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6頁
當初是盛明陽,這次是盛望。 他說:“就前幾天的事,他回國做項目,我們在飯局上碰到了?!?/br> 盛明陽的臉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他皺著眉,良久才接話道:“然后呢?” “你今早打電話給我的時候,我在他那里?!笔⑼nD了一會兒,坦然地說:“我還是喜歡他,還是打算跟他在一起?!?/br> 盛明陽擱在桌上的手指抽動了一下。 某一瞬間,他想,如果不是在這樣的餐廳就好了,如果周圍沒有這么多人……但緊接著他又意識到,那又能怎樣呢?盛望再也不是那個他一拽就走的少年了。 再然后,另一種認知漲潮似的從底下翻涌上來。他終于知道為什么盛望接電話的一瞬間是帶著笑的,也終于知道為什么巖石開始松動了。 很荒謬,他作為父親,一邊在忐忑期待著這一天,一邊又想把這些摁回去。他想要結果,不想要那個原因。 但這并不由他說了算,他只能選擇全盤接受,或者粉碎徹底。 盛明陽盯著桌面上的某一點出神許久,深深吸了一口氣,這才抬眼道:“如果我還是以前那個態度呢?!?/br> “很正常?!笔⑼f,“你如果說換就換我反而比較意外。但是我想說的跟以前不一樣了?!?/br> “你那時候說,讓我告訴所有人我喜歡男的,看別人什么反應?!笔⑼軠\地笑了一下,說:“你這幾年不在這邊,可能不知道。我跟很多人說過了,只要有人問,我就敢說。結論挺奇怪的,沒有一個人指著我說你是不是瘋了?!?/br> 盛明陽忍不住道:“那些都是外人,外人當然不管你!” “所以外人都不在意,家里人擔心的是什么呢?擔心我被人說荒唐、變態?這個邏輯很奇怪啊不覺得么?”盛望收了笑,有點無奈地說,“爸,除了你,我真的再沒聽人這樣跟我說過了?!?/br> 盛明陽瞬間沉默下來。 許久過后,他握著杯子沉聲道:“那是當面,你怎么知道人家背地里不說?” “大街上的人那么多,每天背地里說的話數都數不清。這個人圓滑、那個人木訥、這個人太高、那個人太矮,這個人厲害金光閃閃,那個人廢物一無是處,就是背地里說我喜歡男的,跟我剛剛那些話有什么不同么?誰不被說?” 盛明陽沒了話音。 盛望看著他,又說:“那時候你還問我,如果不覺得荒唐,為什么會難過。還能為什么呢,爸?” 盛明陽當然清楚是為什么,只是在質問的時候偷換了概念。他對江添說過“盛望心軟”,又怎么可能不知道他兒子為什么難過。 這個世界就像一個巨大的輪回。為了讓他高興,盛望這幾年再沒高興過?,F在卻輪到他小心翼翼,只想換盛望笑一下了。 盛望說:“我現在敢去公墓了,也敢跟我媽說我喜歡江添,我想跟他在一起。我覺得我媽應該不會罵我,可能還會跟我說新年快樂?!?/br> 他默然良久,抬眼對盛明陽說:“你會跟我說這句話么?” 有那么一瞬間,盛明陽幾乎要開口了。但也許是沉默太久,口舌生了銹,他心里酸澀一片,卻怎么也說不出那四個字。 盛望也沒有逼迫,他有著成年人的體面和圓融,又跟少年時候一樣心軟。 他們近乎沉默地吃完了這頓飯,盛望本想開車送他回去,盛明陽卻說雪天路滑,讓他不用來回折騰。 可能父子就是這樣,想聽的話打死說不出口,無用的嘮叨又總是一堆。最后還是盛望替他叫了一輛專車。 盛明陽上車的時候,盛望站在車窗外替他扶著門,臨行前對他說:“爸,新年快樂?!?/br> 這話扎得他心里一陣密密麻麻的難受。 盛望在店前澄黃的光下站了一會兒,直到那輛車沒入長街連成線的尾燈流中。雪停了一個下午,這會兒又漫天遍野地下了起來。盛望拉高了圍巾,正要往停車場走,卻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撐著傘從天橋上下來。 那人和少年時候一樣,喜歡敞著前襟,在北方的夜里顯得高瘦又冷清。他的大衣衣擺被風吹攪得翻飛起來,雪沫打在上面,洇出星星點點的濕痕。 他順著臺階走到店門前,掃掉前襟的雪沖盛望說:“又不打傘,淋得爽么?” 盛望僵了一晚上的眉眼終于舒展開來。他晃了晃手里的鑰匙說:“我開車了?!?/br> “你怎么過來了?”盛望跟他并肩往車那邊走。 江添指了指對面的商業區:“剛好在那邊吃飯,看到你說洋房火鍋就過來了?!?/br> “幸虧我站了一會兒,不然你要追著我車屁股跑么?”盛望說。 “我瘋了么雪天追車?!苯聿幌滩坏卣f。 “顯得感情比較深?!?/br> “算了吧?!?/br> 盛望閑著的那只手默默伸出一根中指,還沒抻直,又被他哥精準地摁了回去。 “工作聊得怎么樣?”江添問。 盛望坐進駕駛座,悶頭系著安全帶。他發動了車子,掃開擋風玻璃上薄薄的雪層,匯入大街的車流中才開口道:“其實不是工作,我爸找我吃飯,我順便跟他又出了一次柜?!?/br> 江添對于“盛明陽單獨找盛望”幾乎有心理陰影,一聽這話當即皺著眉看過來。 盛望心說要不然我先踩油門再開口呢,他騰了一只手擋了一下江添的眼睛,說:“我開車呢,雪天容易出事故,不要用視線干擾我?!?/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