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22章 桑尼總算買到了滿意的香煙。 駱駝牌,不帶過濾嘴,味道和他平常在中國抽的那種牌子差不多。他深深吸了一口,叫了一聲“押五塊錢”,便把籌碼推出去,然后看其他撲克玩家思考如何下注。他們圍坐在一張廉價的纖維板賭桌旁,桌上沾著玩家的汗漬和不小心灑出的飲料。 這家賭場位于莫特街,地點在唐人街的中心地帶,離他出來買香煙的地方不遠。在老板答應他出來買香煙的時候,一定沒料到他會大老遠跑來這個地方。但這無所謂,反正他很快就會回去了,何況那里也沒什么緊急的事。 這座賭場算是較大型的,里面全是福建人(他避開廣東人的賭場,免得遇上被他搶劫的保鏢),這里有一座長吧臺和三臺香煙自動販賣機。賭場里光線陰暗,微弱的光源來自賭桌上方的小燈,然而,他銳利的目光還是認出賭場里有五名帶槍的保鏢。 不過,這不是什么問題?,F在他不偷他們的槍,也不找他們打架。他是來賭博、喝酒、聊天的。 他贏了一把,笑著替桌邊的每個人斟了一杯茅臺酒,除了不能在賭桌上喝酒的莊家之外。他們舉起盛著清澈烈酒的杯子互敬,然后一飲而盡。茅臺是中國白酒,這種酒不需細細品味,而要用最快的速度直接灌進咽喉。 桑尼傾靠在桌前與人暢談。在喝光一瓶茅臺、抽了半包駱駝牌煙后,他估算一下,口袋里只有七塊錢了。 他決定不再喝了,起身要離開。 好幾個人要他留下,他們都很喜歡和桑尼在一起。 但桑尼告訴他們說有女人在等,這個借口馬上獲得幾個人的同情與諒解。 “女人就是麻煩?!币晃蛔眭铬傅睦先苏f。桑尼不知道這句話是質問還是一種評議。 他走向大門,回頭對他們露出一個“我很煩,但我很幸?!钡男θ?。 實際的情形是,這家賭場已經對他沒有價值,這才是他離開的原因。他想再去另一家試試。 這輛開拓者休閑旅行車加速前進,駛進通往張敬梓住處后面的胡同。 “幽靈”持著五一式手槍,另一手抓著皮制方向盤。 土耳其人已準備好,隨時可以跳下車。 沖出了巷子,他們闖入一座大停車場——一輛大卡車正急速向他們迎面駛來。 在一聲尖銳的剎車聲中,卡車偏向了一旁。 “幽靈”猛然將剎車踩死,左腳也本能地跟著踩下,重重踩下——如果這是他那輛寶馬車,這里便是離合器的位置。開拓者休閑旅行車滑向一邊,門對門地在卡車旁邊停下?!坝撵`”一時喘不過氣來,嚇得夠嗆,感覺心臟差點停止跳動。 “媽的你在搞什么?”卡車司機叫道。他從窗口探出頭面朝下,對開拓者駕駛座吼道:“單行道。你他媽的小日本!既然來到這個國家,就要學會媽的交通規則!” “幽靈”還沒回過神,一時沒有任何回應。 卡車司機掛上了擋,離開了。 “幽靈”心中默默感謝他的守護神弓箭手后羿,又救了他一次。這次只要晚十秒,他們就一定會和那輛卡車面對面地撞個正著。 他慢慢把車子往前開,同時回頭瞄了那幾個土耳其人一眼。他們正皺著眉頭向四處張望,臉上出現迷惑不解的表情。 “這是哪里?”尤素福問,一邊看著他們所在的這座停車場,“張敬梓的房子呢?怎么沒看見?” 這附近根本沒有任何住家。 “幽靈”檢查了一下地址。門牌號碼沒錯,這里正是那個地點。只不過……只不過這里是一間大型的零售購物中心?!坝撵`”剛才駛進來的那條巷子,竟然是這座大停車場的一個出口。 “cao!”“幽靈”罵道。 “這是怎么回事?”后座的一位土耳其人問。 “幽靈”明白,這是因為張敬梓不信任吉米·馬。張敬梓給的是假地址,這里可能是他在廣告車上看到的地方。他抬頭看向頭上的大型廣告牌—— 家庭商店 您購買家居和花園用具的好地方 “幽靈”思考下一步該怎么做。另一位偷渡者吳啟晨或許就沒這么聰明,因為他是通過吉米·馬的經紀人找的房子?!坝撵`”已有那個經紀人的姓名,他們可以馬上找到另一家人所在的地方。 “我們現在去找吳家,”“幽靈”說,“然后就會找到張家了?!?/br> 耐心。 等待時機。 張敬梓掛斷了電話。 他愣了一會兒,呆呆地望著電視上的節目出神。電視里的背景是一個客廳,和他們現在所在的客廳有天壤之別;電視里還有一個滑稽的家庭,這也和他的家人大不相同。他看向梅梅,她正以詢問的眼神望著他。他搖搖頭,她便順從地移開目光,回到那個嬰兒寶兒身上。張敬梓在他父親身旁蹲下,低聲對他說:“吉米·馬死了?!?/br> “吉米·馬?” “唐人街的那個老板,幫我們忙的那位。我剛才打電話去問證件的事,他的秘書小姐說他已經被殺了?!?/br> “是‘幽靈’嗎,殺他的那個人?” “還會有誰?” 張敬梓的父親問:“吉米·馬知道我們在哪里嗎?” “不知道?!睆埦磋鞑⒉恍湃渭住ゑR,因此他留給他的是家庭商店的地址。那是他們去偷油漆和刷子時,在宣傳車上看到的。 事實上,張敬梓一家人并不在皇后區,而是在布魯克林港區不遠處,一個名叫“貓頭鷹角”的地方。他沒對任何人提起這個地點,除了自己的父親之外。 老人點點頭,皺起眉,感覺一陣疼痛。 “要嗎啡嗎?” 他的父親搖搖頭,只做了幾下深呼吸?!凹住ゑR遇害的消息,證實了‘幽靈’正在找我們?!?/br> “沒錯?!睆埦磋骱鋈幌氲揭患?,“吳啟晨!‘幽靈’可以找到他們。他們的房子是通過吉米·馬的經紀人找的,我得去警告他?!彼酒饋?,想往大門走。 “不行?!彼母赣H說,“救命,救不了蠢?!?/br> “他也有家人,他有孩子和老婆,我不能眼睜睜看他們遇害?!?/br> 張杰祺沉思著,好一會兒后才說:“好吧,但你別親自去。你打電話,打給那位秘書,要她轉告吳啟晨,提醒他小心?!?/br> 張敬梓立即拿起電話撥了號。他再次和吉米·馬辦公室的秘書說話:“請你告訴他,要他馬上離開那里。他和家人都有極大危險。你會幫忙轉告吧?” “會的,會的?!泵貢卮鹫f,但顯得有些心慌意亂,這讓張敬梓懷疑她是否真的會照他所說的去做。 老人閉上眼睛,倚靠在沙發上。張敬梓拉起毯子,蓋住他的腳。他知道,父親必須盡快去看醫生。 該做的事情太多了,而且都得小心進行。一時之間,張敬梓感到心灰意冷。他想到約翰·宋戴在身上的那塊護身符——美猴王。在船艙里,他曾告訴小兒子關于這只猴子的故事。其中一個故事是,佛祖為了懲罰這只桀驁不馴的猴子,把一整座大山壓在他的身上。這就是張敬梓此時的感覺,他覺得此時恐懼和茫然正如一座大山一樣壓著他。 然而,當他把目光投向家人時,這個重擔卻變輕了許多。 威廉看著電視笑了。張敬梓相信,這是他經歷了一天的動蕩后,首次放松心情的笑。他看著電視節目中某個片段傻笑,小兒子也跟著他笑。 張敬梓回頭看向他的妻子,她的心思完全放在那嬰兒身上。她和孩子的相處看上去是多么的自在與滿足。張敬梓沒辦法放松下來,他總是認為:背負重擔,難道我不該嚴整以待,怎么能散漫放松? 梅梅把嬰兒放在膝上,用手搔弄她,惹得她咯咯地笑了起來。 張敬梓起身走向他的兒子,和他們坐在一起看電視。他動作很慢、很安靜,仿佛只要動作太大,就如同一粒石子落入一汪寒潭,會打碎這個家庭脆弱的安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