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林肯,我們已經占了上風。那條小船正朝陸地方向逃竄,但他們能逃得了嗎?根本不可能?;蛘呶覒撔拚幌?,叫它大船吧?這條船確實夠大的,用‘小’字形容不太適合?!?/br> “隨你便用什么詞匯,”林肯·萊姆漫不經心地回答弗雷德·德爾瑞的話,“我的航海知識有限?!?/br> 身材高瘦的德爾瑞是聯邦調查局特工,他代表聯邦政府參與搜捕“幽靈”的行動。德爾瑞的鮮黃色襯衫和白色的膚色此時看上去黯淡無光,黑色西裝也不再平整。不只他,房里所有的人此時看起來都一臉疲憊。在過去二十四小時里,這六個人一直待在萊姆的房間里。他們在這個最不像指揮所的小房間里暫時住了下來。萊姆這間公寓位于中央公園西面,他將維多利亞式的豪華客廳改變成如今的刑事鑒定實驗室,屋里塞滿了桌子、各種儀器、電腦、化學藥劑、電線,還有幾百本書籍和雜志。 這個特別行動小組由聯邦政府和州政府警察局共同組成。州政府方面的代表,是紐約市警察局兇案組警官朗·塞林托。德爾瑞高瘦,塞林托則矮胖,身上的衣物也不夠挺括利落。(他剛搬到布魯克林區和女友住在一起。他又懊惱又驕傲地說,那是她的手藝像名廚埃默瑞爾的緣故。)同時紐約市警察局還派來年輕的警官艾迪·鄧。他是中美混血兒,之前在第五分局工作,轄區包括了唐人街。艾迪是一個干凈利落、體格雄健、穿著入時的年輕小伙兒,他戴著阿瑪尼的運動眼鏡,把頭發弄得像刺猬般一根根豎直地刺向天空?,F在他成了塞林托的臨時搭檔,因為在一星期前,塞林托警官的老伙伴羅蘭·貝爾回北卡羅來納休假,與他的兩個兒子團聚,令人意想不到的是,他竟然和當地一位名叫露西·科爾的女警發展出“友情”。于是,他把休假延遲了幾天。 至于聯邦政府這邊,派來的是移民局曼哈頓辦事處資深的中級主管哈羅德·皮博迪。他約莫五十歲,腦袋的形狀像一只梨,一副精明老練的樣子。皮博迪的話不多,他和所有在官僚體制中的人一樣,真正關心的只有自己的退休金,然而,他也沒有白混這么長時間,他對移民案件的廣泛知識令人折服。在這次調查行動中,皮博迪和德爾瑞有過幾次爭執。自從發生“金色冒險號”意外事件后(這艘貨輪在布魯克林岸邊觸礁,船上的十名非法移民落水喪生),美國總統便下令聯邦調查局從移民局手中接管重要人蛇偷渡案件,并要求中央情報局予以協助。對移民局而言,他們與蛇頭及人蛇集團周旋的經驗當然比聯邦調查局豐富,自然不情愿把管轄權交給別的機構負責,尤其是交給那位堅持要與紐約市警察局合作、事事不忘請教林肯·萊姆的聯邦調查局工作人員德爾瑞。 皮博迪的搭檔是一位年輕的移民局工作人員,阿蘭·科。他三十出頭,留著一頭暗紅色短發,看起來精力充沛,但神情中卻有著一絲陰郁??剖莻€難以捉摸的人,他絕口不提與自己有關的話題,而且除了“幽靈”的事之外,其他方面的事他也從不多說。萊姆注意到,科穿的都是名牌折扣店的衣服,外觀雖華貴,卻露出明顯的藍領氣質;他腳上沾滿灰塵的黑皮鞋有類似保安制式皮鞋的厚橡膠底,那是為了方便抓賊時奔跑特別選購的;他只有一次忽然變得話很多,當時他像著了魔一樣發表了一場冗長的演說,講的全是非法移民對社會的危害之類的官話。盡管如此,科對偵查工作確實很上心,而且一心渴望能抓住“幽靈”。 過去這一個星期來,還有許多聯邦和州政府部門的工作人員在這里進進出出,為的都是和這件案子有關的事?!皨尩?,我這里快變成中央車站了?!绷挚稀とR姆終于把心中的想法說了出來,這句話過去幾天在他心里不知道出現了多少次。 現在是清晨四點四十五分。在這個風雨交加的早晨,萊姆cao縱“暴風箭”牌電動輪椅,駛過雜亂的房間,來到那塊準備記錄案情的寫字板前?,F在的萊姆已經不是過去的他了。他在一次刑事現場的意外中第四節脊椎受損,導致四肢癱瘓。他曾有過一段自暴自棄的日子,但現在,他有一半的時間是坐在這輛桃紅色、配有先進cao控器的“暴風箭”牌輪椅上。這個cao控器是萊姆的私人助手托馬斯到英沃凱公司找來的,萊姆只需把他那唯一能活動的手指放在上面,就能輕易地駕馭這輛輪椅,比起舊式的吹吸式控制器要方便多了。 在這間房的墻壁上,掛了一塊寫字板。寫字板上貼有一張“幽靈”的照片,那是他們擁有的少數幾張“幽靈”的照片中的一張,而且因為是跟蹤偷拍而來的,圖像質量很差。除了“幽靈”外,寫字板上還有一張福州龍號船長盛子軍的照片,以及一張長島東部附近的海域圖。 萊姆看著寫字板上的地圖說:“他們離岸邊還有多遠?” 朗·塞林托拿著電話,抬起頭說:“我正在問?!?/br> 萊姆雖然經常擔任紐約市警察局的顧問,但他涉及的多半是典型的刑事偵查案件,用警界術語來說,這叫做“刑事偵查學”。四天前,塞林托、德爾瑞、皮博迪和他那位沉默寡言的助手阿蘭·科,一起來到萊姆的公寓。萊姆當時正心煩意亂,他感到不舒服,急需醫療照顧,但德爾瑞一句話就轉移了他的注意力:“你是我們最后的希望,林肯。我們遇到極大的麻煩,沒有半點頭緒,完全不知道該怎么做?!?/br> “嗯……你說有什么事吧?!?/br> 國際刑警組織——這個世界犯罪情報資料的交換中心——曾對聲名狼藉的“幽靈”發出通緝令。通緝令上說,這個行蹤不定的蛇頭曾出現在中國的福州市,接著便飛到法國南部,然后又到俄羅斯的某個港口,去接運一批非法偷渡的中國人。在這些人中,有一個是“幽靈”的幫手,他偽裝成乘客一起偷渡,目的地可能是紐約。但是國際刑警組織現在卻失去了“幽靈”的行蹤。中國、法國和俄羅斯的警察局,包括聯邦調查局和移民局,沒有一個情報專家知道他在哪里。 德爾瑞倒是帶來了唯一的一箱證物,那是從“幽靈”在法國的藏身處搜出來的,全是一些個人用品。德爾瑞希望萊姆能通過這些東西,告訴他們“幽靈”現在究竟在什么地方。 “你們怎么……全都來了?”萊姆看著面前的一伙人說。站在他房間里的這群人,來自美國三個大執法機關。 科說:“因為他是重量級的渾蛋?!?/br> 皮博迪提供了比較實際的說法?!啊撵`’可能是目前全世界最危險的蛇頭。他涉及十一起命案,被害人包括偷渡者、警察和調查人員。不過,我們知道死在他手下的人絕不止這個數。他們被稱為‘消失的人’——如果他們欺騙蛇頭,就會被殺;如果他們抱怨,也一樣會被殺。從此永遠消失?!?/br> 科補充說:“就目前的情報得知,他至少強jian過十五名女偷渡者,但我相信這只是冰山一角?!?/br> 德爾瑞說:“一般說來,像他這種蛇頭集團的高層人物,不會親自參與偷渡行動。這次他之所以親自帶領這些人偷渡,唯一的理由就是想擴張他在這里的勢力?!?/br> “如果讓他進入我們國家,”科說,“就會有更多兇殺案發生,會死很多人?!?/br> “我明白了。但是,為什么找我呢?”萊姆問,“我對人蛇偷渡一無所知?!?/br> 德爾瑞說:“林肯,我們試過各種辦法,但沒有任何結果。我們沒有關于他的任何資料,沒有清楚的照片,沒有指紋,什么都沒有。除了……”他把頭轉向那個裝有“幽靈”私人物品的手提箱。 萊姆掃了手提箱一眼,臉上閃過一絲懷疑?!八艿蕉砹_斯干什么?你們知道他去了哪個城市嗎?我的意思是,那個國家這么大,你們總該知道他去了哪個州或哪個省吧?” 塞林托揚揚眉毛。 那個表情意思是:我們一無所知。 “好吧,我盡力試試。但別指望有什么奇跡?!?/br> 兩天后,萊姆把這些家伙全部叫了過來。托馬斯把那個手提箱還給科。 “你從里面的這些東西中找出線索了嗎?”年輕的科問。 “完全沒有?!比R姆愉快地回答。 “這……”德爾瑞嘟囔著,“這么說來,我們失去最后的希望了?!?/br> 萊姆見玩笑開得差不多了,便把頭往后一仰,靠在托馬斯從床上拿過來放在椅背上的昂貴的枕頭上,然后很快地說:“‘幽靈’和大約二十到三十名中國偷渡者,目前正在一艘名為福州龍號的船上。這條船從中國福建省出發,是一艘七十二米長的貨柜和散裝貨物兩用貨船;船上有兩個柴油引擎,船長叫盛子軍,今年五十六歲,手下有七名水手。這條船在十四天前的早上八點四十五分駛離俄羅斯威堡鎮的港口。據我估計,現在他們大概在紐約外海約三百海里遠的地方,正朝布魯克林港開來?!彼豢跉庹f完。 “你怎么會知道得這么多?”科驚訝地說。即使連已熟知萊姆辦案能力的塞林托,此刻也露出笑容,松了一口氣。 “很簡單。我猜他們一定是從東向西航行,要不然他們就會直接在中國上船出發。所以我找了一位莫斯科的警察朋友,請他打電話給俄羅斯西部各港口的負責人。順便說一下,他在俄羅斯也是負責犯罪現場鑒定工作的,我以前曾和他一起寫過一些報告,他是世界一流的土壤專家。他只打了幾個電話,就拿到了過去三個星期以來所有出港中國船只的名單,我們費了幾個小時加以清查。順便提一下,這一大筆國際電話費賬單得由你們支付。哦,我還告訴他,要把翻譯費也算在你們頭上。結果,我們發現有一條船加載了足夠八千海里航程用的燃料出港,而單子上登記的單趟航程卻是四千四百海里。八千海里,夠他們從威堡鎮航行到紐約,再返回到英國的南漢普敦加油。所以他們不會在布魯克林上岸。他們一定打算把‘幽靈’和偷渡者放下船后,就馬上掉頭開回歐洲?!?/br> “也可能是紐約油價太貴?!钡聽柸鹪噲D解答這個難題。 萊姆聳聳肩——這是他還能做出的有限的幾個表示不高興的動作之一。他用不太好的口氣說:“我當然知道紐約什么東西都貴。但還有別的線索:福州龍號的單子上寫著把工業機器運到美國,可是你還得填寫船身的吃水量,以確保不會誤駛到較淺的港區而擱淺。福州龍號填寫的吃水是三米,但以這種大小的貨輪來說,如果載滿貨物,吃水至少應該有七米半。所以我們判斷,這艘運的不是工業機械,而是‘幽靈’和偷渡者。對了,我說船上的偷渡者有二十到三十名,是因為福州龍號上載運了足夠這么多人使用的清水和食物。我剛才說過,這條船上的水手只有七個人?!?/br> “真厲害?!惫_德·皮博迪說。他從剛才到現在一直沒開口,此時終于露出贊嘆的笑容。 第二天,間諜衛星探測到福州龍號就在紐約外海二百八十海里的位置,和萊姆估算的完全一樣。 海岸警衛隊的巡邏艦埃文·布里岡號配有二十五名水手、五十毫米雙管機槍和八十毫米火炮。他們已進入戰備狀態,但仍與福州龍號保持距離,只等這條貨輪再靠近海岸一些。 星期二的清晨,天空正要放亮前的一刻,這艘中國貨輪終于駛進美國水域,埃文·布里岡號受命立即對其展開逮捕行動。行動的計劃是先控制貨船,逮捕“幽靈”、他的手下和船上所有船員。然后海岸警衛隊會把這條貨輪開進長島杰斐遜港,偷渡者將被轉送到聯邦拘留中心,在那里等待遣返。 一個電話從海岸警衛隊巡邏艦的無線電呼叫上轉接進來,他們已接近福州龍號。托馬斯把電話接到擴音器上。 “德爾瑞探員嗎?我是埃文·布里岡號艦長蘭森?!?/br> “艦長,我聽見你說話了?!?/br> “我想他們已經發現我們了,他們的雷達比我們想象中的要好。這條船已急轉向海岸逃竄。我有點擔心,如果我們強行登船,勢必會發生一場戰斗。我是說,我們需要指引才能發動進攻,因為這艘船上載運的不是普通乘客,我們擔心造成傷亡。完畢?!?/br> “誰會傷亡?”科問,“那些非法移民嗎?” “沒錯。我想我們應該先強迫那條船轉向,然后等‘幽靈’自動投降。完畢?!?/br> 德爾瑞舉起手,捏住夾在耳朵上的香煙,這是他戒煙之后留下的習慣?!斑@樣不行。你還是按照原定計劃,把他們攔截下來,登船逮捕‘幽靈’。上頭已授權你使用任何武器。聽清楚了嗎?” 過了一會兒,擴音器里才傳出那位年輕艦長的聲音,他說:“非常清楚。完畢?!?/br> 通話結束了,托馬斯拔掉接頭。房里響起一片電波雜音,隨后是一陣緊張的沉默。塞林托把手掌在皺巴巴的褲管上擦了幾下,又轉身調整皮帶上的佩槍。德爾瑞不停地來回踱步。皮博迪打電話回移民局總部,匯報說目前暫無任何消息。 過了一會兒,萊姆的私人電話響了。托馬斯走到房間一角接起電話,聽了一會兒,然后抬起頭說:“林肯,是韋弗醫生打來的,她想談談有關手術的事?!彼戳艘谎鄯坷锩嫔氐母鞑块T執法人員,“我說你會稍晚回電給她吧?!?/br> “不,”萊姆語氣堅決地說,“把電話接過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