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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寰宇抬了一下眼,動作依然遲緩,但還是捕捉到了她眼中的情緒。 他爭強好勝盤算了幾十年,就為了一點體面。喜歡他也好、厭惡他也好,只要不是看不起,他都能坦然接受。他一度覺得,這世上誰都有可能因為某件事沖他露出輕視的表情,除了江鷗。因為她只會永不見他、或者恨他。 不曾想到頭來,他在這個最不可能的人眼里看到了最不想看到的東西。 大概……這才是他最大的報應。 他寧愿江鷗像幾年前一樣歇斯底里,一樣紅著眼睛罵他、打他,宣泄積壓的憤怒和委屈,結果江鷗只是掏出手機看了一眼時間,然后對他說:“我也不知道要說什么,本來想好的話現在也不想說了。就這樣吧,就當我只是接了電話來看看,一會兒就先走了。你……” 江鷗啞然片刻,說:“你好好養病,做做復健?!?/br> 季寰宇艱難地露出了自嘲的笑,那種表情落在他如今的臉上,更像一種肌rou抽動。他張了張口,剛想說點什么。 江鷗就打斷了他:“別想太多,沒人要你那些房產和錢?!?/br> 這話跟江添倒是如出一轍,季寰宇緩慢地垂下頭,盯著虛空中的一點,不再動了。他蠅營狗茍大半輩子,最后難得良心發現,想把手里的東西送出去,卻無人肯要。 江鷗最后看了他一眼,推門出了病房。 這間病房在走廊盡頭,旁邊就是一扇寬大的玻璃窗,深冬的陽光照過來,并不溫暖,只是慘白一片有些刺眼。 她走遠了幾步,在一張空著的長凳上坐下了。剛剛在病房說得一派平靜,可坐下來的一刻,她還是忍不住發起了呆。就像學生埋頭苦讀十多年,在高考結束后的那天總會陷入空虛一樣。 說不清是什么感受,也很難描述是失落,還是如釋重負。直到身邊坐下一個人,往她面前遞了一杯水,她才倏然驚醒。 “小添?”江鷗接過水,怔怔地看著身邊的人。 有一瞬間,她忽然生出一種奇異的陌生感,或許是她太久沒有這樣跟江添平靜地坐在一起了。就好像做了一場冗長乏味的夢,猛然驚醒,她那個高高瘦瘦、總會緊抿著唇偏開頭的兒子已經變成了大人。 “你怎么來了?”江鷗茫然地問了一句,“什么時候來的?” “挺久了?!苯碚f。 他一接到江鷗到北京的消息,就立刻來了醫院,幾乎跟對方前后腳。不同的是,他在樓下耽擱了幾分鐘,因為看到了盛望。 江添本意不想讓盛望過來,所以打電話的時候只說了一聲有點事情,晚點回去。誰知被對方猜了個正著。但他依然不想讓盛望來面對這些陳舊的爛攤子,所以連親帶哄,讓對方留在車里等他。 他趕到病房的時候,江鷗剛剛虛掩了房門,他并不想見季寰宇,便靠在門外等著,把兩人的對話一字不漏聽了個全。 第108章 修剪 江鷗握著他遞的那只紙杯喝了一口, 溫度調得剛好, 她咽下水, 忽然意識到這么多年來她的兒子總是這樣,不常說話,卻總把人照顧得很好。就是因為太好、太沉穩了, 以至于有時候連她都會忘了,他的年紀其實也沒有多大。 “藥吃了么?”江添陪她坐了一會兒,沉聲問道。 江鷗點了點頭:“來之前特地吃了一顆?!?/br> 他們母子間的交流似乎總是如此, 江添不擅閑聊、不擅開解, 更不擅長找話題讓人放松開心,每次都是沉默地呆在她能觸及的地方, 像個穩重又無言的影子。 江鷗盯著他腳底的影子看了好一會兒,突然聽見他問:“玩得怎么樣?” 她愣了一下, 有幾分意外。她以為江添會開門見山,問她和季寰宇說了些什么, 沒想到多年過去,他居然學會了委婉。 “挺好的,不累, 很放松?!苯t很輕地笑了一下, 眉眼舒展的時候依然溫和可親,只是多年的心理折磨讓她比當初多了幾分疲態,“老爺子也很喜歡,找了個兩個棋友,還認識了一個會彈鋼琴的老太太?!?/br> 江添“嗯”了一聲, 朝病房的方向偏了一下頭說:“那干嘛搭理他回來?” 江鷗笑意一頓,很久之后輕輕嘆口氣。她就知道,委婉也只是暫時的,她兒子還是那個直來直去不會拐彎的冷倔脾氣。 “就想試試?!苯t說。 “試什么?” “試一下醫生的建議,看我有沒有真的好起來?!?/br> “為什么突然想試?” 江鷗張了張口,想說因為我知道周圍人有多累,也知道你有多累。但五六年遠居異國的時間橫在面前,這句話顯得無比蒼白無力,她說不出口。更何況,她依然會因為幾句話無端緊張起來,恢復得并不那么完全。 她被問得啞口無言,正想開玩笑說有這么盯著媽盤問的么?忽然想起醫生曾經說的話,說她在這段母子關系中更像一個小輩,更多是在依賴而非照顧對方。以前就是這樣,只是她沒能清楚地意識到,只當是江添比較獨立,她想照顧也插不上手。 后來因為季寰宇和杜承,她變得惶恐多疑,覺得誰都不可信,誰都不值得傾注感情。唯一的例外就是江添。 所以她自己都沒有意識到,她把這個兒子當成了救命稻草,求生本能讓她攥得死緊,生怕一轉頭,連這個唯一也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