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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開不下去了。 盛望的眼睛被光線刺得一片酸澀,但他沒有閉上,只是一直盯著那個光點,盯到世界變成一大片空白,才聽見盛明陽開口:“什么時候的事?” 他嗓音里面帶著火氣,在車里響起來卻悶得壓抑,像稠密的水草層層纏繞上來,又一點點勒緊。 “不記得了?!笔⑼f。 四個字就把盛明陽的火氣全勾了上來,他重重地拍了一下方向盤:“什么叫不記得了?你們哪天開始鬼——” 他可能想說“鬼混”或是別的什么,但話到一半自己就說不下去了。他揉摁著眉心深呼吸了幾下,默然很久,才竭力放緩了語氣:“你跟我說實話,是不是小添他——” “不是?!笔⑼驍嗟?。 那個瞬間他感覺到了巨大的荒謬。 他想說你知道季寰宇究竟給江添留下過多大的陰影嗎?你知道他被纏繞在那些根本不該他承受的東西里有多痛苦嗎?你知道他花了多少時間才從那些事情里掙扎出來嗎? 而你們就這么武斷地、毫無根據地把所有問題都歸到他的身上,就好像他生來就該是那樣的。 就好像他根本不會難過一樣。 “我追的?!笔⑼f:“我喜歡的,我先開的口,我想盡辦法勾的他,我還因為他不給回應把自己砸到了B班,又因為想跟他待得久一點拼命考回來了,你看不出來我平時繞著他轉的時候有多開心么?” 盛明陽臉色難看極了,盛望每多說一句,他的表情就狼狽一分。好像被曝光示眾的那個人是他一樣。 他皺著眉,終于找到間隙打斷道:“別說這些!” 盛望停了話,臉色同樣很難看。過了片刻他才生澀開口說:“你問的,你讓我說實話?!?/br> “爸爸知道你不是這樣的人,沒那些毛病?!?/br> “你不知道?!笔⑼f:“你不知道,我自己最清楚。我喜歡我哥,我是同性戀?!?/br> 盛明陽還在試圖講道理:“我知道你現在這些話有點逆反心,純粹為了氣我——” “我沒有?!笔⑼瓜卵?,“我沒想氣你,我一邊高興一邊難受,很久了?!?/br> 車內一片死寂,盛明陽像被人打了一巴掌。盛望說出這句話的時候,他知道自己剛剛說的所有都只是在強找理由。他就是不想承認兒子變成了這樣。 盛望垂眸坐著,余光里他爸的手指攥著撥檔器,無名指和小指微微抽動著,像不受控制的顫抖。如果手邊有什么東西,如果他是獨身一人,可能已經砸了一片了。 但他只是攥了一會兒,冷下臉說:“斷掉?!?/br> 盛望抬起眼。 “你不用回學校了,晚點我給老徐打電話?!笔⒚麝栒f:“給你辦轉學?!?/br> “我不轉?!笔⑼f。 “要么你走要么他走!”盛明陽終于沒壓住火,吼了一句。吼完他顫著手指發動了車子,眼也不抬地說:“我有的是辦法,你自己選一個?!?/br> 車子直竄了出去,盛望像被摁死在椅背上,片刻后又驀地松開。他在不斷的急走急停中感到無力和反胃。 他還記得江添生日那晚他為了哄人開心說的玩笑話,沒想到一語成讖。 “爸你知道快小高考了么?”他在暈眩中閉上眼,牙關咬得死緊。忍了片刻他才繼續道:“你有想過現在轉學有多大影響么?你每次去辦那些手續的時候想過這些么?想過我有可能追不上么?想過我有可能這一次就真的適應不了,然后一落千丈么?” “你自己想過么?”盛明陽面無表情,“你但凡多想一點,都做不出這種荒唐事?!?/br> “我不覺得荒唐?!?/br> “你真不覺得?你不覺得荒唐為什么怕被發現?不覺得荒唐為什么一邊高興一邊難過,你難過什么呢?不是應該理直氣壯么?” 盛望張口結舌。他想說不是這樣,但那個瞬間他忽然找不到反駁的詞匯了。就好像人在暗處走久了,連自己都會摸不清路。 盛明陽看也不看他,“你現在去告訴所有人,你跟你自己的哥哥搞在一起,你看看別人什么反應!” 他氣到幾乎口不擇言,說完自己先閉了一下眼。車身跟著抖了一下,盛望卻并不覺得驚心,只是胸口冰涼一片。 不知過了多久,他才固執地說了一句:“我不斷?!?/br> 盛明陽沉默地握著方向盤,很久之后點了點頭說:“你這話別跟我說?!?/br> 那跟誰說呢?盛望有一瞬間的茫然。 車子在山林彎道中呼嘯而過,開進了郊區公墓里。這個時間不早不晚,整個公墓陷落在冷清和寂靜中,白色的大理石像結了厚霜,冷得人心口發麻。 盛望被拽進那座蒼白的建筑里,穿過一排排同樣蒼白的照片,然后在其中一張面前停下。 盛明陽拽著他,指著照片上笑著的人,卡了許久疲憊地說:“你跟你媽說,來,望仔。你看著她,說,你要跟你哥在一起,你是同性戀,說!” * 江添跑到三號路的盡頭,順著學校西門出去,在盛明陽停車的地方剎住腳步,那里早已換了人停。 他在原地轉了一圈,又匆忙跑向梧桐外。 丁老頭和啞巴兩人在屋內摘菜,一個只會比劃,另一個卻看不大懂,只能沉默無趣地對坐著。 老頭在家悶了一個假期,成夜成夜地琢磨著江鷗季寰宇那些事。人老了就是這樣,每時每刻都在cao心。他有時會半夜驚醒,有時干脆就睡不著覺。也許是天太冷了,人也變得滄桑遲鈍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