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節
劉太醫來行宮后,替淑太妃診了脈,開了不少方子,幾日湯藥喝下去,淑太妃終于在夜里醒了,守在床邊的永嘉喜極而泣。 淑太妃還很虛弱,沒力氣說出話,只能含淚望著永嘉,費力的回握著她的小手,唇畔全是似苦似甜的笑。 淑太妃只醒了兩個時辰,喝了幾口永嘉喂來的米湯,便又沉睡過去。 永嘉替母妃掖好被角,取了劉太醫配好的藥材,親自守在藥爐前煎藥。 陳尚宮從屋外進來,合上門,先是看了看已經睡去的太妃,接著走到永嘉身旁,站也不定坐也不定,欲言又止。 永嘉見了便問:“…怎么了?” 陳尚宮盯著永嘉半晌,最后深嘆了口氣,急愁道:“小人方才聽說…宋公子因罪被陛下貶出京城了,陛下還…還解了您與宋公子的婚約?!?/br> 永嘉聞言,先是望著陳尚宮沉默半晌,之后垂下眼眸,輕聲道了句:“我知道了?!?/br> 陳尚宮見永嘉這平靜的反應倒是一愣,但終也沒再說什么,默默退下去照顧太妃。 永嘉盯著眼前的藥爐不動,蓋子里冒出的滾滾霧氣,似乎迷了她的眼眸。 或許,她與宋思樓,真的沒有緣分。 他們之間,始于七年前,由父皇做主,定下婚約。但其實在父皇賜婚前,她與宋思樓便已相識。 丞相幺子,天惠聰穎,早年入宮為惠王殿下伴讀,他們之間,還存了些與旁人不同的青梅竹馬之誼。 婚約是在她及笄之年定下的,因父皇和母妃都舍不得她,便又多留了她在身邊兩年,后來婚期定下,整個禮部都在忙著她的婚事時,皇祖母突然駕崩,她需守孝三載,婚期被推遲了。 那時距她與宋思樓定下婚約起已過了兩年多,若他再這般等下去,便是五年之久…因相識的緣故,有些話,她在那時便與他說過。 這樁婚姻原是御賜,或許非他本心,如今她要守孝三載,不想拖累他,他若同意,她便親自去求父皇,解了這樁婚姻。 永嘉如今還清楚記得宋思樓那時的神情,他先是一愣,之后是許久的沉默,最后他只與她說了一句。 “不管多久,臣都等,哪怕長至一生,臣也要等?!?/br> 燒沸的藥汁頂著爐蓋,發出‘呲呲’的響聲,四下迸濺出來,永嘉被飛出的藥汁燙了手,猛地回神。 她看著溢出的藥汁,連忙伸手去掀爐蓋,又被燙了手,她手忙腳亂的熄了火,最后發現整壺藥都被她煎毀了。 年前她出了孝期,本以為不會辜負他多年的等待,卻沒想到又出事了,先是文思皇后突然病逝,再然后是沈邵歸京,父皇駕崩,她人生的天,變了。 也好也好, 永嘉一邊收拾狼藉,一邊在懷中默念,她如今的處境,親近她的人都是要倒霉,她已經連累宋思樓一次了,沈邵如今本就忌憚宋家,她自己已朝不保夕,不能最后讓他也搭了命進去。 永嘉正收拾著,忽然聽碗碎的響聲,陳尚宮驚慌失措的叫她:“殿下!殿下快來!” 永嘉沖到床榻前,見榻上的母妃周身抽搐,似有窒息之兆,她來不及多想,飛快的跑到側殿,叫醒已經入睡的劉太醫。 入了夜的宮殿再次掌起了所有燈。 劉太醫在病床前忙出了滿額的汗,許久,才勉強讓太妃穩定下來。 永嘉急紅了眼:“劉太醫…太妃是怎么了?先前還好好的…” 劉太醫先是緩了口氣,用袖子沾了沾額上的汗,他看著焦急的永嘉:“殿下…能否借一步說話?” 永嘉將母妃交給陳尚宮照顧,隨著劉太醫出了房門,深夜的廊下,風很冷。 劉太醫捋著胡子沉吟半晌,終是嘆道:“太妃此番病勢兇險…殿下您要做好準備?!?/br> 永嘉聞言,腦中嗡的一聲,險些站不穩,她不肯信的搖頭:“…怎么可能…沒有別的法子了嗎?求求您太醫,求您想辦法救救太妃…求您想想辦法……” “殿下您先別急,”劉太醫眼見永嘉哭了,不由心上一愁:“老臣慚愧,法子確有一個,但是難啊…” “什么法子?” “太妃的病拖了太久,已經浸入骨髓,尋常的藥已經不管用了,若想救命,唯能試一試還魂丹?!?/br> 還魂丹…永嘉在心中默念,這藥她聽說過,傳是皇家秘藥,自祖上傳下來,到今世僅剩兩顆,一顆被太-祖早年賜給了幺子,她的王叔,另一顆藏于皇宮內,在沈邵手里。 第4章 進宮 永嘉從夢中驚醒,抬眼望去,外頭的天才透了一點光亮。 她心里記掛著母妃的病,夜里驚醒數次,哪怕入了睡,夢里也都是還魂丹。 永嘉再睡不著了,起身更衣梳洗,跑到小廚房親手做了些點心,裝進食盒。外頭天色大亮,永嘉見時辰差不多,便讓行宮管事替她備了馬車。 剛開宮門,便瞧見立在階下的陸翊。 永嘉一愣:“陸將軍?” 陸翊聽見聲響,忙轉過身,瞧見詫異的永嘉,撓頭憨笑了笑,接著將懷里的包裹遞上去,慚愧解釋道:“臣那日進宮被陛下派了差事出了城,今早才得空回來…本說早些給殿下送來的,不想拖到今日…還望殿下莫怪?!?/br> 永嘉看著陸翊遞來的包裹,才恍然想起,那日在街上相遇,他說做了副護膝。 永嘉雙手接過,道了聲謝:“不巧今日要出門…便不留將軍了,改日永嘉再登門拜訪?!?/br> 陸翊聽了連說不妨事,他看了看永嘉提著的食盒:“殿下這是要去哪?若順路,臣送您一程吧?!?/br> 陸翊今日本是先去了長公主府,卻見府邸空空,輾轉打聽才得知永嘉如今與淑太妃住在京郊行宮。 永嘉聞言猶疑片刻,最后點頭:“好?!?/br> 陸翊親自扶著永嘉上了馬車,自己則騎馬緩慢的跟在車旁。 路上永嘉將窗幔卷起,兩人透過窗,有一搭沒一搭的閑聊。 待到了肅王府,永嘉提著食盒下車敲門,陸翊卻坐在馬背上一時未走。 肅王府的大門開了半扇,守門的人見是永嘉,神色微變,接著又將門關上,似乎跑進去通傳了。 永嘉見肅王府猛然關上的門,眼眸微垂,她提著食盒未動,靜靜等著。 遠處的陸翊見到此幕,不由皺眉。 深秋清早的天裹滿寒氣,不知等了多久,永嘉提著食盒的手已凍得發僵,肅王府的大門終于又打開了,前來的是個微胖的管家模樣的婦人。 婦人走上前,笑呵呵的向永嘉行了個禮:“讓殿下久等了…只是您今日來的不巧,王爺外出了,王妃娘娘這兩日身子不爽利,怕招待不好殿下…特差老奴來向殿下告個罪,望殿下莫怪?!?/br> 永嘉聽著婦人的話,心上微沉,她想了想問:“那王叔大概何時能回來?” “誒呦,這…”婦人一臉為難的賠笑:“這主子們的事,做奴才的哪里會知道,不好打探的?!?/br> 永嘉一時沉默,思考片刻又道:“本宮親手做了些點心,煩請姑姑轉交給王叔,就說永嘉來過,明日王叔若有空,永嘉再來拜訪?!?/br> 婦人見永嘉遞來的食盒,卻笑著退后一步:“殿下親手做的點心自是金貴,奴婢笨手笨腳的恐怕會糟蹋了殿下的好意…不如殿下改日親手交給王爺…奴婢出來前王妃正在喝藥,現下得回去照顧娘娘了…殿下慢走,奴婢告退了?!眿D人說著低身一禮,之后再不看永嘉,命左右小廝將王府的大門關鎖上。 朱紅的大門再次在永嘉面前轟然關上,她聽著刺耳的巨響,低了低眉頭,復站了片刻,才轉身往階下走,見到還留在這的陸翊微愣,接著似是苦笑了一下。 陸翊翻身下馬,迎上走來的永嘉:“殿下來見肅王爺可是有什么要緊事?” 永嘉走到馬車旁,將手上的食盒遞給車夫:“丟了吧?!?/br> 陸翊聽了,趕在車夫前接過:“殿下親手做的,丟了豈不可惜?臣還沒吃早飯,殿下不如賞給臣吧?!?/br> 永嘉見了:“等了這么久,該是涼透…不好吃了?!?/br> 陸翊卻直接打開食盒,拿起點心大口吃起來,連聲夸贊好吃。 永嘉看著陸翊狼吞虎咽,好似搶食珍饈的模樣,不禁輕笑了笑,懷中積壓的陰霾一時放輕了許多。 她知他這是在安慰她,其實在來王府前,她已有心理準備,還魂丹珍貴,她未必能夠求到,卻沒想到,她竟連王府的大門都沒能進去。 今日風大,永嘉怕陸翊進食灌了風到胃里,便請他坐到車上,路上永嘉大致與他講了母妃的病情,急需還魂丹來救命。 陸翊越聽神色越凝重,他問:“這還魂丹…只有肅王爺有嗎?” 永嘉沉默片刻:“除了王叔…便是陛下?!鄙蛏凼墙^不會給她還魂丹的,他這般恨她們,應該比誰都盼望著母妃早日病死。 “那您何不去求求陛下?陛下英明仁慈,應不會拒絕殿下的?!?/br> 永嘉聽著陸翊的話,面上勉強笑笑。 許多事她無法開口,在陸翊眼里,在許多臣工眼里,沈邵是個好君主,是個開明又溫柔的天子,和曾經她眼中的他一樣,但如今,她見識了他的暴戾,見識了他的狠。 或許沈邵沒變,他對旁人依舊那般友善,只是對她不同了。 陸翊見永嘉久不說話,他想了想開口:“殿下若是信得過臣,等臣兩日,臣幫您想辦法面見肅王爺?!?/br> *** 此后兩日,永嘉接連去了肅王府,幾乎從早到晚,都未能見到肅王爺的面。 劉太醫昨晚與她交了底,若再拿不到藥,母妃挺不過三日。 永嘉一夜未睡,早起打算再去肅王府,她想過,今日便是砸了王府的大門,搶也要將藥搶來。還未出門,陳尚宮先敲門走進來,說行宮外有人求見,自稱姓陸。 永嘉想起陸翊前幾日的話,忙命陳尚宮將人請進來,陸翊進來后也有幾分緊急,讓永嘉換身衣裳,速隨他出去一趟。 永嘉看了看自己的衣裳:“有什么不妥嗎?” “殿下最好能換件小廝的衣裳…實在不行,也得帶個帷帽?!?/br> 陳尚宮聽了,忙將帷帽尋來,永嘉看著陸翊想了想,還是讓陳尚宮去下人處借了套衣裳來。 永嘉換好衣服,隨陸翊離了行宮。 “殿下若會騎馬,便可快些?!?/br> 永嘉點頭,命人將套車卸下來,她與陸翊一前一后,快馬直奔京西而去。 馬兒最終停在了教坊司門前,永嘉一愣,卻見陸翊翻身下馬,他幫她牽馬,扶著她下來:“臣得到消息,肅王爺昨夜宿在此處,現在應該還沒走…委屈殿下走一趟,或許能見到面?!?/br> 永嘉聞言,方才的遲疑立即消失,只要能見到王叔,求到藥,她去哪做什么都行,她必須救母妃,她不能失去母妃。 永嘉低垂著頭,跟在陸翊身后進了教坊司,晌午的教坊司不似夜晚熱鬧,有管事迎上來,陸翊從懷中掏了銀子丟給她:“肅王爺宿在哪間?” 管事聞言,暗暗打量著陸翊,一時沉吟。 陸翊見了繼續掏了銀子丟在她手上,他壓低聲音:“我們是奉肅王妃的命令來的,你若識相,便快點帶路?!?/br> 管事聽了好似恍然大悟,她握住銀子,連忙將陸翊往樓上引。 三樓的一間上房,管事給陸翊遞了一個眼色,接著垂頭退了下去。 管事走后,陸翊轉身看了看背后的永嘉:“殿下可想好了?” 永嘉深吸了一口氣,抬手上前敲門,屋內久久沒無人應,永嘉又敲了敲,還是無人應,陸翊想了想,他將永嘉拉到身后,抽出腰間的佩劍,從門縫間探進去,慢慢撬開了鎖,他推開房門,率先大步走了進去,故意弄出些聲響。 屋內的肅王爺被嚇醒,隔著層層紗幔,睜大眼瞧著外面突然出現的魁梧身影,抖著嗓音喝道:“什么人!敢擅闖…知道我是誰嗎!不想要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