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魔法師”手上的刀消失了。

    他并沒把刀子扔掉，也沒有藏起來。這一秒，這個長條形的金屬出現在他的手指間，對準萊姆的臉；而下一秒，刀子又不見了。

    這個男人的頭發是棕色的，沒有胡子，身上穿著警察制服。他在房間里四處走動，掃視著房里的書籍、cd唱片和海報。他點點頭，似乎對某個東西相當欣賞。那是一個奇怪的裝飾品：一個小小的紅色神龕，里面擺放著一尊中國的戰神和警察之神——關帝像。這位刑事科學家的臥室里竟然會有如此與他的身份不相稱的東西，但“魔法師”似乎一點兒也不覺得奇怪。

    他走回萊姆身邊。

    “原來，”這個男人看著萊姆的醫用可調節病床，聲音嘶啞地說，“你和我想象的不大一樣?！?/br>
    “那輛車，”萊姆說，“沉入河里的那輛，你是怎么逃出來的？”

    “哦，那個??？”他不屑一顧地說，“你是說沉車障眼法？我根本沒在車里，早在它沖進水里之前，就跳出去藏進了灌木叢……這是很簡單的戲法：只要把窗戶關緊，這樣目擊者看到的大部分都是車窗的反光，然后再把我的帽子放在椅背頭枕上。觀眾看到我在車內，完全是出于自己的想象。胡迪尼也經常這么做，有時他甚至根本沒進過那些他打算脫逃出來的車輛?！?/br>
    “所以，河邊的輪胎印并不是剎車痕，”萊姆說，“而是由車輪加速造成的?！彼麗琅约壕谷粵]想到這個，“你在油門上壓了一塊磚頭?！?/br>
    “放磚頭太不自然了，很容易被找到那輛車的潛水員識破，所以我放的是普通的石頭?！薄澳Х◣煛弊屑毮曋R姆，然后用嘶嘶的聲音說：“可是，你從不認為我已經死了?！边@句話并不是疑問句。

    “你是怎么潛入這個房間的？為什么我沒聽到任何聲音？”

    “我比你早進來，十分鐘前我就溜上樓了。我之前也去過你樓下那間‘戰情室’——不知道你怎么給它命名，可是沒人留意我?！?/br>
    “你就是剛才送證物來的那個人？”萊姆隱約回想起來，那幾箱在社區小學和斯文森牧師旅館房間收集到的證物，是由一位巡警送進來的。

    “沒錯，我剛才就站在樓下的門口，有個警察搬了幾個箱子來。我向他打了個招呼，替他把箱子搬上來。如果你身穿警察制服，而且看起來一副煞有介事的模樣，那么誰都不會阻攔你?！?/br>
    “然后你就上樓躲在這里——披著一塊和墻壁同樣顏色的絲布?！?/br>
    “這個戲法已經被你識破了，不是嗎？”

    萊姆皺起眉頭，看著這個人身上的警察制服。這套衣服看起來是真的制服，而不是戲服，唯一和一般制服不同的地方在于，這個人沒掛胸牌。萊姆的心突然一沉，他知道這套衣服是從哪兒來的了。這套制服肯定是拉里·伯克的，那個在集市展附近的巷子一度逮捕“魔法師”的巡警?！澳銡⒘怂铩げ?，你殺了他，然后換上了他的衣服?！?/br>
    “魔法師”低頭看了一眼身上的制服，聳聳肩說：“更正一下，我是先換上了他的制服?！庇质且欢嗡粏?、不帶任何情緒的嗓音，“我希望他脫光衣服，這樣我才能從容逃走。他自己脫下來的，省了我不少事。然后我才開了槍?！?/br>
    萊姆心中涌起深深的挫敗感。他雖然猜到“魔法師”會拿走伯克的步話機和手槍，但卻從沒料到這個人會利用伯克的制服變裝，并對追捕他的人展開攻擊。他喃喃地問：“他的尸體在哪兒？”

    “在西區?！?/br>
    “西區的哪里？”

    “我想，我還是保密吧。再過一兩天總會有人找到他的，最近天氣熱得很?！?/br>
    “你他媽的混蛋！”萊姆罵道。他現在雖是平民身份，但在內心深處，林肯·萊姆永遠是個警察。他和伯克同樣身為警察，再也沒有比這更密切的伙伴關系了。

    天氣熱得很……

    他努力保持冷靜，裝出漫不經心的樣子?！澳阍趺凑业轿业?？”

    “在集市上，我離你的一位同伴很近，就是那個紅頭發的女警。我們的距離太近了，就像咱們倆現在的距離一樣。我還朝她的脖子吹了口氣——相比之下，我也說不清是那時還是現在讓我覺得更開心……無論如何，我聽見她用步話機和你通話，她還提到你的名字。我沒花多少力氣就查到了你的資料，你的名字經常見報。你是個名人?！?/br>
    “名人？我這種畸形人，像嗎？”

    “當然?！?/br>
    萊姆搖搖頭，緩緩地說：“我已經是過去式了，早就離開指令的核心了?！?/br>
    這句話中的“指令”二字從萊姆的唇邊溜進架在床頭板上的麥克風，進入電腦中的語音辨識系統?！爸噶睢笔莻€關鍵詞，可以啟動電腦，讓它準備好接受下一個命令指示。屏幕上出現了一個工作窗口，只能從他這邊看得到，“魔法師”那里則不能。請輸入指示？電腦無聲地提出請求。

    “指令核心？”“魔法師”問，“這是什么意思？”

    “我以前在警局里掌管整個部門，但現在，那些年輕的警員甚至不回我的電話?！?/br>
    電腦抓住了這句話的最后兩個字。它馬上做出回應：你想打電話給誰？

    萊姆嘆了口氣?！拔医o你講個故事：就在不久前的某一天，我要找一位警探，他是局里的警官，名叫朗·塞利托?！彪娔X立即回應。撥號，朗·塞利托。

    “那時我告訴他……”

    突然，“魔法師”皺起眉頭。

    他飛速上前一步，把萊姆面前的屏幕轉了過來，只看了一眼便當即臉色大變。他飛快地拔掉電腦連接至墻邊的電話線，又拔掉電腦的插頭。電腦只發出“?！钡囊宦曒p響，就徹底陷入了沉默。

    “魔法師”轉過身來，離萊姆只有幾英尺的距離。萊姆把頭往枕頭上一仰，以為那把鋒利的剃刀將馬上出現。然而，對方竟然后退了一步，呼吸急促起來，發出哮喘患者才有的那種咝咝聲。從他的表情來看，萊姆這次的舉動似乎讓他頗為贊賞。

    “你也懂那一套，對不對？”他問，臉上露出冷笑，“這是純粹的魔術，你用語言轉移我的注意力，使出典型的言語誤導手法。這叫‘策略’，我們的專有名詞。你做得很好，剛才說的話都非常自然——直到你提到那個朋友的名字為止。是這個特定的姓名毀了你的魔術，你懂嗎？姓名是不自然的，只會讓我起疑心。不過，在這之前，你的表現真的很不錯?！?/br>
    敬最著名的魔術師——無法移動者……

    他繼續說：“但是，我也并不差?！彼锨耙徊?，把空空的手掌打開給萊姆看。他手指一揮，從距離萊姆眼睛極近的地方掠過，使他不由得感到一陣瑟縮。他感覺耳邊有個東西劃過，當“魔法師”的手再次舉起時，手指間忽然多出四個雙刃剃刀。他握起拳頭，那四個刀片便化成了一個，夾在他的拇指和食指之間。

    不、不能……這比疼痛更讓萊姆畏懼，他害怕再喪失身上任何一個感官?！澳Х◣煛卑训镀浦寥R姆的眼前，來回移動著。

    接著，他笑了一下，退后兩步。他偏過頭，看向房里另一邊的陰暗處?！艾F在，尊敬的觀眾朋友，就讓我們開始今天的魔術表演。這一次，將由這位朋友協助演出?！彼@些話是用戲劇性的夸張腔調說出的，聽起來十分詭異。

    “魔法師”舉起一只手，露出那把亮閃閃的剃刀，另一只手則迅速流暢地解開萊姆的睡褲和內褲的褲帶。那把剃刀在他手中像飛盤一樣不停轉動，同時緩緩朝萊姆的鼠蹊部推進。

    這位刑事鑒定學家的臉不由得抽搐了一下。

    “他一定會這么想……”“魔法師”對那些想象中的觀眾說，“他知道這把剃刀正貼在他皮膚上，也許已經割開他的皮膚、他的生殖器，切開了靜脈或動脈。而他居然什么也感覺不到！”

    萊姆看著自己的褲子，等待鮮血從那里冒出來。

    然而，“魔法師”卻微笑著說：“不過，那把刀說不定已經不在那里了……也許跑到別的地方去了。也許是這里?！彼咽稚爝M嘴巴，取出一把長條形的刀片，高高舉起。接著，他皺了一下眉頭?！暗鹊取彼謴淖炖锾统鲆话训镀?，緊接著又是一把?，F在，剛才那四把剃刀又回到他手中了，他把刀片像撲克牌一樣展成扇形，然后拋向萊姆的身體上方。萊姆張開嘴，不禁畏縮了一下，以為刀片會掉下來刺傷他。但是……什么也沒發生。這些刀片全都消失了。

    憑著頸部和太陽xue的感覺，萊姆知道此時自己的心臟跳得很快，前額和太陽xue也滲出了汗水。他瞥了鬧鐘一眼。覺得這段時間漫長得像已過了好幾個小時，但實際上，托馬斯才離開了十五分鐘而已。

    萊姆問：“你為什么這么做？為什么殺害那些人？你的目的是什么？”

    “我并沒有全部殺掉他們，”他憤怒地糾正萊姆，“你破壞了我在哈得孫河和騎馬者的表演?！?/br>
    “好吧。那么，你為什么要‘攻擊’他們？”

    “這并不是為了我自己?！彼卮?，然后突然咳起來。

    “不是為了自己？”萊姆懷疑地說。

    “這么說好了，這些人所代表的，并不只是他們表面上看起來的那個人?！?/br>
    “這是什么意思？‘代表’？能解釋一下嗎？”

    “魔法師”喃喃地說：“不，我沒必要向你解釋?！苯又?，他看了房門一眼，“而且咱們的時間也不夠了?！彼麌R姆的病床緩緩繞行，呼吸相當粗重?！澳阒烙^眾心里在想些什么嗎？有些觀眾會希望看到魔術師無法及時逃出來，希望看到他淹死，看到他掉到釘床上，看到他被烈焰吞噬。有個魔術名叫‘燃燒的鏡子’，這是我的最愛。節目開始時，魔術師會先呆呆地看著一面鏡子。他看見鏡中有位美麗的女人，深深吸引著他。后來，他終于忍受不了誘惑，便踏進了鏡子中。這時，觀眾會看見場景變換，現在站在鏡子外面的是那個美麗的女人。突然，一陣煙霧升起，而她快速變裝，轉眼就變成了撒旦?！?/br>
    “于是，這位魔術師就被困在地獄里了。他被鐵鏈鎖在地上，四周開始冒出火焰，將他團團圍住。他唯一的逃生出口就是那面鏡子，而且必須穿過烈焰才能逃生?；饓υ絹碓浇?，就在他即將被大火吞噬之時，他突然掙脫了鐵鏈，躍進火中，穿過鏡子回到另一邊的安全之地。惡魔奔向魔術師，飛上空中，然后消失不見。接著，魔術師拿起鐵錘將鏡子打碎，在舞臺上走了幾步，然后停了下來，打一個響指。此時，一道閃光突然出現，而你可能會這么猜，在閃光中，魔術師變成了惡魔……觀眾們都愛看這一套……但我知道，其實很多人都希望勝利者是烈焰，讓表演者死亡?！彼Ａ艘幌?，“當然，這種事總是不斷反復上演?！?/br>
    “你到底是誰？”萊姆喃喃地說，感到完全絕望了。

    “我？”“魔法師”湊近他，憤怒地吼道，“我是北方的巫師，是有史以來最偉大的魔術師；我就是胡迪尼，那個能從燃燒的鏡子里逃出來的人。手銬、鐵鏈、密室、腳鐐、繩索……任何東西都無法困住我?！彼麗汉莺莸鼐o瞪著萊姆，“除了……除了你以外。你很厲害。我真害怕你會成為唯一能困住我的東西。我必須先來阻止你，趕在明天中午以前……”

    “為什么？明天中午會發生什么事？”

    “魔法師”沒回答，只是轉身看向陰暗處?！白鹁吹挠^眾朋友，現在登場的是我們今天的壓軸好戲——‘燒焦的人’。各位請看我們這位表演者，他身上沒有鐵鏈、沒有手銬、沒有繩索，但他卻不可能逃走。這個難度簡直比世界上第一個脫逃術還高——當年圣彼得被關進監獄，雙腳鎖上腳鐐，外面有重重警衛看守，而他卻成功逃脫了。當然，他有一位很重要的伙伴——上帝。不過，我們今晚的表演者完全沒有外援，他只能靠他自己了?！?/br>
    “魔法師”手中出現了一個小小的灰色物體，萊姆還來不及扭開頭，“魔法師”的手就突然壓了過來。瞬間，萊姆的嘴便被一塊水管膠帶粘住了。

    接著他關掉屋里所有的燈，只留下一盞小夜燈。他走回萊姆床邊，先伸出食指，然后和拇指摩擦了一下。一道三英寸長的火焰頓時從他的食指頂端升起。

    “魔法師”來回移動這根手指?！澳愠龊沽?，我看見你流汗了?！彼鸦鹧鏈惤R姆的臉，“火焰……很迷人吧？在魔術中，它也許是最令人贊嘆的東西?；鹗亲罴训恼`導品，所有人都會看著火光，絕對不會把目光移開。這時我的另一只手可以做任何事，而你絕對不會注意到。比如說……”

    “魔法師”的另一只手中突然出現了萊姆那瓶蘇格蘭威士忌。他先含了一小口酒，然后把火焰舉至唇邊，雙目直視萊姆，讓他不由得感到一陣畏懼。不過“魔法師”卻笑了，他把頭一偏，張嘴朝天花板上噴出一道火焰，同時微微向后一退，看著這道烈酒化成的火焰消失在黑暗的空中。

    萊姆瞄向房間角落的墻壁。

    “魔法師”又大笑起來?！澳阋詾檫@樣會觸動火警探測器？我早來一步，已經把電池拆下來了?！彼殖旎ò鍑娏艘淮位鹧?，才把瓶子放下。

    忽然，一塊白色的手帕出現了。他把手帕蓋在萊姆的鼻子上。這塊手帕浸過了汽油，辛辣的油氣頓時讓萊姆的眼睛和鼻子感到一陣刺痛?！澳Х◣煛卑咽峙辆沓梢粭l短繩，又扯開萊姆的睡衣領口，把手帕像圍巾一樣裹住他的脖子。

    他走到門口，無聲地拉開門閂，推開門，向外張望。

    在汽油味中，萊姆還嗅出了另一股味道。這是什么氣味？一種nongnong的、煙熏般的味道……啊，是威士忌?！澳Х◣煛币欢]把塞子塞回瓶口。

    但很快，這股氣味便蓋過了汽油味。這股氣味太重了，房間里立刻充滿了酒味。萊姆當即明白這個人做了什么好事。他把酒從床邊一路倒到門口，把烈酒當成了導火引線?！澳Х◣煛笔种敢粡?，一道白色的火球從他的手掌飛出，落入淌在地上的純麥芽威士忌上。

    烈酒被引燃了，藍色的火焰在地板上快速前進?；鹧婧芸煲家欢央s志、引燃床邊的一個紙盒以及一把藤椅。

    用不了多久，火焰便會爬上床單，吞噬他毫無知覺的身體；然后吞噬他有知覺的臉和腦袋——這才是真正恐怖的時刻。他轉頭看向“魔法師”，但他已經離開了，房門已被關上。煙霧開始刺激萊姆的眼睛，又灌入他的鼻子?；鹧鏉u漸爬近，引燃了紙盒、書籍和海報，熔化了cd。

    不到一分鐘，藍色和黃色的火焰就已蔓延到林肯·萊姆床邊的地毯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