能還是給永嘉開些安神調養的方子。 永嘉為了能出宮見母妃,沈邵端來的湯藥,她都聽話的喝了。 養了幾日,沈邵見永嘉面色好了許多,也不再惡心干嘔,心以為她是大好了,便放她出了宮。 永嘉走后,沈邵空閑下來,正打算批堆積下來的折子,一旁的王然上前提醒。 “陛下,今日是十五,照例您該去皇后娘娘宮里…午膳的時候,淑華宮已經來人請過一次,當時殿下在,奴才說您忙著…現下就快到晚膳的時辰,陛下可要去淑華宮看看?” 沈邵聞言,恍然想起自己已多日未進后宮,他想著永嘉最早也要明日才回來,便道:“去皇后宮里吧?!?/br> 白毓晚今夜精心打扮過,早早站在淑華宮外等候圣駕,見到沈邵的身影,遠遠的便跪地低身請安。 沈邵走到皇后身前,朝她伸手,握住她的小手將她從地上拉起來,欲松開時,被皇后輕輕反握住。 沈邵稍有意外,側眸去看皇后,見她面頰微紅,感受到他的目光,輕輕垂下頭。 沈邵輕瞇了瞇眸。 淑華宮今夜的菜色,一看便是格外精心準備過的,沈邵凈了手后落坐,白毓晚親自遞上手帕,沈邵擦干了手,又親自接過。 桌子上備了酒,白毓晚拿起酒壺,替沈邵斟酒:“這是妾身親手釀的,陛下嘗嘗?!?/br> 沈邵應了一聲,端起酒杯,淺嘗一口,道了句:“不錯?!?/br> 白毓晚聞言,面上笑意愈濃,她紅了紅耳朵,又親自侍奉沈邵用膳:“妾身聽聞陛下近來政務cao勞,特意教人做了蓮子羹,陛下可要先嘗一些?” 白毓晚見沈邵點頭,連忙用小碗盛了來,雙手奉上。 “皇后不必忙了,坐?!鄙蛏鄱酥?,吃了口蓮子羹,對身旁格外殷勤的皇后道。 白毓晚聞言卻一時未動,她又拿起酒壺,替沈邵的杯中斟滿酒,她小臉有些紅:“妾身不累…妾身想親自侍奉陛下…” 沈邵將碗中的蓮子羹吃光,放下碗,聽皇后所言,未再說什么。 整個晚膳,白毓晚忙前忙后,小心體貼,細致入微。 用過膳后,又奉上了茶。 這時辰,沈邵原是該走了,他接過白毓晚奉來的茶,喝了兩口,忽聽她在一旁低聲問他。 “陛下今晚還走嗎…不如留在妾身宮里……” 沈邵聞言抬眸,他看向一旁的皇后,燈下,一張小臉透著嫣紅,害羞到了極致。 沈邵想了想,放下茶盞:“也好?!?/br> 白毓晚聞言,面上忍不住欣喜,一時小臉更紅了,雙眸亮晶晶的望著沈邵,難藏其下的羞澀。 淑華宮內殿,白毓晚親自侍奉沈邵寬衣,她跪在他身前,抬手解了玉帶,又起身幫他脫下龍袍,內衫,最后只留一件中衣,又脫了鞋,侍奉沈邵先上榻。 沈邵拿了本書倚在床榻上看。 白毓晚兀自寬了衣衫,坐在不遠不近處的妝臺前,卸掉妝發,她時不時望向沈邵,忽而開口:“陛下…妾身已許久未見到長公主,不知jiejie近來在忙什么?” 沈邵聞言,執書的手微微一滯,他面無表情,將手中的書翻過一頁:“朕也不知,皇后尋她有事?” “妾身確有一事想問jiejie,可想著還是要先問過陛下才是?!卑棕雇矸畔率嶙?,一步一步朝床榻處走,她在床榻邊坐下:“jiejie與宋家的婚約解除也近半載,如今云英未嫁,只怕時日久了,蹉跎了好年歲?!?/br> 沈邵目光落在書卷上的字里行間,他聽見皇后的話,目下的字句竟一時看不懂,他瞇了瞇眼眸,合上書卷,看向皇后:“天色不早了?!?/br> 皇后聞言,忙拿過沈邵丟在榻上的書,從床榻起身,朝不遠處的小書閣處去,她將書放好,又走回來:“陛下…妾身慚愧,妾身有個不情之請,還望陛下能夠成全?!?/br> 沈邵盯著皇后,慢慢從床榻上撐坐起身。 白毓晚低身跪在榻前:“妾身的兄長,如今也到了婚配的年紀,與jiejie年歲也相仿,之前除夕宮宴時,兩人也曾見過,妾身是想,若有可能親上加親…當然了,還是要看jiejie的意思,不過陛下若是愿意成全妾身兄長的一番癡心,想來jiejie也是聽憑圣意的?!?/br> 白毓晚話落,寢殿之中一時沉寂,只剩未滅的兩盞燎燎燭火,搖曳晃動。 榻上,沈邵眸底的神色徹底陰沉下來,他注視地上跪著的皇后,冷聲開口:“后宮中的事是不是太清閑了?” 白毓晚聞聲一怔,她愣愣仰眸望著沈邵,一時沒能回神。 “那看來就是太清閑了,皇后管著后宮還不夠,還要將手伸到長公主的婚事上,朕看皇后未免管的太寬了些?!鄙蛏劾湫χ?,出口的話未曾留情面。 白毓晚徹底愣了,嫁來至今,她從未見過陛下發脾氣,更從未挨過一句重話,如今她聽見沈邵的罵,除了震驚意外,更多是驚慌失措,她怕的一時急紅了雙眼。 “不…不是…陛下…妾身…妾身只是心疼jiejie……” “心疼?”沈邵瞇眸:“朕是短了她吃短了她喝?金尊玉貴奉著的長公主,輪得上誰來心疼?” “陛下恕罪,陛下恕罪,”白毓晚徹底哭起來:“妾身并非此意,妾身只是覺得,長公主年紀也不小了,是時候也該議親,妾身也都是為了jiejie好,妾身就是怕jiejie這樣神仙似的人,若被歲月耽擱了,豈非是辜負了上天的寵眷,妾身并無他意,妾身都是為了jiejie著想,妾身以為…與jiejie尚算交好,便自作主張的想替jiejie來問一問陛下,妾身并非是想置喙長公主的婚事,妾身只是單純的考慮jiejie…” “那日除夕宴兄長進宮,jiejie與兄長交談甚歡,兄長自也是對jiejie傾慕不已,幾番來求妾身,妾身見兄長對jiejie是一片癡心,定然是不會辜負jiejie的,便想著,若是真有緣分,也算促成一段良緣,便想先來問一問陛下的意思,妾身自然全聽陛下的吩咐?!?/br> “癡心?”沈邵盯著皇后:“朕看你哥哥是癡心妄想,他算個什么東西,也配娶長公主?” “是,是,妾身知道哥哥是個沒出息的,自然是配不上長公主殿下,妾身只是想著能親上加親…” 沈邵聞言冷笑一聲:“親上加親?朕沒看出來你們白家竟還有這等心思,是不是朕娶了你,你哥哥就要娶長公主,要不要白家再多送來幾個女兒,給朕當貴妃,再選兩個嫁給大王爺…還有惠王,也還沒娶妻,惠王妃是不是也要從你們白家挑選?” 白毓晚已經懵了,她跪在地上,眼睛哭得有幾分腫,嗓子也啞了,她連忙搖頭,又不住的磕頭請罪。 “陛下恕罪,妾身真的并非此意,妾身愚笨,陛下恕罪,陛下恕罪,都是妾身思慮欠周…白家絕無此心,妾身能嫁給陛下,已經是白家的無上榮耀,白家真不敢有其他妄想,是妾身愚笨,都是妾身的錯…妾身不該自作主張…求陛下恕罪…” 沈邵下了床榻,他路過榻前跪著的皇后,頭也不回的離開了淑華宮。 白毓晚摔倒在地上,哭得上氣不接下氣,貼身的尚宮見出了事,連忙跑進來扶她:“皇后娘娘…快起來,快起來…地上涼,小心身子?!?/br> 白毓晚無力起身,她抱住陪嫁來的尚宮的手臂,哭得厲害:“怎么辦尚宮…怎么辦,陛下被本宮惹生氣,陛下從來沒有對本宮發過火,陛下以后是不是再也不想見本宮了…陛下會不會討厭本宮…” “不會的不會的娘娘?!鄙袑m抱起白毓晚,不住的哄道。 “本宮就是提了一句長公主的婚事,陛下為什么…為什么會那么生氣,陛下還罵了哥哥…白家在陛下眼里竟這般不堪么…那陛下當初為什么還要娶我?” *** 永嘉出宮后,先去了行宮看望淑太妃,隨后去了城郊。 姜尚宮上了年歲,這十幾下板子險些沒要了她的命,如今才堪堪養過來,能扶著東西,下地走一走。 永嘉見到瘦了半個人的姜尚宮,眼淚一下子掉出來,胃中竟又生了惡心的反應。 永嘉強忍住,她攔住要下榻的姜尚宮,讓她好好在床上修養。她屏退了隨著她一并從宮中來的蕓香。 姜尚宮緊緊攥著永嘉的手,深陷的雙眼通紅一片:“殿下瘦了…他定是為難你了,對不對?” 永嘉搖頭:“是我連累你,連累你受苦?!?/br> “奴婢為殿下做任何事,都是心甘情愿的…奴婢只怪自己不爭氣,殘廢在這里,不能照顧殿下左右,奴婢就怕殿下在宮里頭受欺負,沒人護著殿下,可如何是好?” “我會好好照顧自己的,尚宮也要照顧好自己,好好養傷,先不要想旁的,咱們來日方長,你如今在宮外,也是好的?!?/br> 永嘉如今已然看清,這世上無人能救得了她,她逃不掉,想要徹底脫離沈邵,就是要先破除掉他拿捏她的把柄,他對她如此肆無忌憚,無非是將她們一家視為兇手,才名正言順的狠狠報復。 她只有找到當年殺害文思皇后的兇手另有他人,證明母妃是無辜的,到時候沈邵再沒理由迫害她的家人,她再無所顧忌,便可以名正言順的離開沈邵。 永嘉在姜尚宮處待到了日落十分,才啟程回宮。 回到皇宮時,將是入夜,她們是從皇宮的后側門悄悄進入的,執著沈邵給的令牌,無人敢盤問,亦不惹眼。 永嘉不想回御門面對沈邵,入宮后,她命蕓香先回去,她想自己在附近的御花園轉一轉。 蕓香很是猶豫,可幾番勸說下,永嘉都不改執意,便也只好先回御門復命。 永嘉知道自己獨處不了多久,也逃避不了多久,蕓香回到御門稟告她的行蹤,沈邵很快便會派人來抓她。 永嘉低頭走在宮墻間的小路上不禁冷笑。 ‘啪’的一聲響,永嘉腳步猛地一停,她看著忽然被摔出來的食盒,和碎了一地的碗碟飯菜,不由又退后一步。 永嘉抬起頭,一時竟不知自己走到了哪,她四處環顧,覺得有些陌生,她側頭看向摔出食盒的破舊宮殿。 有奴才快步從里頭跑出來,他起先沒注意到永嘉,待看見永嘉時,忙跪地行禮。之后收拾了地上的一片狼藉,又飛快的離開了,像是害怕逃開的。 永嘉瞧著奴才的反應,又向半敞宮門的破舊宮苑內望了望,有些好奇,還是走上臺階,推門,跨過門檻走入。 破舊的苑子內,亮著幾盞昏暗的紙燈籠,永嘉站在入門處朝內打量,忽聽見身側,一聲充滿野性的危險聲音。 “你是誰?” 第40章 突厥小王爺 永嘉被突如其來的聲音嚇了一跳, 忙轉身看去,半敞的破舊宮門后,躺著一道身影。 永嘉下意識后退兩步, 她盯著地上的男子,瞧見他被鐵鏈捆綁住的手腳, 懸起的心稍稍放松。 男子的樣貌和裝扮都不似中原人, 永嘉對上黑暗里男子投來的目光, 那是一雙像鷹的眼眸,她恍然想起, 月前陸翊歸京, 一并押回了戰場上所俘的突厥王子。 “你是誰?”男人盯著她又問。 永嘉一時沉默, 發覺此地情況危險,正轉身欲走。 有急促的腳步聲靠近,從宮門外跑進來一隊舉著火把的侍衛,侍衛們瞧見永嘉,先是一愣, 接著忙將永嘉護到身后,上前圍住地上的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