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警員們議論紛紛。

    走廊上，梅森·杰曼靠在郡警察局辦公室門邊的墻上，雙手抱在胸前，仔細地聽他們說些什么。

    “我們怎么能只杵在這兒，什么都不做？”

    “不不不……你沒聽見嗎？吉姆已經派了一支搜索小組?！?/br>
    “是嗎？沒有啊，這我可沒聽說?！?/br>
    媽的，梅森心想。我也沒聽說這件事。

    “露西、奈德和杰西，還有那個從華盛頓來的女警?！?/br>
    “錯了，她是從紐約來的。你沒看見她頭發的顏色嗎？”

    “我才不在乎她頭發是什么顏色，我只在乎要怎么找到瑪麗·貝斯和莉迪婭?！?/br>
    “我也和你一樣，我只是說……”

    梅森的心繃得更緊了。只派四個人去找昆蟲男孩？貝爾難道瘋了嗎？

    他大步沖向警長辦公室，在走廊上差點和貝爾撞上——他剛從貯藏室出來，里面正是那個坐輪椅的怪家伙，以及為他安排的各種設備。貝爾一臉驚訝地看著梅森這位資深警官。

    “嘿，梅森……我正要找你?！?/br>
    表情別太僵硬，不過，似乎沒辦法。

    “我想請你到瑞奇·卡爾波那里去一下?！?/br>
    “卡爾波？為什么？”

    “蘇·麥康奈爾提供賞金給找到瑪麗·貝斯的人，而他想得到這筆錢。我不希望他搞砸這次的搜救行動，所以你得好好看住他。如果他不在家，你就在那里等到他回來?！?/br>
    梅森完全不理會這個奇怪的要求?！澳闩陕段魅フ壹永仗?，沒有告訴我?！?/br>
    貝爾上下打量他?！八蛶讉€人到黑水碼頭去了，看能不能發現他的蹤跡?！?/br>
    “你應該很清楚我想參加搜索小組?！?/br>
    “除了你，我沒法派任何人去看住卡爾波。他今天已經去過黑水碼頭一次了，我們不能讓他壞了事?！?/br>
    “少來這套，吉姆。別糊弄我了?！?/br>
    貝爾嘆了口氣?！昂昧?，你想聽實話？就是因為你一心一意想抓住那小子，所以我才決定不派你去。這是人命關天的事，我不想有任何閃失。我們必須找到他，而且必須在最短的時間里?！?/br>
    “我也這么想，吉姆。你應該知道，我已經追蹤那小子三年了。我真不敢相信你竟然把我排除在外，而把案子交給那個怪人——”

    “喂，你的話太多了?！?/br>
    “少來這套。我對黑水碼頭的了解勝過露西十倍。我在那里住過，你忘了嗎？”

    貝爾壓低聲音說：“你太想抓住他了，梅森，這可能會影響你的判斷?！?/br>
    “這是你的想法，還是他的？”梅森用頭指向那個房間，他聽見房間里有輪椅發出的怪異的嘶嘶聲，使他想起牙醫的鉆頭。貝爾請這個怪人來幫忙可能造成許多問題，后果嚴重得讓梅森不敢多想。

    “算了吧，事實就是事實。全世界的人都知道你對加勒特的想法?！?/br>
    “但是全世界的人都站在我這邊?！?/br>
    “夠了，我的話說了就算，你必須服從命令?！?/br>
    梅森慘然地笑了笑：“所以，我現在在保護一個釀月光酒的紅脖子?！?/br>
    貝爾看向梅森身后，向另一位警員招手?！拔?，弗蘭克——”

    一位身材高大的、圓滾滾的警員慢悠悠地向他們走來。

    “弗蘭克，你現在和梅森一起去瑞奇·卡爾波那里?！?/br>
    “要申請逮捕令嗎？他干了什么？”

    “不用，不需要文件，梅森會告訴你細節。如果卡爾波不在就等著他，要確定不讓他和他兄弟接近搜索小組。明白嗎，梅森？”

    梅森沒有回答，徑自轉身離開。他的上司貝爾在后面喊道：“這樣做對大家都好?！?/br>
    我可不這么認為，梅森心想。

    “梅森……”

    他還是一言不發，大步走進警員辦公室，弗蘭克旋即也跟著走進去。辦公室有幾個穿著制服的警員聚在一起聊天，談論昆蟲男孩、漂亮的瑪麗·貝斯和比利·斯泰爾那次不可思議的帶球回跑九十二碼。梅森沒有和這些同事打招呼，直接走進他的辦公室，從兜里掏出一把鑰匙。他打開辦公室抽屜的鎖，拿出另一個彈匣，上面裝有六發點三五七口徑的子彈。他把彈匣塞進皮套，掛在腰帶上，走到辦公室門口，以蓋過辦公室其他人聊天聲的音量，揮手向內森·格魯默——年約三十五歲、黃紅色頭發的警員大喊：“格魯默，我要去和卡爾波談談，你跟我來?！?/br>
    “可是，”弗蘭克舉著剛從辦公室隔間里拿出的帽子，慢條斯理地說，“我想吉姆是讓我陪你去?！?/br>
    “我要內森去?！泵飞f。

    “瑞奇·卡爾波？”內森問，“他和我的過節就像油和水。他因酒醉駕車被我抓過三次，最后一次我還把他修理了一頓。我看還是讓弗蘭克去吧?！?/br>
    “是啊，”弗蘭克十分贊同，“卡爾波的堂兄和我岳父是同事，他把我當成親戚，肯定會聽我的話?！?/br>
    梅森冷冷地看著內森?！拔乙闳??！?/br>
    弗蘭克繼續努力?！暗氛f——”

    “我要你現在就來?！?/br>
    “別這樣，梅森，”內森冷冷地說：“你有你的做法，但別把我扯進去?！?/br>
    梅森看著內森辦公桌上一個精致的綠頭鴨雕像，這是他最近才剛刻好的。這個人真有點天分，梅森心想，然后對他說：“你準備好了嗎？”

    內森嘆了口氣，站了起來。

    弗蘭克問：“但我該怎么對吉姆說？”

    梅森沒有回答，徑自走出辦公室，內森跟在后面，向梅森的巡邏車走去。兩人上了車，梅森覺得一股熾熱之氣包裹著他，便急急地發動引擎，將空調開到最強。

    他們系好安全帶，完全遵照巡邏車車門上的標語——所有負責任的市民都應系上安全帶。接著，梅森說：“你聽好，我現在——”

    “啊，梅森，別這樣，我剛才只是覺得這樣做比較好。我是說，去年弗蘭克和卡爾波——”

    “你閉嘴，注意聽就行了?！?/br>
    “好好，我聽。但你不用這樣說話……好，我在聽?？柌ㄟ@次又干了什么事？”

    梅森沒回答他的問題，只反問他：“你的魯格呢？”

    “我的獵鹿來復槍？m77？”

    “沒錯?！?/br>
    “在貨車上，在我家?！?/br>
    “上面裝了高倍瞄準鏡嗎？”

    “當然裝了?！?/br>
    “我們到你家去拿?！?/br>
    他們駛出停車場，一轉上大街，梅森便撥了“膠姆糖球機”——車頂上的旋轉紅藍警示燈——的開關。他沒開警笛，加速駛離鎮子。

    內森往嘴里塞了一把印第安紅人牌煙草，跟吉姆在一起時是不可能這么做的，但梅森卻不介意?！棒敻駱尅瓉砣绱?，你是為了這個才叫我來，而不要弗蘭克?！?/br>
    “你說對了?！?/br>
    內森·格魯默是警察局里最準的神槍手，甚至是帕奎諾克郡里數一數二的角色。梅森曾見過他在八百碼外，一槍就撂倒一頭大雄鹿。

    “那么，等我拿了來復槍，還要去卡爾波家嗎？”

    “不?！?/br>
    “那我們去哪？”

    “我們去打獵?！?/br>
    “這兒的房子真漂亮?！卑⒚桌騺啞に_克斯贊嘆道。

    她和露西·凱爾正開車經過運河路，從鎮中心往黑水碼頭開。杰西·科恩和奈德·斯波托——身材矮壯結實、年近四十歲的警員——開著另一輛警車跟在她們后面。

    露西掃了一眼這些高高在上俯瞰運河的房舍，繼而將目光投向薩克斯先前就注意到的雅致的新住宅區，但沒多說什么。

    這些房子的庭院呈現出荒涼的景象，也沒有任何孩子出現，這讓薩克斯再次感到詫異。這里和田納斯康納鎮的街上一樣。

    沒有小孩，她再度想到。

    接著她告訴自己：別想太多。

    露西右轉駛上一一二號高速公路，不久便把車停在路肩。此地正是他們一個半小時前停車的地方，從這里可以俯瞰犯罪現場。杰西開的警車在她們后面停下，四個人一起走下斜坡來到河邊，登上小船。杰西仍坐在掛槳的位置，口中喃喃地說：“兄弟們，向北帕奎出發?！彼目跉庀喈敵林?，一開始薩克斯以為他在開玩笑，但她隨即發現他和其他人臉上都沒有笑容。到達河對岸后，他們下了船，循著加勒特和莉迪婭的足跡走到埃德·舍弗爾被黃蜂攻擊的狩獵小屋，又往樹林的方向走了五十英尺，直走到足跡完全消失的地方。

    在薩克斯的指示下，他們以扇形散開，排出一個逐漸擴展開來的圓形隊形，向四周搜尋所有加勒特留下的痕跡。在一無所獲后，他們又向中心聚攏，回到足跡消失不見的地方。

    露西對杰西說：“你知道那條路嗎？前年那些吸毒者在被弗蘭克·斯特吉斯發現后逃跑的小路？”

    他點點頭，然后對薩克斯說：“那條路大概在北邊五十碼外的地方?！彼焓种赋瞿莻€方向，“加勒特可能也認識那條路，那是穿越附近森林和沼澤區的最佳路線?！?/br>
    “咱們去那兒查?！蹦蔚抡f。

    薩克斯暗自盤算該如何處理這迫在眉睫的沖突，最后斷定似乎只有一個方法解決：正面沖突。軟弱退讓是無法成功的，尤其是在三個人對抗一人的情況下（至于杰西·科恩，她相信，他投向她這方的只有好色之心）?！拔覀儜摿粼谶@里，等萊姆的下一步指示?！?/br>
    杰西保持微笑，態度有些曖昧。

    露西搖搖頭?！凹永仗匾欢〞吣菞l路?！?/br>
    “咱們無法確定?！彼_克斯說。

    “目前的情況的確有點不明朗?！苯芪鞒鰜泶驁A場。

    奈德說：“這里都是羽草、茯苓和山冬青，還有一堆爬行動物。你不走那條路，就沒法走出這里，也省不了時間?！?/br>
    “我們必須在這里等?！彼_克斯說。她想到林肯·萊姆撰寫的刑事鑒定教科書《證物》里的一個章節：

    很多嫌疑犯仍逍遙法外的案件，往往會因為偵查人員急于快速行動的沖動和一心只想逮捕嫌疑犯的念頭而使偵破遭到破壞。事實上，在許多案件中，慢慢研究證物反而會指出一條通往嫌疑犯家門的清晰路線，并且讓逮捕過程開展得更安全、更有效率。

    露西說：“城里來的人可能搞不清森林的情況，如果不走那條路，速度至少會放慢一倍。他絕對會往那條路走?！?/br>
    “他也有可能再返回河邊，”薩克斯說，“也許他還有另一條船藏在上游或下游?！?/br>
    “這樣說也有道理?！苯芪髡f，卻換來露西冷冷的一瞥。

    四人沉默了好一會兒，一動也不動地站著，任由蚊蟲在身旁低飛?？釤嶂?，他們的臉上都沁出了汗珠。

    最后，薩克斯只得言簡意賅地說：“我們留在這兒等?！?/br>
    做完決定，她一屁股坐在一塊肯定是整個森林中最不舒服的石頭上，假裝興趣盎然地研究前方一只停在高大橡樹上努力鉆洞的啄木鳥。