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第50章 又是那種令人窒息的氣味。 阿米莉亞·薩克斯懷疑自己是否永遠逃不過這場噩夢? 就算她反復擦洗甚至扔掉了染了氣味的衣服,那深深印刻在腦海中的味道也無法消散。顯然電梯里的其中一名死者衣袖和頭發都著了火,火勢并不嚴重,煙霧卻相當濃烈,散發著令人反胃的味道。 薩克斯和羅恩·普拉斯基把防護服套在身上。她問其中一名緊急勤務組警員:“是dcds嗎?”伸手指著一片狼藉的電梯廂。 dcd:受害者當場確認死亡。 “是的?!?/br> “尸體在哪兒?” “樓上大廳。警探,我知道我們把電梯現場破壞得很嚴重,但當時煙霧太濃了,我們看不清里面的狀況,只能先進行清理?!?/br> 薩克斯告訴對方不用擔心。畢竟檢查受害者的狀況是第一要務,再說了,沒有什么能比火焰對現場的破壞力更大,就算留下幾個緊急勤務組的腳印也不會讓情況更糟。 “怎么發生的?”她問警員。 “我們也不清楚。大樓管理部主任說電梯卡在了底層上方的位置,然后就開始冒煙,還有慘叫聲。等他們想辦法把電梯降下打開的時候,一切都已經晚了?!?/br> 薩克斯一想到那個場景便不由得打了個寒戰。高溫金屬液體彈片就已經夠可怕了,可對于有幽閉恐懼癥的她來說,一想到那四個人當時就困在這樣一個毫無轉圜余地的狹小空間里,四壁還充滿了高壓電流,就渾身難受……尤其是其中一個人身上還著了火。 緊急勤務組的警員看了看筆記說:“受害者分別是八樓一家藝術雜志社的編輯、一名律師和一位會計;另外一名是六樓的電腦組件銷售人員。如果您有興趣了解的話?!?/br> 只要能了解受害者的真實信息,薩克斯總是感興趣的。這一方面是為了確保自己的心還是正常的,不至于因為長年累月接觸這些惡性案件而變得冷酷麻木;另一方面卻是因為萊姆的叮囑。作為一名純粹的科學家和理性主義者,萊姆的法醫學專業天賦之一便是可以毫無障礙地以嫌疑人的視角來思考和觀察。 多年前她和萊姆第一次合作的案子也十分慘烈,兇手同樣利用了公共設施來殺人——那次案件是用蒸汽——當時萊姆曾輕聲在她耳邊說過一句令她記憶猶新的話,要她每次走方格的時候,“把自己當成兇手,用他的思維和心理來觀察。之前你一直是站在調查者的角度,而我現在要你按照兇手的思路來思考”。 萊姆告訴她,雖然他認為法醫刑偵學可以通過學習掌握技術,但這種通感的思維方式卻是一種與生俱來的天賦。而薩克斯相信,維持這種聯系最好的方式——或者用她現在的描述來說,連接內心和專業技能的紐帶——就是時刻記住那些曾經活生生的受害者。 “準備好了嗎?”她問普拉斯基。 “我想是的?!?/br> “我們要開始走方格了,萊姆?!彼_克斯對著話筒說。 “好,但這次不是跟我一起,薩克斯?!?/br> 她有些擔心,盡管萊姆總不承認,但她知道他的狀況并不太好。她一看便知。不過萊姆接下來的話卻證明他這么說是有別的原因:“我想讓你和阿岡昆的那個人一起走方格?!?/br> “索墨斯?” “對?!?/br> “為什么?” “其中一個原因是,我喜歡他的思維方式。他的思路很廣,這或許和喜歡發明創造有關吧。不過除此之外還有一個原因,事情有點不對勁兒,薩克斯。我也說不太清,但我感覺我們漏掉了什么重要的信息。蓋爾特發動的這些襲擊少說也需要一個月的周密計劃,可現在卻一次比一次快。一天連續兩次。我想不明白?!?/br> “或許,”薩克斯試著推測,“這是因為我們的追查速度比他預計得要快?!?/br> “有可能,但我不能確定。要真是那樣,就表示他一定很想除掉我們?!?/br> “沒錯?!?/br> “所以我需要一個不同的視角和觀點。我已經聯系過查理了,他很愿意幫忙……不過,他很喜歡在講電話的時候吃東西嗎?” “他很喜歡吃垃圾食品?!?/br> “好吧,待會兒你們走方格的時候,讓他別吃那種咔嚓咔嚓響的垃圾食品。一旦準備好就通知我,我會幫你們接通信號。無論你有什么發現都盡快回復我,我們現在唯一確定的就是蓋爾特一定已經開始安排下一次襲擊了?!?/br> 掛斷電話,薩克斯瞄了羅恩·普拉斯基一眼,后者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 這會兒可別掉鏈子啊,小子…… 她打招呼叫他過來,說:“羅恩,主現場在樓下,他多半是對那兒的電纜動了什么手腳?!闭f著拍了拍無線對講機,“我待會兒會連線查理·索墨斯,所以需要你一個人去電梯那兒走方格?!鳖D了頓又說:“還有檢查尸體。尸體上可能提取不到什么微跡證,因為犯人的獨特作案特征就是不直接接觸受害者,但該做的工作還是要做,你能完成嗎?” 年輕的警官點點頭:“聽憑吩咐,阿米莉亞?!彼膽B度誠懇得讓人不忍直視,大概是在為蓋爾特公寓那兒發生的意外贖罪吧,薩克斯猜。 “那就立刻開始工作,帶上薄荷膏?!?/br> “什么?” “就在工具箱里。樟腦薄荷腦桉葉油,鼻子下面擦一點,可以抵擋那股氣味?!?/br> 五分鐘后,她和查理·索墨斯連上了線,感激對方能夠幫助她一起勘查現場——給予“技術支持”,雖然用索墨斯不拘小節的話來說,這叫幫忙解決“火燒屁股”的麻煩。 薩克斯點開頭盔上的照明燈,沿著樓梯往大樓地下室走去,把在幽暗骯臟的地下室電梯井里的所見所聞詳細報告給查理·索墨斯。他們之間只有語音通信,沒有視頻,這跟與萊姆合作時不同。 大樓已經被緊急勤務組搜查過了,按理來說現在應該沒有危險,但薩克斯卻清楚記得萊姆剛才說過的話——蓋爾特很可能會把搜查人員當作襲擊目標。她謹慎地左右環顧,中間只小心翼翼地轉了幾次,用光查看黑暗中仿佛有人影的位置。 不過那些也確實只是像人影的陰影或者污漬罷了。 索墨斯問:“你看電梯升降軌道上有沒有接駁什么東西?” 薩克斯集中注意力向電梯望了過去:“沒有,軌道上什么也沒有。不過……墻上接著一條同樣的本寧頓電纜。我……” “先測電壓值!” “我正準備這么說?!?/br> “啊,有當電工的天賦?!?/br> “別胡說。等這個案子結束,我連自己車上的電池都不想碰了?!彼蜷_電壓探測儀,“數值為零?!?/br> “很好,那條線連到哪里?” “一頭連著一根公交車站牌柱,柱子就掛在電梯井里。上端挨著電梯廂底部,接觸的地方已經燒焦了;另一頭連著一條很粗的線纜,這條線纜連著墻上的一個米色cao作箱,看起來像一個大號的藥柜。本寧頓電纜用上次襲擊現場找到的那種遠程遙控開關連在其中一條主線上?!?/br> “那是大樓的進電線?!彼a充說,辦公樓和家用住宅接收電流的方式不同,輸入的電量更大,和街道上的變壓器一樣:一萬三千八百伏特。然后再將電壓降低至安全水平分配到各間辦公室,屬于點式網絡:“看來是等電梯廂下降到能夠接觸到站牌柱的地方……別的地方應該還有一個開關,用來控制電梯供電的。他需要在電梯抵達底層大廳之前停下電梯廂,這樣困在里面的人就會去按緊急呼叫按鈕。這么一來,這個乘客的手和踩在電梯地板上的腳之間就形成了閉合電路,導致觸電,并連帶任何觸碰到他或者被他撞到的人一起遭受電擊?!?/br> 薩克斯四下環顧,果然找到了另一個開關裝置。她把看見的告訴了索墨斯。 索墨斯詳細地解釋了如何安全拆卸電纜和相關的注意事項。不過,在觸摸這些物證之前,薩克斯先擺放了勘查號碼牌并拍攝了現場照片,接著對索墨斯表示了感謝,并說這些就是目前所需的幫助。掛上電話后她開始走方格,并尋找可用作出入口的路線——她發現那很可能就是附近通往大樓旁一條窄巷的小門。這扇門上的鎖并不牢靠,并且有最近才被撬開的痕跡。她都逐一拍了照。 正準備轉身上樓與普拉斯基會合的時候,薩克斯忽然停了下來。 電梯里有四個受害者。 酒店襲擊中的死者是山姆·維特和另外四人,許多傷者仍在醫院接受治療。還有路易斯·馬丁。 當然,還有那席卷全城的、對這位來無影去無蹤的兇手的恐懼。 她回憶起萊姆曾說過的話:“你必須把自己當成兇手?!?/br> 薩克斯把證物袋放在樓梯邊,轉身回到電梯井。 我就是他,我是雷蒙德·蓋爾特…… 薩克斯發現自己很難進入這個瘋狂的、自認為是在替天行道的圣戰戰士的精神狀態,因為在她看來,這樣極端不穩定的情緒很難和這些需要縝密計算與謀劃的襲擊聯系在一起。換了別人肯定早就選擇一槍解決掉安德莉亞·杰森或者炸掉皇后區的發電廠了。然而蓋爾特卻選擇了這些需要精密計算的方式,花了這么大一番力氣來制造如此復雜的武器殺人。 這意味著什么? 我就是他…… 我是蓋爾特。 忽然,一個念頭從她腦海中閃過:我根本就不在乎什么動機,也不在乎這么做的理由。這些都毫無意義。唯一重要的是所使用的技術,比如怎么才能以最完美的方式接駁、開關和連接裝置,巧妙地造成最大限度的傷害。 這才是我的世界的核心所在。 我癡迷于這個過程,癡迷于電流…… 而一旦有了這個念頭,另一個想法也自然而然地產生了:一切在于角度。他必須讓……不,是“我”必須讓站牌柱處于最準確的位置,可以在電梯廂接近底樓大廳卻尚未抵達的時候便接觸到柱子。 也就是說,我不得不從各個角度親眼確認運行中的電梯下降到了正確的位置,并且保證電梯的重量、齒輪、引擎和電纜不會將柱子沖撞開或者被電纜纏住。 我必須從各個角度研究這個電梯井,必須如此。 薩克斯跪了下來,手腳并用地繞著電梯井在骯臟的地面上爬了一圈,尋找蓋爾特能夠看見電纜、柱子和接觸點的所有位置。沒有腳印,也沒有指紋,但她卻發現地面上有些部分有最近被人觸碰過的痕跡。不難想象,他一定曾在那里趴著查看自己的死亡杰作。 她分別從十個位置采集了樣本并裝袋,又按照指南針的方式一個個標注:“西北方十英尺開外”“南方七英尺開外”,等等。做完這些,她拾起剩下的證物袋,忍著關節炎的疼痛順著樓梯回到了大廳。 找到普拉斯基后,薩克斯看了看電梯廂內部。毀壞程度并不嚴重,四壁上有一些燒焦的痕跡——伴隨著那股難聞的氣味。她完全無法想象,被困在電梯里突然遭受高達一萬三千伏的電擊會是一種怎樣的感受。不過至少,她想,受害者們在最初的幾秒后便會失去知覺。 她看見普拉斯基已經擺好了號碼牌并拍了照:“有發現嗎?” “沒有。我搜索過電梯廂了,但cao作面板沒有最近被打開的跡象?!?/br> “他的所有cao作都是在下面進行的。尸體呢?” 普拉斯基面色凝滯,憂心忡忡,她能看出他正在努力調整情緒。最終,他還是用平穩的聲音答道:“沒有發現微跡證。但有一件事很有奇怪,他們三人的鞋墊都是濕的。三雙鞋全部如此?!?/br> “是火警隊的緣故?” “不是,他們來的時候火已經滅了?!?/br> 水。這倒有點意思。水可以增強導電性能,但他們的鞋是怎么濕的呢?薩克斯忽然問:“你剛說三具尸體?” “是的?!?/br> “但緊急勤務組的人說有四個受害者?!?/br> “是的,但只有三個人遇害身亡,給?!彼f給薩克斯一張紙。 “這是什么?”紙上寫著一個名字和一串電話號碼。 “幸存者的聯系方式。我想你會希望找她了解情況,她的名字是蘇珊·斯特林格,現在正在圣文森特醫院接受治療。她吸入了大量煙塵,有燒傷,不過性命無礙。過幾個小時應該就能出院了?!?/br> 薩克斯搖著頭說:“我不明白這種條件下怎么能有人活下來。那可是一萬三千伏的電壓啊?!?/br> 羅恩·普拉斯基答道:“哦,她是位殘疾人,坐著輪椅。你知道的吧,輪胎是橡膠的,絕緣。我猜就是因為這樣她才活了下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