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節
溫水水氣息奄奄,“頭疼……” 元空按到她腕上把脈,脈象虛浮倒不紊亂,不像是生病了,約莫是刺激過頭,才疼成這樣。 他探手托起她的下顎,指頭在她的后腦按摩,輕聲道,“施主放平心,莫要太激動?!?/br> 他這般持著溫水水的臉,她完全是被迫仰頭,身體還給他圈住,是全然獨占的姿態,她無促的動了動,啞著道,“不要?!?/br> 這兩個字很輕,輕的只要不注意就可能沒聽見,可是元空聽到了。 他驚愕的停住,腦子里嗡嗡作響,夢中的情境浮現,她可憐兮兮的被他束縛住,掙扎不得,他卻奇異的不愿放手。 為什么不放手,他想不到原因。 溫水水的臉覆了一層薄薄的粉色,她只能揪住他的衣領,“……我不回溫家,我也不住你家?!?/br> 元空板直聲道,“那你想住哪里?” 溫水水把眼睛合住,突地推他。 她很抗拒,抗拒住在這里,抗拒跟他接觸,她無時無刻不在想著離開,似乎從他們發生誤會的那日起,她對他已經有了意見,她在忍耐,直到今日爆發。 本來就非親非故,還是個女人,他沒理由限制人家的來去,容她住是他的善心,她不愿意任她走就是,縱使以后沒人收留,那也是她自找的。 她不會沒人收留,她長了副好相貌,放在西京都算得上出彩,如若不是生母早逝,以她的年歲應該會被很多貴公子求娶,她落難了,失去相府的庇護,什么人都可以將她據為己有,只消出了楊家的門,說不定隔日她就進了別人的后院。 “施主就是胡鬧也應該有個限度,”元空注視她,語氣里隱隱有訓意。 溫水水推不開他,重又睜開眼和他對視,“這不是皆大歡喜的事?” 元空臉色沉沉不言不語,他的手又覆在她的腦后給她按捏,根本不允許她動。 溫水水猛張口咬到下巴那只手的虎口上,她發了狠,咬的異常用力,片刻那手就被咬出血。 元空就在這疼里瞬間清醒,他一下松手,看著她滾回榻間,那小巧的下巴上有兩道紅痕,是他掐出來的,他登時驚出了汗。 實在太過了,他怎么能逼迫人? 溫水水爬到榻旁,伸腳往下跳。 元空再沒心思想其他,一把摁住她的身子道,“溫施主,有話好好說,貧僧剛才魯莽,你不要放在心上?!?/br> 溫水水倏地瞪著眼,軟軟的問道,“我為什么不放在心上?” 元空回答不上來。 溫水水側眸看肩膀上那只修長有力的手,哽咽出聲,“你說要送我回江都,卻把我帶到汴梁,我住你家里第一晚,被你冤枉爬床,你……你對我那樣,還要我當作什么事都沒發生,我跑不掉,你就可以隨意碰我,我說不要你還硬來……” 元空像被燙到般縮回手。 溫水水抹了抹眼淚,偏過臉用微弱的聲音指責他,“你好過分?!?/br> 元空急促站起身,快步朝外走,直走到桌邊他又側頭,繃著聲道,“貧僧過不了幾日就離開汴梁,你安心住在這里?!?/br> 溫水水不理他。 他攥緊手,大步走出了門。 溫水水摸摸肚子等了會,聽不到外面動靜,才喊餓。 這一晚,溫水水大快朵頤,躺床上就睡著。 元空整宿沒合眼,坐在香案前念了一夜的經。 可是心怎么也靜不下來。 -- 元空到底沒走成,城里有件怪事,有好幾家人不知怎得身上起了紅疹子,原本以為是吃了什么發物,可是大夫給開了藥也不見好,而且還出現胸悶氣短的癥狀。 原本就幾家人也沒誰會注意到,但壞就壞在,半日不到,整個汴梁許多人都染上了這個怪病,城中醫館的大夫不得不將這事報到官府衙門里。 當地的刺史這才慌了神,連夜跑上凌絕山找玄靈,玄靈本身會醫術,他隨刺史下山去看了那些人身上的疹子,判斷出這并非是什么普通疹子。 這是疫病。 第27章 二十七個大師 元空目色陰冷的看著溫水…… 汴梁城人人自危,刺史下令征集了醫館,那些患病的人悉數被歸攏到一處。 玄靈也傳信給元空,邀他入刺史衙門一敘。 那會兒楊府正在焚香驅蟲,溫水水的院子里全是煙,她嗆得站院門前不??人?,恰巧見元空行色匆匆朝外走,她側過身故意避開他。 元空肅著臉與她擦身而過,頭一次沒和她打招呼。 溫水水等他一走,瞧院里含煙和從梅都在忙活,便自己晃出后院,一路摸到柳記。 城里出了事,他們這些生意人也沒法再開門營生,早早關了門躲屋里舒坦。 溫水水到的時候,周宴正躺院子里逗鳥,見著她來唬的抓不住鳥食,灑了一地。 “小小姐,您過來也不叫小的一聲,”周宴忙給她沏了杯茶,放到她手邊。 溫水水沒碰茶,挑著指頭逗籠子里的小黃鸝,道,“周叔,你是不是瞞了些事情?” 周宴賠笑著撓頭,“小的不知小小姐話里的意思?!?/br> “江都到底如何了?”溫水水直白問道,那杯茶被她端起吹了吹,徑自撒到地上。 周宴臉色發白,一倏忽屈膝跪到地上,“小的該死!” 溫水水躬身扶他起來,慢條斯理道,“這疫病是從江都那頭傳來的吧?!?/br> 周宴抖擻著身點頭,“前兒個小的遣人去江都把鋪子都遷來了,那邊根本沒法呆,滿城的臟水沒人清理,小老百姓浸在水里能不得病嗎?” 溫水水黑著臉往桌上一拍,“這種事,你為什么瞞著我!” “……小小姐息怒,小的著實不敢說,”周宴軟倒在地,哭喪著臉哀哀道,“小的只是個商人,這種事散布出去,不管有沒有人信,都會被人惦記上,小的死了倒沒事,可柳家的生意要怎么辦?您這么點大,小的如何放得下?” 溫水水緊握著手,半晌道,“你起來?!?/br> 周宴忐忑不安的站起身。 “江都和汴梁隔著一條清河,這病不是什么傳人的,現在卻能在汴梁城里肆虐,顯然清河的水已經受到污染,”溫水水沉思道,汴梁百姓吃的都是清河水,像楊家這種顯貴嫌河水不干凈,一般自家都會打井,通的地下水,和清河水不是一個源頭,這才避免染上疫病。 這種病在十幾年前就有過,那會兒溫水水才一歲多,親眼看到許多人在臟水里喪生,娘親帶著她和外祖母藏在樹上,餓了就啃樹皮,硬是挺過半個月才等來洪水倒退。 那個時候當真慘烈,娘親曾說,她們站在一堆尸體里,舉目皆是荒蕪,有那么一瞬間,連活著都是一種奢望。 周宴猶疑道,“……小的要不然報給刺史大人吧?!?/br> 溫水水交握著手,“你自己都說了,不能往出說,你還敢捅到汴梁刺史那里,別到時候功勞是他的,出事了拿你出來頂罪?!?/br> 周宴膽怯的縮著腦袋。 溫水水張手又松開,想了想道,“雖然不能直接報給汴梁刺史,不過可以把這個消息私底下散出去,所有人都知道了,西京自然也會知道,紙包不住火,燒起來才是正經?!?/br> 周宴老實巴交的嗯著。 溫水水甩甩袖子愜意道,“這么好的機會不能放過了,好歹咱們如今住在汴梁,汴梁出這么大事,我們也得出一份力,他們要是缺錢用,缺多少我們送多少,回頭論功行賞,陛下不會把我們忘了?!?/br> —— 元空一路趕去衙門,衙門里聚了不少人,個個愁眉苦臉,他一進去,玄靈先跟他笑,“來了?!?/br> 元空走過去朝他敬禮,“師叔叫弟子前來是因為疫???” 玄靈指著他跟身旁的刺史道,“他是老衲師兄的徒弟元空,師兄的醫術你們是知道的,有元空在這里,你們不用過多擔心?!?/br> 元空的名頭無人不曉,他是不受陛下疼愛,但他天生佛性,陛下不能把他怎么樣,甚至還讓玄明做了他的師父。 誰也不敢輕視他。 刺史慌忙抬袖行跪拜大禮,卑聲道,“還請大師施救!” 元空將他扶起,“貧僧也只能盡綿薄之力?!?/br> “元空,隨老衲去看看病人,”玄靈帶著他出了衙門。 因是臨時征用的,醫館大門悉數被封住,他們走后門進到里邊,刺史帶著一眾官員杵在門口不敢進,生怕那病會傳到自己身上。 玄靈遞過來一塊白布,元空就手捂在臉上,隨他一同入內,地上躺滿了人,哎呦聲此起彼伏,偶爾能聽到幾聲孩子和女人的哭泣,屋內還關著窗戶,只在當中留了盞燈,這種氛圍相當的壓抑,他們如同身處煉獄,盼著有神佛來拯救。 元空就近蹲倒,觀察著病患的面部,上面布滿了紅疹,密密麻麻的,他又看了其他病患,都是一般模樣,他轉頭跟玄靈道,“師叔,這確實是疫病?!?/br> 玄靈面露悲苦,痛聲道,“老衲只在醫書上見過此癥,根本不知解法?!?/br> 元空腮邊發硬,探手覆在病患的額頭上,體溫很高,人已經被燒糊涂了。 玄靈拽他的手道,“謹防染上?!?/br> “弟子猜,這病不傳人,”元空跨過行道,走到角落里,正見一婦人懷里抱著個小姑娘。 那小姑娘許是多日沒見新鮮的人,瞅到他呀呀的笑,他朝婦人伸手,“女施主,容貧僧看一看你女兒?!?/br> 婦人進氣少出氣多,把孩子推給他,哭道,“小師傅,求您把我女兒帶出去?!?/br> 這就是為人母,自己有諸般艱難,也不想叫孩子受苦,她病成這樣第一個想到的不是讓元空救自己,而是求他把女兒送出去,她也猜到這病或許會傳染,便是死也不能把孩子拖下去。 元空抱起孩子翻看,沒在她身上看到紅疹,他笑了笑,“師叔,這病不傳人?!?/br> 玄靈扶額,“即是不傳人,為何有這么多人得上?” 元空皺眉思索。 “老衲記得從前江都也有過這種病橫流,當時死傷慘重,朝廷分批下來的醫者也無能為力,倒是后面洪水止住,這病才自然消亡,”只是死的人太多了,多的當初他聽見都心寒,上天降罰,誰也躲不過。 元空抱著孩子走到窗前,去了木栓把窗戶支開,清新的空氣透進來,把沉悶沖散。 “必定是沾上了什么東西,只要查清源頭將其切斷,就不怕再蔓延?!?/br> 玄靈轉步朝外走,“源頭的事,老衲跟刺史商議,由他去找,當務之急,要先給這些施主醫治,他們等不得?!?/br> 元空跟他后面抱著孩子出門。 “這疹子出的太快,伴隨著風熱很容易致死,得先將他們疏散開?!?/br> 玄靈擦了擦額頭的汗,腦中突然閃過光,“既是起熱,要是能降下去,豈不就能治?” 元空把孩子交給了門外的侍衛,雙手揣著袖子往不遠處的高山上瞧,“弟子曾在藏經樓中讀過一本經書,里面記載了一方藥,叫清瘟敗毒散1,原是前朝爆發瘟疫時先人研制出的藥方,弟子僅記得大概配方,需的花時間調制?!?/br> 玄靈閉目念了句阿彌陀佛,與他道,“老衲不中用,原先學藝不精幫不了你什么,只你想要什么藥草老衲替你尋來,能快則快,斷不能耽擱?!?/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